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嘴上说着这样算不上好听的话,男人的神色也依旧云淡风轻,保持着最基本的体面。
他一身西装合身得体,裁剪利落。发型也打理得完美,看样子是在来之前刻意收拾过。
好像不是来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来和商业伙伴进行谈判,装扮严肃到让杨重镜想笑。
“你自己这样,所以看谁都和你一样,是吗?”
杨重镜也的确笑了,只是笑意不及眼底,带着淡漠的凉薄,透过皮肉,刺痛进男人的心脏:“我一直也都挺幼稚的。”
他扯了下嘴角,漫不经心地说:“我最幼稚的时候,是以为我的父亲,应该会爱我。”
这句话一出,周边的温度都降了几个度。中年男人脸上的神情有些维持不住,嘴角处的神经抽搐几下,带动着面部肌肉也抖动起来。
“季楠抛下我又怎么样,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抛下了。”
杨重镜语气很轻,每一个字都透露着不在乎,落进空气里,余音缓慢地散去:“谁都可以说他,但是您没有资格。”
“确实,和您说的一样,他离开我可以活。”杨重镜不太在意地撩起眼皮,停顿几秒之后,才勾起唇角,在男人的凝视之下,讥笑着反问:“可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
他很快否定掉自己的问话,接着说:“因为本来就是我离开他不能活。”
杨重镜将手从口袋里抽出来,垂下眼,丝毫没有躲避对方的视线。他看着眼前,和自己几分相似的,被他称作“父亲”的人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是我,离开他,活不了。”
“就算你再把我关进那个精神病院五个月,十个月,五十个月,我也只有这一个答案。”
杨重镜淡淡笑了,说:“我没的治,我就是爱他。”
“我在医院死不了的,没有他我才会死。”他低声说,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如同陈述一个事实:“让你失望了,爸爸。”
杨天德伪装出来的冷静假象,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他紧咬着后槽牙,努力克制着自己溢上心头的火气和无厘头的慌张,被杨重镜的言论气笑了。
“你是还恨我,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男人很快收拾好情绪,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理清思路后再次开口:“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亲生父亲,我不会害你——”
杨重镜笑笑,打断道:“我不至于幼稚到分不清爱和报复。”
他从一开始就一直没什么波动的眼神终于起了点波澜,这回是对杨天德的不屑:“我不会为了给你添堵,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
杨重镜说这话时,神色认真,染上了点活人的气息,不再是那副看他如看地上蝼蚁的表情。
杨天德于是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他是真的这样想,不是在置气,也不是在冲动。
杨重镜翻来覆去想过很多个夜晚,纠结过,更痛苦过。他无数次想要放弃,但最终还是没法欺骗自己的心,所以破罐子破摔,认了这个事实。
事实就是,谁没了谁都可以,但杨重镜不能没有季楠。
第55章 “下次不会让你等。”
“哥哥,你们聊了好久。”
杨重镜从口袋里掏钥匙的动作顿住,被骤然出现的声音引得一惊。
楼道里的声控灯没有开,他沉浸在刚刚对话的余韵里,走神得严重,所以没有发现自家门口,居然还蹲着一个人。
听到声音的时候,杨重镜才循着声源望过去,看见季楠蹲在地上,缩成一团,正眼巴巴地抬着头,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己。
他握着钥匙的手指轻蜷,感到指尖泛着酥麻,如同被电流刺痛,传递到全身血液。
短暂的几秒里,连嗓音也一同丢去了似的,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你怎么在这?”
杨重镜清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握住钥匙的手插在口袋里,在季楠看不见的地方,有些用力地攥紧:“不是说让你早点休息吗?”
“但你也让我等你了,”季楠坐在地上,周边被几个装满货物的大号塑料袋包围。他的头发散下来,落在双肩,发丝垂到膝盖上,衬衫被压得有些发皱。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是有些狼狈的。
这一点都不精致,也不漂亮。
但杨重镜的心跳依旧为此而漏了一拍,因为他清晰地听见,季楠用他独特的语调,有些固执地坚持道:“我想等你回来,杨重镜。”
季楠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喊过杨重镜的名字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在生气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去叫杨重镜的全名。
他是个喜欢对杨重镜撒娇的性格,就算是吵架,也从来不会大吵大闹。
总是弱势的,用退让来换取两方的和平。
唯一发脾气的方式,大概也就是不再叫他“哥哥”,以展现自己的不高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快来哄我的气息,好让杨重镜再爱自己一点。
杨重镜不是一个会在意细节的人,和季楠在一起之后,却也学会了如何从这些细枝末节去分辨对方的情绪。
声控灯终于亮起来,发出刺眼的,冷白色的光线。
杨重镜下意识地闭了下眼,以适应黑暗之后突然降临的光明。
他睁开眼,终于看清了季楠此刻的姿态。对方眼睑泛着微红,手心攥着那根黑色的皮筋,指尖微微捏着,像攥着唯一的一点慰藉。
“起来吧,地上凉。”
杨重镜愣了愣,等那阵突如其来的耳鸣过去,朝季楠伸出了自己的手。他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尽量维持着面色的平静,说:“下次别坐在地上了。”
季楠抿起唇,将皮筋套在手腕,单手撑着瓷砖的地面,借力撑起身子,随后才伸出干净的那只手,放在杨重镜递过来的手心,站了起来。
“我本来是蹲着的,没要坐在地上。”季楠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原本泛着红的眼被揉过之后,变得更加红起来,看上去有点吓人:“后来腿麻了,所以才坐下去的。”
他说这话时的语调低落,长睫向下垂,遮住了眸底的神色,却让人莫名的感觉到,他在委屈。
像控诉一个晚归的丈夫,是因为杨重镜说好让他等,却让他等得太久,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景。
“嗯,”杨重镜轻握了一下季楠搭上来的手,说:“以后不会这么让你等这么久了。”
季楠的手冰凉,和杨重镜指尖灼热的温度不同。似乎被冰到,杨重镜眉头不自觉地拧起,低声斥责道:“手怎么这么凉。”
好像站在楼底,吹了这么久风的人,不是杨重镜,而是他一样。
“我体寒,一直都这样。”季楠指尖动了动,将手从对方的手心中抽离出来,解释道:“地上有点凉,我刚刚撑了很久。过一会儿就好了。”
杨重镜点点头,不知道信还是没信。他垂眸看了一眼季楠撤回去的手,随即收回目光,从口袋中拿出钥匙,跨过堆了一地的塑料袋,拧开了关着的门。
玄关处的灯被他摁开,发出暖黄的光线,和楼道里冷白的光对比鲜明。
里面是温暖的,充满杨重镜生活气息的。
季楠站在原地,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眼神有多么贪恋。
人在见到美好事物时,总是无意识地流露出向往的情感。季楠无法遮掩自己的渴望,却同时小心翼翼,矛盾又自持,站在门口,没有跟进去。
杨重镜换掉鞋,等了两秒,没有等到季楠的身影。才转过身去,问:“怎么不进来?”
转过去之后,他才看清季楠的神色。
其实刚刚在黑暗中,不能清楚视物的时候,杨重镜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想,季楠可怜兮兮的样子,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猫。
缩在自家门口,身上被茫然和孤寂笼罩,等着一个不知道还要不要自己的人回来。季楠抬起头来看他的那一眼,和同时响起的声音,几乎要将杨重镜那一刻空落的心,被骤然袭来的酸涩填满。
“进来吧,”杨重镜眨了下眼,试图忘掉刚刚那副让他揪心的画面,说:“门开着会进风。”
他弯下腰,将门外堆着的塑料袋提进门,走向客厅里,留给季楠一个背影,说:“鞋柜里有拖鞋,你上次穿过的在第二格,自己拿。”
季楠愣愣地看着对方向前走的背影,被杨重镜话语里无意识透露出来的亲昵惊得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点头。
点完才反应过来,杨重镜背对着自己,根本看不见点头的动作。
“好。”
季楠应声道,唇角终于上扬起来,心情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比坐过山车还要跌宕起伏。好在最后的结果算得上好,以季楠意外踏进杨重镜的家告终。
“这些你等会记得拿回去,我不吃。”杨重镜将袋子里的东西翻出来,零食扔满了整个沙发,有的被挤到地面上,凌乱地散开去。他挑了几样出来,站起来拉开冰箱门,将那几样放进去。
冰箱冷藏室冒着凉气,里面东西不算多,被塞了几样之后倒变得满起来,没有一开始那样空荡。
季楠跟在后面,一样一样地递到杨重镜眼前,然后在对方拒绝之后又收回来。他稍微侧过头,从杨重镜旁探出去,注视着他将冰箱内东西码齐。
拉开的冰箱门上放着很多饮料,排列整齐,瓶身都冒着乳白的水汽,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又结成珠,沿着瓶身的形状向下划去。
种类很多,像个小型超市。季楠的视线于是被吸引过去,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想要数清具体有几种。
只是默念到“6”时,就被杨重镜的声音打断了进程:“想喝就自己拿。”
季楠这才望过去,发现在自己发呆的时间段里,杨重镜已经将一切收拾完毕,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说:“这里面都是冰的,可以先拿出来放着。”
季楠被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好像自己进来,什么忙都没帮上,眼神光顾着去拿杨重镜家的吃的一样。
他张嘴想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也没有杨重镜以为的那么好吃。话到了嘴边又想,解释才显得多余,干脆没有出声,默认了杨重镜的观点。
罐装的可乐只剩下一瓶,放在最底一层,很边缘的角落里。
季楠大概扫了一眼,伸手将那罐可乐拿起来,另一只手随之抬起,想要将冰箱门关上。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可乐的,”杨重镜视线从季楠葱白的指尖上移,直直地看向季楠回望过来的双眼,说:“你不是不喝碳酸饮料吗?”
季楠被盯得不太自在,握住罐身的指尖也随着主人的情绪变化而收紧,泛出些许白来。他张了张嘴,被问的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怎么不说话?”杨重镜双臂环胸,身子靠着另一边的冰箱门,唇角微微上扬,眸子却深沉,让人看不出其中的真实想法。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季楠顿了顿,半天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说辞,于是干脆自暴自弃,将自己的无措坦白在杨重镜面前:“我怕说了你不高兴。”
“为什么觉得我会不高兴?”杨重镜维持着那个姿势,很自然地将话头接下去,反问道:“难道这也和我有关系吗?”
冰箱“嗡嗡”运作着,是制冷器的声音。季楠在这样的背景音里,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
“嗯。”他听见自己肯定的回答,也感受到自己张开嘴,不受大脑控制地说出答案:“和你有关系。”
“是吗?”杨重镜淡淡笑了,轻声问:“怎么什么都和我有关系,楠楠。”
“少喝碳酸饮料,不是你跟我说的吗?”杨重镜挑了下眉,眸里的笑意终于浮现出来些许,显得几分无奈的宠溺。他摇摇头,说:“这个习惯不好,不要学我。”
“这个不能和我有关系。”
第56章 “洗澡。”
季楠悬起的心终于稍稍放下,被杨重镜略含纵容的视线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后知后觉地别过头去。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后脖颈,指尖稍作停留,耳根也跟着红起来,一点点蔓延开去,染上耳尖,又被鬓角的长发所掩盖,藏起来,不再能看得见。
杨重镜短暂地失神一秒,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伸手将对方头发撩起,好看看他究竟能害羞成什么样的流氓想法。
只是想归想,杨重镜的理智和克制力尚且存在,没有做出想象中的举动。
他微微抬了一下唇角,身子从冰箱门上移开,重新站直,环胸的双臂也跟着放下,说:“好了,逗你的。我去洗澡了。”
季楠的皮肤白,所以泛上红晕时,就被衬得格外明显。、
他顶着一张臊红的脸,垂着眼眸点头,一声不吭地捏紧手中的可乐罐,模样乖巧又听话,让人光是看着,就止不住的心脏发软。
杨重镜喉结滚了滚,别开眼神,径直向前走,和季楠擦身而过。他背对着季楠,走着走着,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伸手指了下对方手中的可乐,说:“想喝就喝,没有要管你的意思。我开个玩笑,不用在意。”
季楠刚要拉开冰箱门的动作随之一顿,刚要消下去的红晕又有了上升的迹象,一副纯情的不得了的模样。
他低声“嗯”了一声,随后张张唇,说:“你可以管我。”
只是声音实在太小,杨重镜和他距离不算近,第一时间没有听清。
“什么?”杨重镜抬了下眉,稍稍向前,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季楠于是摇摇头,清清嗓子,这回有意识地提高音量,回答道:“没什么,你去洗澡吧。”
杨重镜怎么可能作罢。
男人骨子里的征服欲在此刻莫名上头,止不住地煽风点火,惹得他不自觉地想要看到季楠因为自己而脸红和羞涩。
只差一点,他就要接着这个话题继续延伸,走上前去,好好听听对方到底讲的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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