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兰语气不急不缓地说完了这一串话,陈西溪茫然地抬起头。
“童年创伤?我没有……”
“冰苔说他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情绪崩溃了,”希兰打断了她的喃喃自语,“你那个时候嘴里一直在喊‘哥哥’,这么说你不记得了?”
陈西溪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明白了冰苔突如其来的关心以及阿尔法小队刚刚看她的眼神。
然而更严重问题是,她的确不记得自己当时情绪崩溃了。
实际上,在她脑海中当晚的记忆存在有一定程度的断层。或许是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被触发了,她在潜意识中忽视了记忆的问题。
“这件事,除了我和阿尔法小队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希兰叹了口气,“这不是你的错,我想你在村子里独自遭遇的一切,让你回想起了……你童年发生的那件事情。”
希兰从手边的文件夹里取出一张名片。
“你明天早上八点去跟这个心理医生聊聊,托克已经帮你预约好了。根据医生反馈给我的结果,我会考虑是否让你继续参加接下来的行动。”
陈西溪沉默地低头看着那张名片。
“作为局长来说,这是我给你下达的命令,”希兰把名片推给她,停顿了一下,“但作为个人来说,我这么做这是为了你好。”
希兰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会议室,陈西溪如雕像般坐着,一滴眼泪掉在了那张名片上。
第二天,陈西溪一个人开着车前往名片上的地址。
根据手机的导航,这个医生住在某个高档的别墅区。
陈西溪大概清楚私人心理医生的背景,因为她有百分之八十的病人都是血猎。
倒不是说血猎是心理疾病的高发行业--毕竟现在这个时代谁没有点问题?而是这个医生似乎对血猎的心理领域很感兴趣。
“她好像有本书要出版了,总感觉那些血猎都是她的素材或者研究对象?”
萨沙的评价如上。
昨天,陈西溪没顶住萨沙不厌其烦的询问,跟他说了要去接受心理疏导的事情,萨沙很明显地露出了“松出一口气”的表情。
但他一听医生的名字,便又换成了微妙的表情。
“听说她收费超贵,还好是总部出钱。不过嘛,她声誉挺高的,跟她聊聊会对你有好处的,搭档。”
陈西溪不置可否。
“前方二十米左转即将到达目的地。”
车内的语音导航冰冷地吐出这几个字,陈西溪停好车后看了看周围,心想不愧是高档小区,不仅绿化做得好,而且安静得好像这些房子都没卖出去似的。
她顺着门牌号找到那栋别墅,按门铃前看了眼里面的院子,风格非常整洁和现代化,一看就知道主人年龄不大且独居。
“请进。”
门铃下方的对讲机传来了女人温柔的声音。
陈西溪穿过院子,推开正门,来到玄关,一阵脚步声沿着旋转楼梯下来。
她抬起头,看见奶白色的一角裙摆。
下来的女人裹着深棕色的针织衫,心形脸上是一双姜黄色的瞳孔。
“你好,奈尔小姐。”
她挽起耳边的碎发,朝陈西溪伸出了右手。
“你好,埃尔金博士,”陈西溪跟她握了握手,“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吧。”
“没有,你来得刚刚好,我们去客厅聊吧,”女人笑着引路,“对了,请不要叫我埃尔金博士,叫我丽奥娜就行。”
丽奥娜埃尔金--陈西溪不曾想过这位心理医生如此年轻貌美,或许这么说有点刻板印象,但陈西溪第一眼看到她时觉得她更像是一位新婚太太。
碎花裙搭配针织衫?
反正跟她之前接触的心理医生太不同了。
紧接着陈西溪在客厅坐下后又发现,丽奥娜煮的花草茶和烤的黄油曲奇饼非常棒。
第28章 [27]
“唔,所以这个茶里面的原材料都是你亲自种的?”
“是啊,其实园艺能让人释放压力,”丽奥娜坐在陈西溪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交叠起大腿,“植物拥有治愈我们的力量,各种意义上。”
陈西溪抿起嘴点点头:“可惜我连多肉也养不好……那么说来,你是素食主义者?”
“不是,”丽奥娜果断回答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戒掉牛排。”
陈西溪忍不住笑起来:“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
丽奥娜看着她,也微笑道:“这是你进来后的十六分钟里首次露出笑容,奈尔,你最近过得很糟糕吗?”
陈西溪收起了笑意,她把茶杯放回桌子上:“我们这就算开始了吗?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你的书房或者办公室什么的。”
“任何地点都可以,我们现在只是聊聊天,你不需要有压力,”丽奥娜看着她,“我甚至可以带你去花园一边散步一边聊,只要你觉得舒适。”
“我不知道,”陈西溪也直视着她,“我不太习惯跟一个陌生人推心置腹。”
丽奥娜忽然低头一笑。
“抱歉,只是你们血猎普遍有‘trust issue’这个职业病。当然,你们必须谨慎……你喜欢听故事吗?”
“什么?”
陈西溪对话题的跳转感到疑惑。
“我从小到大都很喜欢听故事,”丽奥娜自顾自地说道,“我小时候每天晚上必须听我妈妈讲完一个睡前故事才能入睡。”
“社群主义哲学家麦金泰尔有一个观点,他认为人类是一种‘讲故事的存在’。‘你是谁?需要什么?想做什么?’*这些问题既是构成一个故事的要素,也是每个人的‘意义’所在。”
“而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在你人生的故事之中,如果你了解你自己,找到了你的人生目标,你必然有故事可讲。”
“所以……”
丽奥娜俯身朝陈西溪靠近了一些,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她的侧脸上,她的一只眼睛通透澄澈。
“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这是你的故事,因此无论你隐瞒了什么、虚构了什么,今天第一次与你相识的我都不会知道。”
“真相的尺度由你掌握。”
丽奥娜微微一笑。
“只要故事足够精彩,我从来不在意它是否虚假。”
那年我八岁,我哥哥十一岁。
我记得当时因父母的工作变动,我们搬到了郊外的一所大房子里。
爸爸妈妈工作很忙,两三天才回一次家也是正常的,所以他们雇了一个保姆来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
他们的工作是什么?唔……这么说吧,他们是科学家。
总之,虽然不常见到父母,但我们两兄妹一起作伴上下学,也不算太寂寞,后来我们甚至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应该正常的,只是……
事情发生在我哥哥刚过完生日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
那晚是个雷鸣交加的雨夜,夏季的暴雨说来就来。按平时来说,下大雨的晚上,保姆会留在房子里过夜,但那次的雨偏偏是等保姆回到家后才开始下的。
我莫名觉得有点害怕,就让哥哥打电话给爸爸妈妈。
但是电话一直无人接听。
我们两个人孤零零地像是被抛弃在了那个孤岛般的房子里,只好把房子里的灯全部打开,裹着毯子靠在一起看电视。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跟哥哥为了抢遥控器差点打起来,因为我想看动画片,他却想看动物世界。
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的时候,我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哥哥见状立马赶我去睡觉。我知道他是想趁机把遥控器抢回来,换台到他喜欢的节目。
不过那个时间的确很晚了,只是我不敢回房间。
我们的房间在二楼,楼梯的灯光是声控的,也许是因为我脚步轻,我一个人上楼时灯总是不会亮。
因此我小时候很讨厌那个楼梯,黑黢黢的尽头拐角,像是怪物张开的大口。
“如果我一个人上去的话,就会被吃掉的。”
--那时的我总是会产生这种挥之不去的可笑想法。
哥哥察觉到了我的恐惧,但他没有嘲笑我,而是每晚都会牵着我的手送我回房间……
没错,他除了喜欢跟我抢电视以外,他的确是个非常好、超级好的哥哥。
所以我才想保护他……经历那些以后,我觉得我一定要保护他。
那晚我只开了小夜灯睡觉,因为有哥哥在楼下,我觉得很安全。窗外的雨声也渐渐小了,很助眠,所以我马上就睡着了。
期间我迷迷糊糊醒来过一次,因为我听见汽车轮胎碾轧过泥土的声音,紧接着又有一道车灯的强光从窗帘间的缝隙里晃了进来。
但我没有在意,因为我以为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现在想想,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心大地继续睡觉就好了……或许事情的发展就会不一样,不过也有可能什么也改变不了,毕竟当时我们只是两个小屁孩罢了。
后来……后来我是被我哥哥摇醒的,我不记得那个时候是几点了,外面的雨声还是连绵不断。
哥哥说要和我做个游戏,让我躲在衣橱里不出来,如果赢了就买巧克力给我吃。
很奇怪的要求对吧?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居然并不觉得奇怪,或许我以为是在做梦吧。
我躲进了衣橱,离开前,哥哥把我的兔子先生玩偶塞进了我的怀里。
“我马上回来找你,”他说,“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然后他关上门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等到以为天都要亮了。
最终我决定离开房间出去看看。
我打开房门,外面静悄悄地什么也没有。
于是我走到楼梯口,看见楼下只有客厅亮着灯。我鼓起勇气走下黑暗的楼梯,接着就听见了“咚”、“咚”、“咚”的沉闷撞击声。
那个时候我依然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直到我顺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望去,发现从玄关到客厅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
地毯被踩得脏兮兮,橱柜里的花瓶和许多摆设掉在了地上,楼下一片狼藉。
我仿佛被冰冻住了,僵硬地站在原地。
当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丝毫没有察觉那诡异的撞击声已经停了下来。
于是,接下来我便看见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场景。
--黑暗的走廊里响起急速的奔跑声,然后“爸爸妈妈”冲了出来。
不……不对,那个时候的他们,已经不是爸爸妈妈了,他们是尸生人。
在那晚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即使过去了十几年,我还是会偶尔梦到他们朝我扑过来时候的样子……尖锐的牙齿、没有瞳孔的眼球还有那苍白且布满血管的皮肤。
我记得我当时被吓得没力气逃跑,仿佛双脚被钉在了地板上,只能一直尖叫、尖叫,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冲过来将我撕碎。
但是突然间,我好像听见黑暗里哥哥惊慌失措地喊着我的名字,“爸爸妈妈”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
这一瞬间像是魔咒被打破,我用尽力气把手里的兔子玩偶朝离我只有几米远的“爸爸”扔了过去。
兔子先生砸中了“爸爸”的脸,他低下头盯着玩偶看了一下。
我有时候回想起来,会觉得那一刻的他还记得……因为那个玩偶是他买给我的,我最喜欢的玩具。
可是,这只是我的想象罢了,尸生人是没有感情的,他们只是追逐鲜血的野兽。
所以,“爸爸”愤怒地将兔子先生的头扯了下来。
雪白的填充棉花落了一地,我飞快地转身朝二楼跑去。
然而小孩的速度不可能比尸生人的速度更快,他抓住了我的腿,将我从楼梯上拖了下去。
我想,如果没有我哥的话,我那个时候一定死定了。
他从“爸爸妈妈”身后的黑暗里冲了出来,举起手里厚厚的辞典朝“爸爸”的头砸了下去。
他之前肯定是躲在书房里,撞击声就是“爸爸妈妈”在撞门的声音。
许多腥臭的血液和脑浆溅了在我的脸上……我当时可能吐了吧,也可能没有。
总之,“爸爸”倒在地上,没有了生息。
但是“妈妈”紧接着反手抓住哥哥扔了出去,我哥的头撞到了玄关的鞋柜一角,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我跑过去蹲下捂住他头上的伤口,但是他紧紧闭着眼睛,怎么也摇不醒。
其实我哥只是晕了过去,那时的我却以为他死了……不,倒不是说不害怕,只是比起害怕我更多地是感觉到绝望。
绝望的时候,你就感觉不到恐惧了。
是的,我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绝望的滋味了。
……抱歉,我有点走神了。
后来我们是怎么得救的?
也是因为我哥,他躲在书房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叔叔了。
我的叔叔--也就是后来抚养我们长大的人,他是个警察。
千钧一发之际,他及时赶到了。
他翻墙从院子里的后门闯进来,朝“妈妈”头上开了一枪。
“砰——”,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援引自刘擎老师著写的《刘擎西方现代思想讲义》第四章 36小节。
第29章 [28]
“那么你哥后来怎么样了?”
丽奥娜医生听得很入神,低头做笔记时忽然问了陈西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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