待阿飞停止了咳嗽,黑影才松开手,阿飞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忙靠在墙壁上抠挖嗓子眼,但只是徒劳干呕。
“别忙活了,它已经开始起作用。你省点力气听我们的话比较好。”
“至少也要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我宁肯现在一头撞死,也不可能替你卖命!”
“年轻人何必总是动不动就寻死觅活。”黑影说,“我是宗主的贴身手下,这是令牌,宗主叫我将你带过来,是让你做一件事。”
“骗人至少骗得靠谱点,我这么一个小人物,怎么可能对宗主有用?”
阿飞全然不信他的话。
“你不信我,还不信毒药?再过两个时辰就会毒发,你会毫无尊严地死在这里,没有人关心你是谁,你会变成一具尸体,扔到山崖底下被野兽分食。我相信这一定不是你来柳刀宗的初衷吧?”
“我为什么会来你怎么知道。”
“来这里的陌生人无外乎一个原因——改变命运。无论哪一种方式,习剑也好,练刀也好。”
“我是为了报仇。”
“你的仇人是谁?”
“风逐雪!”
黑影哈哈大笑,却和其他人的笑迥然不同。他人对他的话,是嘲笑,讽刺和傲慢的冷笑。他的笑是到开怀的喜悦。
他说,“选你真是选对了。你叫阿飞?你的真名叫什么?”
“我没有别的名字,就叫阿飞。”
“阿飞,你报仇的心有多坚决?”
“刀山火海,死不足惜!”
黑影满意地凑到他面前,“你想入柳刀宗门下么?”
阿飞垂下了头,隐瞒亡灵书的事, “我筋脉俱断,无法再练武。”
“筋脉断了可以再接,你又不是死了,这些算什么阻碍?真要有报仇的决心,就要有等待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准备。”
阿飞很快就想通了,“你刚刚说宗主需要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做完我就可以正式当上柳刀宗弟子,筋脉也能完好如初?”
“不,不需要这件事做完,你现在就可以拜师。”
“谁是我的师父?”
“柳刃。”
“那你呢,总要给我留个名字。”
“我叫苏裁冰。”
他也露出了手腕上的刻印——这是只有柳刀宗宗主亲信才有的印记,阿飞在杨大娘身上就没有看见。
“你有一个很大的用处。尽管柳刀宗通常不收外姓陌生弟子,但你若是将这个用处发挥好了,宗主定然会收留你。”
苏裁冰继续道:“不过,从现在开始,我每日给你喂食解毒丹,十天后,你会被抬上轿子,嫁给风逐雪。若期间不听话办事,或成亲逃跑,你就会因为没有解药死去。”
“成亲?!”阿飞这才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却难以遏制地大喊出声,“你说的用处和条件,原来是叫我顶替你们大小姐嫁给风逐雪?”
“对。”
“我是男人!”阿飞气愤至极,却又无话可说,“等等,你,你这不是···”
“男人又如何,稍稍易容,再做些基本打扮,你就可以成为女人,你不是筋脉俱断走不了路吗?就永远坐在轮椅上,他若是要和你洞房,就说你下身受了严重的伤,是风家的人害的,他就保证不会再碰你。他若只是要和你亲热,那更不用怕了,有句话说得好,大丈夫能屈能伸,这点屈辱你都忍不了,将来一定做不成大事。现在听清楚了吗?”
“可是···我怎么模仿女人?”
阿飞自小在深山长大,与女人接触得少,模仿她们的说话方式和仪态简直比登天还难,而且他手上和脚腕的伤一看就是筋脉伤,风逐雪认出来又怎么办?这个计划听起来错漏百出。
“其他的不需要现在的你担心,十天内,无论你的长相,声音,身形,这些我都会一一解决。包括你那个弟弟,他的命也在我手里。你答应这件事,即可入我宗门,为了解除宗主的疑虑,最好再展现展现你的诚意。”
“长久地扮演一个女人难道还不够有诚意?”
“你是从哪个门上来柳刀宗的?”
“北门。”
“北门下台阶有两千多阶,你一节一节台阶跪着上来求宗主,你以后就是柳刀宗弟子的其中一个。”苏裁冰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是很简单的事。
柳刀宗名声在外,每一个弟子都是精挑细选的天才,从未收过废物。
而废物要比天才厉害的地方,就是他能低下不能低的头,放弃不能抛弃的尊严。
“什么时候跪?”
“等你答应成亲,我喂给你解药以后就可以。”
“我现在就答应。”
苏裁冰笑了笑,“不用太紧张,宗主很好说话,我们没有那么不近人情。毕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假扮好一个女人的,像女人那样漂亮的男人少之又少。”
阿飞需要的却不是被人夸赞他的容貌。
囚禁在阿飞身上的牢笼咔哒一声轻易打开了。
或许它原本的锁就不牢固,阿飞无意识放大了他自己的恐惧。
回到仇人身边这句话是如此诱人,让他即使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也心甘情愿。
第15章 上花轿
“我能说的都已经告诉了你,其他的疑问,我没有责任替你解答。”苏裁冰见他答应,直接递给他另一颗药丸,“只要你想学,自然没有学不会的。”
“那小宝呢?”
“放心,他没有危险,如果你模仿女人模仿得好,说不定宗主大发慈悲,叫他和你一起走。”
他说完以后才离开,留下阿飞一个人无助地留在房间内。
阿飞深知,按照柳刀宗的习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凭他自己的武功踏进这里半步,加上一个人习武最好的十年他都荒废在了风逐雪手中,那些错误的刀法和功力已经无法再更改。
倘若找不到一个过硬的靠山,光凭他去报仇,还不知道要再等多少年。
眼下机遇就在眼前,阿飞不能再犹豫。
另外,他的白绢还落在了杨大娘那里,如果屋内找不到,大抵是随身携带。然而还有十天他就必须坐上成亲的轿子离开柳刀宗,现下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让杨大娘跟着“她”陪嫁,要么,直接杀了杨大娘,夺回刀谱。
后者是无奈之举,阿飞杀死一个武功高深之人的概率很低。
阿飞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在对方回来之前观察一番,他四处查看,摆设极其简单,墙壁上挂着几幅画,除此之外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案和轮椅。
苏裁冰好像没有刻意限制他的肢体自由,只不过出不了这小小的一方庭院。
木头轮椅的作用很明确了,他干脆让自己假扮成残疾人。
柳刀宗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嫁当日竟然坐着轮椅也没关系,多少让阿飞胆寒。
走近了看,桌案上还放置着梳妆台以及其他梳洗之物,阿飞正低头仔细看,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他立即转过身来盯着门口。
一个老妇人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
阿飞见过她,在柴房帮工时她还过来监工。好像姓杜。
杜大娘对阿飞 的模样已经见怪不怪,径直将药端到他面前,“喝下去。”
“万一是毒药···”阿飞没说完,杜大娘就掐住了他的喉咙,滚烫的药水顺着喉管直灌进去,阿飞呛得咳嗽起来,杜大娘这才松开手。
这药落到碗底的颜色是鲜红鲜红的,阿飞不通药理,只觉得舌尖腥甜,像在喝人血。
但是一碗远远不够,“喝吧。”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更加冷硬。
阿飞无奈,接过药碗,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全倒进了肚子里。
“现在能告诉我这一碗药的作用了么?”
“千叶红。”
阿飞皱眉,还是没多问,千叶红并非救筋骨的良药,而是一种罕见的毒药种子。他咬咬牙,仍然听话地喝下第三碗。
千叶红会加重人的筋脉负担,以至运行滞涩,内行不畅,严重者会爆体而亡。
他给阿飞喝这样的药,是要让他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变成真正的只能靠着轮椅出行的残废。
换言之,苏裁冰怕他这段时间内反悔,干脆就敞明了态度,一步一步用毒来控制他。
阿飞没有退缩的余地。
他选择了一个晚上跪行上山,这时才真正见到传说中的宗主柳刃。
当时他疼得说不出任何话来,额头上、手脚上,处处是血,伤口多得看不清,他只听见柳刃走过他身边,说了一句,“资质一般,勇气可嘉。”
勇气难道不也是天分的一种么?
阿飞昏死了过去。
十天时间说长也不长,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进来教导阿飞,都在说着各式各样的话,吃下各种稀奇古怪的药,阿飞学得艰难,肢体渐渐被毒素麻痹,又回到了筋脉初断时的样子,好在苏裁冰答应了他带上小宝的要求,这些痛苦也算不了什么。
渐渐的,他似乎真的被改造成了一个女人,长相保留了与柳月矫相像的轮廓,他手脚处的伤用复原胶抹平,连他最容易暴露的眼睛,都被易容成了下垂眼。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风氏独踞一方,衰败羸弱算不上,他对自己去秦州之后的日子没有太多期待,苏裁冰说风家会有他的眼线,但能帮助多少还要看自己。
就这样,阿飞看着树上的刻痕,知道成亲之日已到,苏裁冰也按时来见他。
阿飞有一个要求,他需要带上两个人,一个是小宝,另一个便是杨大娘。
他说,杨大娘武功高强,彼此熟悉,方便互通消息。
苏裁冰见他倒也听话,带上两个人并不是难事,轻松地答应了。
出嫁那一日,阿飞早早起床,丫鬟给他套了好几层,最后一张红盖头直接盖了上去,僵硬地坐下,他像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被人摆弄成端正的模样,身后有人负责推着他的轮椅往前走。阿飞看不见路,只有一大片晃眼的红色。
阿飞隐约感觉到今天是个阴天,天泛着灰青色,闷得像要下雨,眼前的红色越发刺眼。
他很想朝外看一眼,可惜大红的色彩涨满了他的视线。
周围充斥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说话的人少之又少。
这一切和阿飞想象中女子出嫁的景象全然不同,没有鞭炮,没有花烛,一切从简,从出闺房到即将上轿,一路上只有大小姐的母亲在低低地哭。
好像所有人都巴不得柳月娇嫁出去一样。
柳刀宗和风逐雪定亲一事无疑震惊了不少人,可细想之下,双方的目的又过于明显,无非为名,为权,为利,即便互相是纠缠了整整十年的仇人,都可以用一个不幸女人的婚姻握手言和。
不久前,风氏在武林会盟中败得极其惨烈,几个世家高手第一轮就以失败淘汰,外加在一次朝廷暗中委托的刺杀蒙古人行动中竟然险些被反杀,还让蒙古大汗掌握把柄,反咬朝廷一口,白白送出不少钱摆平纠纷,皇帝的脸都要被他们丢光了。
风氏名声败落,子弟凋零,风逐雪这时投靠堪称雪中送炭。
阿飞这时倒是真心实意地希望大小姐逃得越远越好。
胡思乱想间,轮椅停下了。
似乎颠簸到山下的位置,阿飞听见了潺潺的溪水声,十五天前他被掳上山,也听见了相似的声音。
终于到分别的时刻,柳刃没有说什么舍不得女儿这类的话,风逐雪更不会说会善待她,彼此都知道这是一桩交易,表面的情谊也懒得做,柳刃只说,“我们月娇生性骄横,脾气古怪,也不会武功,到了风家多半要得罪不少人,我为她配了三十名护卫,个个皆为我柳刀宗高手,由苏裁冰掌管,请风公子莫要见怪。”
“连苏公子都在,想必没人敢欺负大小姐。”风逐雪说完以后才远远地瞥一眼似笑非笑的苏裁冰,微微颔首。
放眼望去,熟人还真是不少。
“好,”柳刃拍拍手,三十名护卫腰上配着刀,浩浩荡荡地站在阿飞轮椅身后,倘若不是阿飞一身红装,还以为这样冰冷严肃的气势要排队杀人。
下一步就要上风逐雪的花轿,阿飞看着红盖头下伸过来的手,心里出奇得平静。
真正到了这种时候,人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尽管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阿飞现在已经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股占据一个人所有精神力量的恨意席卷而来,阿飞整个人在微微发颤,深呼一口气,手还是放在原处,没有动作。
他怕所有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风逐雪的眼睛,他怕他一些微不足道的习惯会暴露真实身份。
他们不是好歹也一起生活了十年吗?风逐雪会不会透过他,想到从前的阿飞?
柳刃笑着,话里警告他,“月娇怕生,风公子见笑了。”
仇恨会在一时蒙蔽人的双眼,但不会永远指引人错误的方向。
阿飞伸出手,轻轻搭在风逐雪的手心。
只是一瞬间的触觉,风逐雪没有仔细抚摸,随口一说:“小姐的手上怎么有不少伤口。”
虽说手指细长,指节却很是粗硬,不像小姐,像干惯了粗活的下人。
“月娇听说要嫁的人是你,从前一向不摸刀的人,这些天竟然也对刀感兴趣了,试着和几个师兄弟比试几次,受了不少伤。”
“小姐腿脚不好,还为风某这般费心,有劳了。”风逐雪语调平淡,听不出他什么情绪来。
随后他也没松开手,而是顺势背对他蹲下身,示意阿飞趴上去,他要将阿飞背进轿子里去。
秦州离此地甚远,少说也要走三十天的脚程,今日出发,便是先去隔壁临州歇息一晚,补充食粮再出发。
阿飞迈出了第一步,这一步做的就容易许多,后面两个丫鬟将他扶起身,阿飞扶着风逐雪的肩膀缓缓挪动,总算是趴稳了,风逐雪的手捞住他绵软无力的双腿,身姿挺直,转过头和柳刃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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