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重镜坐了几秒,对着空气发呆,等着小腿自己恢复如常。
他抬手摁了摁太阳穴,静坐半晌,下床找医药箱。
杨重镜很少生病,或者说,一般的小病他从来不放在心上。最直观的结果就是,明明是自己家,却半天都没能把医药箱找出来。
他找的有点烦,拿起手机叫跑腿。
不一会儿,门外就响起敲门声。杨重镜睁开小憩的眼,从沙发上起来,去开门。
来得还挺快。
他分出神去想,边想边拉开门,伸出去拿药的手,又在看到来人是谁的瞬间僵在了半空。
季楠,又是季楠。
杨重镜烦的要命,因为生病,下雨,还有眼前这个阴魂不散的人。
他给不出任何好脸色,大脑给出的唯一指令就是关上门,将这个让他痛苦的源头拒之门外。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只是跑腿没办法取消,没过几分钟,刚刚关上的门就不得不再次被打开。
季楠站在旁边,直勾勾地盯着杨重镜从跑腿手上接过来的药,等他即将关上门的时候,伸手把门挡住了。
“哥哥,你生病了吗?”他垂着脑袋,空出来的那只手紧紧攥着杨重镜不放。
季楠把手上的文件放下,硬生生从门缝里走进去,搁在玄关处,然后用手背探了下杨重镜的额头。
“你发烧了。”季楠口吻笃定,说:“要去医院。”
杨重镜用力打开他的手,反手将人摁在门上,狠狠喘了口气,才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季楠”。
他语气很凶,拧着眉头,说:“发烧的是你。”
第5章 “我想让他死。”
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走向奇怪,全然不在季楠的预料之中。
他很乖地坐在凳子上,眼巴巴地望着朝他走来的杨重镜。
“五分钟到了。”杨重镜冲他伸出手,示意他把夹着的温度计拿出来。
季楠这个时候又听话至极,把体温计递过去,等着杨重镜下一步的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杨重镜的神色,看到对方下意识蹙紧的眉,不自觉屏住呼吸,像一个等待审判的行刑犯。
“38.9度,”杨重镜撩起眼皮,很淡地瞥了一眼季楠,说:“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季楠眨了眨眼,闻言探了下自己的额头,摇摇头,说:“没感觉。”
他在撒谎。
杨重镜懒得拆穿他,烧到这个温度,怎么可能半点都意识不到。
他想到这一点,心里又不快起来,紧抿着唇,原地站了一会儿,从刚买的那袋药里翻了翻,动作不算轻地扔过去,说:“吃完了滚出去。”
季楠把那药接到怀里,耳朵自动将这句话美化成杨重镜对自己的关心,低下头,指尖很轻地摆弄那盒药。
像在把玩什么稀世珍宝。
“发烧不会传染,”季楠仰起头看杨重镜,无厘头地接道:“哥哥,你脸色好差。”
“所以呢?”
“我可以照顾你,”季楠接话很快,他拧了下眉,小声说:“你哪里不舒服,是因为淋雨了吗?”
杨重镜一时无话,只是看着他,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觉得自己脑子跟着一起抽了才会把他放进来。
“……哈。”杨重镜撇过头,短促地笑了一声,眼底烧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愤怒,心口燃起一阵无名火,让他想要骂人,又在大脑的理智下咽了回去。
他在短暂的时间里意识到自己并不足够清醒,于是临时改变主意,用一种让季楠心慌的口吻说:“算了。”
他攥住季楠的手腕,将人拉起来,强硬道:“你现在就出去。”
季楠怎么可能愿意,他好不容易有机会进到杨重镜的房子。
他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这一点在面对杨重镜时表现得更加明显。
杨重镜是个领域意识很强的人,和季楠谈恋爱那会儿就一览无遗。季楠知道,所以前几天一直辗转难安的心,才在杨重镜放任他进家门时稍稍放下一点。
不管是用什么方式,只要进来了,就是杨重镜对他的放纵。
只是他放下得太早,流露出来的心安被杨重镜察觉,才又要被赶出去。
季楠低下头,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示弱,而不是强撑着嘴硬,试图得寸进尺,一步步试探杨重镜的底线。
“我可以不走吗?”季楠眼睫半垂,鸦黑色,颤动起来宛如振翅的蝶。
他哑着声音,适时撩起眼皮,语速有点慢地说:“头很疼,难受。”
说实话,如果不是杨重镜非说他发烧,他的确没有什么感觉。
苦痛对于季楠来说,早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他不觉得这些让他难受,真正能让他难受的,只有面前的这个人。
他没把这点不舒服当回事,以至于在杨重镜面前,甚至没意识到这是个可以让他借题发挥留下来,引起他心疼的理由。
“我刚搬过来,家里没有东西,”季楠舔了下干涩的唇,补充道:“或者我吃完药走,可以吗?”
不过他惯会伪装,状态转换得格外自然,让杨重镜都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季楠脸色苍白,唇也没什么颜色,看上去和他自己说的一样,虚弱又可怜。
他伸手,似乎想要去抓杨重镜的衣袖,葱白的指尖停在空中颤了颤,又犹豫着收了回来。
再铁石心肠的人,对上这样的眼神,可能都会晃神片刻,心软上一瞬。
杨重镜喉结滚了滚,攥住季楠的手也松了点力道。
他眸子颤动,又在对上季楠视线的瞬间变得清明。
“季楠,”他敛去神色,一手拉开门,一手用力将人推出去,语气和眼神一般冷淡,没掺杂太多情绪,像客观的陈述:“这和我没关系。”
有些时候,事实比刻意伤人的话还要尖锐。
季楠愣怔着,站在杨重镜门口。他呆呆的,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像是被那句话给戳中,以至于愣在原地,没办法缓过神来。
杨重镜说的是对的。
正是因为是对的,季楠才觉得疼。
他说不出反驳的话,被动至极,只能任由杨重镜将自己越推越远,什么都做不了。
发烧太难受了,季楠缓慢地想。
他以后再也,再也不要发烧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电话那头的男声含笑,轻飘飘地,半分不掩饰地嘲笑:“他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这么久还忘不掉前任,又不是拍电视剧。”
那边还在讥讽:“你说你长得又不丑,干嘛上赶着犯贱,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白以南,”季楠打断他,语气凉薄:“如果你是想跟我说这些,那你可以闭嘴了。”
他拧着眉,眉宇间尽是不耐,下一秒就要挂掉这通跨越几个大洋的电话。
被唤作白以南的男人倒是习惯了季楠这个态度,闻言也不生气,反而笑了一声,调笑道:“怎么还恼羞成怒了,我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实话的。”
季楠没说话,这个时候又觉得头痛的难以忍受,喉咙也像是含着刀片,讲一个字都觉得费力。
他拉开冰箱门,单手从里面拿出瓶可乐,随手将冰箱门甩上,砸出一声闷响。
白以南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动静,表情玩味,挑了下眉,讨饶似的,哄小孩一样:“好好,我不说这个。”
“你让我查的东西,有点难。”他收敛去脸上的调笑,终于认真起来,说:“我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手伸不了那么长。”
没等到季楠的回复,他仰倒到沙发上,喉咙里发出一声舒适的谓叹,才又接上:“等我回国吧,应该也要不了多久。”
“我等不了。”季楠握着那瓶可乐,垂着眼睫,看瓶内不断冒出的气泡,语调平静,和话里的内容形成极大的反差。
他话音淡淡,如同在讨论着明天早上吃什么,说:“他早就该去死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个不停,漆黑一片,只有电视的光悠悠地照在季楠消瘦的侧脸。
惨白的,让他看上去病态,毫无生气。
白以南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将翘着的二郎腿放下,他坐直身子,眉头稍稍蹙起,厉声道:“季楠。”
他半是警告,半是提醒,说:“冷静一点,别冲动。”
季楠沉默几秒,笑了一声,应道:“不要担心我,我不会犯傻。”
他指腹摩挲过可乐的瓶身,目光有如实质,是贪恋,也是缱绻。
好像世界上有了值得他寄托,支撑他活下去的东西,所以心甘情愿为此所缚,敛去锋芒。
季楠是个疯子,但他也在努力活成一个正常人。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儿童节快乐!
第6章 “我不想。”
“和我没关系。”
杨重镜闭上眼,脑子里全部都是他说完这句话时,季楠望向自己的眼神。
他烦躁得要命,恨不得立刻把脑子挖出去丢掉。
如果记忆可以格式化,那现在的杨重镜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清除。
季楠实在太会装了,杨重镜躺在床上,抬起手,手肘压在眼睑上,这样想。
他在深夜的寂静中沉默不语,听见自己的心脏有力地跳动。
又或许,不是季楠太会装,是他自己太没出息。
没出息到,哪怕亲眼看见季楠前一秒还和无事人一样,笑着说“发烧不会感染”,却还是会在他垂下眼睛说自己“难受”时,下意识地心疼和让步。
只差一点,就要将那个“好”字脱口而出。
值得庆幸的是,在关键时刻,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让杨重镜清醒过来,反手将人推出了门外。
只是人赶出了门,大脑却不听使唤,反复想着发烧会不会出事。
季楠怕疼又怕苦,次次生病都不肯去医院,也不愿意吃药,明明看着脆弱乖顺,固执起来却让人无可奈何。
他总是要杨重镜哄着,好像这样能缓解药物带来的苦涩。
杨重镜越想越觉得挂心,眉头紧蹙起来,连自己都没有发觉。
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因发烧治疗不及时引发悲惨结局的新闻,一直按在门把上的手也逐渐收紧,很缓慢地,掌心勒出白色的痕。
不是因为季楠,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打开门的。
杨重镜反复告诉自己,只是送一盒药而已。
他站在玄关许久,嘴角不动声色地抿紧,眸色暗了暗,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转身再次拉开了门。
只是门外空空荡荡,和他料想的不同,除了因为开门声而亮起的声控灯光,什么都没有。
这一次,季楠没有赖在门外等。
意识到这一点,杨重镜眼睫垂下去,面色掩在一片阴暗里,让人辨不出他的情绪。
声控灯暗下去,一切归于黑暗,刚才的波澜也重回死寂,仿佛从未出现过。
再大的雨也是会停的。
杨重镜这些年失眠,昨晚迷迷糊糊的,在规律的雨声下,竟然阴差阳错睡了个好觉。
他身体素质向来不错,那点不适也在药物和短暂的休息之后散去。
雨天过后,阳光变得好起来,空气里倒映着彩虹,格外漂亮。
“妈说想见你,”林落落嘴里叼着根女士香烟,没点燃。她熟门熟路地闯进门,翘着二郎腿,倒在沙发上问:“你还打算躲多久?”
“难道你要一辈子待在宁城吗?”林落落掏出打火机,将烟点燃,慢悠悠地吐出个烟圈,继续说:“哥,你总要面对现实的。”
杨重镜没说话,给她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抽走她刚开始抽的烟,随手将其摁灭。
大概是休息好了的原因,杨重镜一扫前两天的萎靡不振,眼眸变得更加有攻击性。
很平常的眼神,看起来却带着威压,冷冷淡淡,没太多温度。
以至于明明是质问者的林落落,都在他一言不发的注视下,开始莫名地感到心虚。
“什么现实。”杨重镜语气很轻地重复,随后笑了一声,接道:“跟你回去,相亲结婚,做她说的好儿子吗?”
林落落闻言, 稍稍坐直了身子,松弛的神情也敛起来。她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话音卡在喉间,怎么也出不来。
杨重镜倒不太在乎,将手上的烟头丢进垃圾桶,眼睑半阖,兴致缺缺的样子:“我不是很想。”
他语调是平的,好像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你很着急吗?”
林落落眼皮颤了颤,垂在大腿两侧的手指也微微收紧。她有种不太好的直觉,杨重镜接下来说的话不会是她想听的。
她的直觉没有错。
因为紧接其后,杨重镜就补上了后半句:“——因为季楠。”
林落落猛地抬起头。
和季楠分手以后,杨重镜经历过一些不太好的事。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如此懦弱,为了躲避,逃到了一座谁都不知道的小城。
他消失得太彻底,和所有人的联系都断的干干净净,毫无音讯,如同人间蒸发。
林落落是在他消失的第二年找到他的。
她打扮得漂亮又精致,却在看见杨重镜的瞬间,撇撇嘴,掉下了眼泪。
“哥。”她喊。
那是林落落第一次喊他“哥”,而后延续下去,心照不宣的,谁都没有提这个改变。
她来找杨重镜的次数不算太多,也不规律,年初才开始频繁起来,甚至动过入股他公司的念头。
杨重镜没察觉到不对劲,还以为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变得这样粘人。
现在看来,的确是受了刺激。
“你早就知道季楠在找我,是吗?”杨重镜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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