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瑾谢了恩,出宫来到自己的新府邸,门庭之上空空荡荡,没有匾额,也没有人。
院里杂草丛生,原本的花树无人打理,草比花旺、树比房高。
假山早就没了水,后花园的湖也见了底,渴死的鱼被晒干了,黑乎乎铺了一湖底。
但是宅子的布局很好,占地也宽敞。
听闻是前朝老凌王旧日府邸。
赫连瑾站在荒芜一片的后花园里,笑得直打跌:个贼老子的老皇帝,疑心真是直戳重点啊!
既然皇帝已经把对他的嫌弃表达的如此明显,那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遮遮掩掩了?
要比不要脸是吗?来呀,谁怕谁?
赫连瑾找了块木板,用草根拧出汁,在木板上写了“赫连四皇子府”几个字挂在门楼上,将王府的大门打开,自己则回了景轩。
刚回来,一个影子般的黑衣人就出现在景轩,跪在赫连瑾身前拱手一礼,“参见少主。”
“狗鼻子倒是灵得很,我这才刚回来,你们闻着味儿就来了。他呢?让他滚来见我!”
黑衣人垂首回道:“主上正在石窟等少主。”
赫连瑾轻嗤,翻身而起,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宫阙之间。
黑衣人无声叹了口气,也赶紧跟了上去。
黑衣人紧赶慢追,赶到石窟的时候,里面的两个人已经打了起来。
石窟内“砰砰”拳头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个人影在石窟间闪跳腾挪,从地上打到石台上,又从石台落到地上。
很快,年老的男子就落了下风,年轻男子咬着牙猩红着双眼,出拳快如闪电,“砰砰砰砰”接连砸在年老男子的胸口,砸的他毫无反抗之力,脚下不断后退,口中鲜血狂喷。
黑衣人不顾一切冲上去,扑通一声跪在赫连瑾面前,哀声唤道,“少主!别再打了。”
赫连瑾扬起手,“啪”的一掌打在黑衣人脸上,将他远远拍了出去。
黑衣人在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好半天没能爬起来。
赫连瑾却没再出手。
他冷冷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子,冷冷问道:“为何要杀太子?!”
男子捂着胸口,无力咳了几声,嘴角又有血丝流下。他抬手擦了去,无奈一笑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生气。太子,不是我们杀的。”
“不是你们?”赫连瑾皱起眉头,“那又会是谁?”
“老夫也不知。我们当时只派了五个人,按原计划潜入乾和殿,在青主靠近皇帝时动手。可没想到,当时殿内居然埋伏了十几个人。太子,是被另一群人给杀死的。”
赫连瑾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突然吃吃笑了起来。
他笑了半天,才慢慢忍了笑,轻声道:“看来,你们这是被揩了油啊。若是老皇帝聪明一点查到你们头上,那你们岂不是又要替别人背黑锅?”
男子默然不语。
赫连瑾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才又轻声问道:“她,真的死了吗?”
“瑾儿……”
“别这样叫我!”赫连瑾突然爆发了,提起拳头用力砸在男子耳边的石壁上,碎石乱飞、尘土四溅。
若非那日在服毒自尽的刺客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赫连瑾都不知道,这个局竟是母亲亲手所设。
所以那日,就算他执意不去乾和殿,母亲也照样能把他推到皇上面前。
所以他在自己母亲眼中,只是一个用来夺权的棋子。棋子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遵从下棋人的指令便可。
男子叹息,“对不起……”
赫连瑾想冷笑,唇角却抽搐着,没能成功笑出来,“死了好,死了才好!她早该死了!”
他握紧了拳头用力一挥怒喝道:“早就该死了!”
第68章 赫连瑾篇9:兴师问罪
身后男子神色复杂地看了赫连瑾一会儿,从袖袋中拿出一枚墨玉双鱼玉佩,挣扎着站了起来,慢慢走到赫连瑾身前,拿起他一只手,将玉佩放在他掌心,握紧,“这是青主让我交给你的。以后青云门,就是你手里一把利器,助你直上青云。”
赫连瑾面无表情垂眸看着掌心的玉佩,眼中无泪,手却在不停地发抖。
他看着看着,突然用力握紧手,一下子将手扬了起来。
男子预判了他的举动,用力钳制住他的手腕,“瑾儿……”
接收到赫连瑾吃人的目光,男子迅速改口,“殿下,此双鱼佩是青云门掌门信物,持此玉佩,便掌握天下一半的财富。青云门见玉佩如见掌门,有令必行、有禁必止。违令者,青云门门徒共诛之!”
赫连瑾冷冷一笑,将玉佩放在手里掂了掂,“这么厉害吗?那行,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着吧。”
他突然挑了挑眉,问道:“你说,持此玉佩,可号令青云门。那我问你话,你会如实回答吗?”
男子无声叹息,轻声回道:“当然。”
“我到底,是不是你……”
“殿下!”男子突然扬声打断他,又低声继续说道:“你姓赫连,不姓周。我跟你母亲,清清白白。你身上,流的是赫连氏的血。你母亲……当年执意生下你,又找来赤峰七老怪教你,她是……”
“她是想把我变成一个嗜杀如命的怪物,然后去争夺皇位,好借我的手毁掉赫连氏的江山?”
赫连瑾冷冷地笑,“我说的对吗?凌王爷?哦不对,你们周朝的皇帝早就入了土,没法下旨让你这个自封的凌王世子继承王位,所以我应该称呼您一声前凌王世子。”
男子正是前周朝凌王之孙、青云门老掌门青锋的爱徒——周季炀,也是青锋爱女青鸾倾心相爱之人。
这十年,周季炀是教授赫连瑾武功的几个师父里面,唯一一个肯对他和颜悦色之人。
也是赫连瑾曾经偷偷在心里,把他视做父亲的男人。
宫里的肖御女也不叫肖嫣儿,越州肖姓富商的女儿,从一开始就是青云门的青鸾。
周季炀闭上嘴,沉默良久才又继续努力说服赫连瑾,“她其实,并不是你想……”
“既然你说你跟我母亲之间清清白白,那你又为何几次三番要维护她替她说话?瞧瞧你这副有苦难言情深不悔的样子,没得让人觉得恶心。她人已经死了,你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我吗?我又不是她,体会不到你这番不易和苦心!我只会觉得你又可怜又可恶,虚伪的实在令人作呕!”
赫连瑾看着周季炀惨白的脸色,直觉越说越痛快,“你这样一个懦夫,无能的废物,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能送到仇人的榻上,却还要摆出一副我很可怜我很深情我很无奈,所有一切都是因为迫不得已的苦逼样子,简直让人笑掉大牙!青鸾再不堪,她喜欢一个人,便可舍弃一切为他筹谋。你呢?你抱着你那点可怜的虚妄的执念,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由着别人在前面为你冲锋陷阵你却连站出来摇旗呐喊的勇气都没有!反过来却怪别人自作主张,你算什么男人?!”
青鸾当时根本不用死,只要她为皇帝挡下一剑,以她的美貌,皇帝必定会对她恩宠有加。
可她还是死了,若不是对这个男人早就失望透顶,她又怎会做的如此决绝?
周季炀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双膝一软无力跌跪到地上。
他双手捂住脸,低低呜咽着,泪水顺着指缝,不断地滴落到地上,“是我,没用,对不起阿鸾……”
赫连瑾脸上露出极致的厌色,声音沉静、语气冷硬地说道:“你滚吧,以后别再来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他看也不看周季炀,提步往外走,“你若再敢出现在这里,我就杀了你!”
回到景轩,赫连瑾洗漱过,重新换了衣裳,将换下来的衣裳洗干净,晾在偏殿洗漱间的衣架子上。
刚到榻上躺下,殿外就传来御辇落地的声音,他忍不住勾唇冷笑:老皇帝来了,看来,要论不要脸的程度,还是自己更胜一筹啊!
他转过身面朝里,听着老皇帝进了宫门,走过院子,跨过偏殿的门槛,慢慢朝他走了过来。
他才慢慢转身,不紧不慢下了榻,在老皇帝身前不远处跪下,道:“儿臣不知父皇驾到,有失远迎,望父皇恕罪。”
皇上“哼”了一声,背负双手环视殿内,随口说道:“平身吧。”
“谢父皇。”
老皇帝走到外殿,赫连瑾便也跟了出去。
殿内空空如也,积了灰的短榻案几被随侍之人擦拭的干干净净,又铺上了缎面垫子。
案几上小巧玲珑的香炉青烟袅袅,一股淡淡的龙涎香静静扩散开来。
等皇帝在外殿首位坐定,乾和殿总管吴福接过小内侍手里的茶,恭恭敬敬放在皇帝身侧的案几上,微弓着身子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殿门也被随之关闭。
赫连瑾静静望着这一切,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老皇帝抬手指了指下首处的凳子,等赫连瑾坐下之后才问道:“朕赐给你的府邸,去看过了?”
呵,上来就兴师问罪?他错了,他不该觉得自己比老皇帝更不要脸。
赫连瑾笑了,“回父皇,儿臣是去过一次。”
“你去做了什么?”
“挂了块匾额。不然,儿臣担心别人不知道那地方被父皇赐给了儿臣,再当做无主之地占了去。”
老皇帝气急,“你还把府门大开,又是何用意?!”
赫连瑾装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问道:“莫不是府里遭了窃?那贼子偷了什么?”
他忍不住冷笑一声,“那些晒在湖底的小鱼干吗?”
“你!……”
老皇帝到底还要点脸面,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怎的,脸色微红解释道:“朕这段时间着实有些忙,就算给你修整府邸,也总要腾出些时间。”
“啊,父皇还懂屋舍庭院修缮之道?”赫连瑾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儿臣并不通此道,不知到时儿臣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儿臣别的不会,拔拔草扫扫地什么的,还是能做到的。”
“放肆!”
哟,这就恼羞成怒了?
赫连瑾呵地笑了一声。
第69章 赫连瑾篇10:滴血验亲
皇上被赫连瑾吊儿郎当的样子气得不轻,心里明白这是自己儿子对他这些年的不闻不问心有怨气,也不跟他计较。
他忍了气,缓缓说道:“北关之事,你可知道?”
赫连瑾笑着点了点头,“回父皇,儿臣去看望小太孙时,听东宫的内侍说过。”
“所以赵弗去了一趟孙明德府上,孙明德就突然搜剿揽月山庄,将李义带走,是你授意的?”
哟,这么沉不住气,身为一国之君,不应该啊!
当初赫连瑾明知道瞒不过老皇帝的眼睛,还让赵弗去孙明德府上报信,目的就是要让老皇帝知道:梁王私底下做得腌臜事他全都知道,他现在可以不声张。但要想保住梁王的名声,得看老皇帝能拿出多少诚意。
赫连瑾冷笑一声,并未否认。
老皇帝死死盯着赫连瑾的眼睛,缓缓说道:“先是太子遇刺身亡,后有郕阳关遇袭失守,朕痛失一忠臣良将,再有孙明德抓捕李义,供出梁王参与了虐童案,这一环扣一环,计谋之深,令人惊叹啊!”
赫连瑾冷笑,“父皇错了,若无后面孙明德抓人,前面的才是环环相扣。儿臣敢问父皇,沈大将军殉国,父皇打算由谁来接任大将军兵权?”
朝中武将甚多,但真正有资格也有能力掌管北关兵马的,除了沈大将军,再就是齐瑞的舅舅、骠骑将军司马翀。
皇上面皮子狠狠一抖,一双苍老浑黄的眼睛死死盯着赫连瑾,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赫连瑾丝毫不惧,冷冷回望。
他知道老皇帝宠爱梁王,昔日元后舍命相救之恩,早就被继后齐氏与后宫妃嫔的柔情小意替代。
太子深受朝臣拥戴,威望渐高,老皇帝早对太子有了忌惮之心。
便是太子遇刺身亡,他也没觉得有多难过。
如今梁王虐童致死事件被曝光,孙侍御史拿着铁证要求严惩梁王,老皇帝自然恼羞成怒,怀疑是赫连瑾从中作梗,想要给赫连瑾一点教训。
所以才有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凌王旧府。
赫连瑾将那块破木板往大门口一撂、府门一开,老皇帝脸上就挂不住了。
他脸皮再厚,也怕世人说他不仁,连自己亲生儿子都容不得。
良久,老皇帝若无其事收回目光,端起已经冷掉的茶,又索然无味地放了回去。
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朕的儿子?”
“哧——”赫连瑾失笑,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老皇帝挺勇的啊,绿帽子也敢往自己头上戴。
皇上面色极为难看,还是固执地望着他。
好久以后,赫连瑾终于停下笑,将眼角笑出的泪花弹掉,幽幽叹道:“父皇这话,不该问儿臣。儿臣能够记得两岁时的事情已经异于常人。再早,或者更早,儿臣恐怕也无能为力。”
更早,早到什么时候?在他爹体内的时候?
皇上面露嫌弃之色,“堂堂皇子,说话怎可如此粗鲁不堪?毫无羞耻之心?”
他说什么了?
老皇帝自己心思龌龊,倒怪别人粗鲁?
赫连瑾冷冷一笑,“父皇说笑了,儿臣自幼,有人生没人养的,长成这样,不是很正常?”
皇上平放膝上的双手用力握起,良久才缓缓松开,轻声说道:“皇家血脉,不容混淆。朕并非疑你,而是需要给宗正寺一个交代。”
不是怀疑,又说这些作甚?
老皇帝又不是不知道,被皇上质疑过身世血统的皇子,凭你再折腾,就算最终证实了身世清白,也将终生被世人诟病,算是与那个位置彻底无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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