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内部,大宋,如今,统治地区,本来就是占到天下财富六到七成的富庶之区。又有一大批德才均属上流的大臣如李纲、吕颐浩、赵鼎等先后主持军政事务,后方经济已经稳定。”
“加之各处战区也都积极营田经商、精选可战之兵,已整编出二十余万装备精良、战力可观的强大武装。除岳飞部外,吴、韩、张三将所部都具备与相当数量的金军正面较量的实力。岳家军更不必说,在所有军队中装备最精、数量最多、土气最为高昂,甚至建立了一支万人以上的精锐野战骑兵。”
“而前线,数次大战,金帅完颜兀术所部屡战屡败,金军都元帅本人,都被我军俘虏。金军那边连战线都已经稳不住了!”
“这个战略形势,本来是中路开花、飞龙骑脸……可就在这种形式之下,官家,做了什么,你作为史官不会不知!十二道金牌急诏,从临安传下,让所有大军撤退!”
“若无人干预,真让那十二道金牌传下,岳帅,十年之功,要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
“我不喜这样的结局!”
“而若是宋廷,能全力支持岳帅……不消十年,汉家雄风又可远行沙漠、兵压四夷。而那时,岳帅也还不到五十岁,正是一位军事家最成熟老到的年纪。”
“你是想在《宋史》里,记下宋军,兵压四夷!还是写十二道金牌之下,宋军回转,大宋再无中兴之日,天下百姓,“岁大饥,人相食”,民不聊生,哀鸿遍野。北地诸民,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文仪这一刻,浑身发颤。
“可是……”
“官家会与金求和,也是收了奸佞蛊惑!而且,真的和金国打下去,又何尝不是劳民伤财!就算打赢了这一仗,就真的一定能继续赢下去吗?”
林珏笑了笑。并没有因为眼前史官的言辞,而急躁。
“能的!”
“一定能的。”
“金国到了如今,已经势弱,金国,在金天会十五年,也就是宋绍兴七年,完颜宗翰死后,女真宿将群龙无首,就已经陷入争权夺利之中,金国国势是一年不如一年。”
“甚至,早在绍兴四年,岳帅北伐,先是攻克郢州,接着兵锋直指襄阳,最后一度打到中原唐州、信阳。这一系列征战中,暴露出最大的问题就是——金人扶持的傀儡刘豫,根本不顶用。等到宗翰一死,伪齐立马被废掉。而这时候,支撑金国局势的就只剩下完颜宗弼,也就是金兀术。”
“可惜金兀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面对大宋诸将,屡战屡败。但是在金国内部,却是大杀特杀,干掉了完颜希尹,连坐者数千人”
“原本女真人吞辽灭宋的时候还猛将如云,但是到了今日,岳帅北伐的时候,金国竟然全靠完颜兀术,四处救火,做个裱糊匠;重用的也是李成、孔彦舟、徐文之流。”
“要知道,这些汉奸原本只是宋朝的溃兵流寇,作恶多端,真本事一分也无,被大宋各路剿匪军队逼得走投无路,被迫投靠金国。而原本依靠女真皇族带兵打仗的堂堂大金国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很显然,金国已经是师老兵疲,不堪一战了!”
“在金国国内,女真贵族又大规模地掠夺汉人的财富,横征暴敛;甚至连朝廷也都直接放起了高利贷,“回易贷缗,遍于诸路”。如果老百姓还不起高利贷,就必须得拿妻子儿女抵债。如果胆敢逃亡,全家连坐;要是有人敢藏匿逃亡者,也要被牵连,甚至连邻居也要被重罚。”
“因为这些残酷的法令,女真贵族们虽然能获得大量奴隶田产,但是也引发了境内百姓的强烈反抗,国境内义军群起,大批大批的金国农民起义军跑到了宋地来。”
“金国扶持伪齐,本身就是为了安抚境内汉人,并作为和宋国的缓冲之地。等到废掉傀儡刘豫,很难不让辽汉百姓人人自危!”
“除了内忧,还有外患。金国建国之初,草原人就一直是金国北方边患。绍兴九年时,金国就曾“遣万户湖沙虎伐蒙兀部,粮尽而还。蒙兀追袭之,至上京之西北,大败其众于海岭”。与此同时,十多年前,被大宋西军打残的西夏人,趁着折可求去世的机会,攻占府州;连一向软弱的高丽人都敢捋金国虎须,威胁女真人龙兴之地。”
“立国短短一二十年的女真人,已经众叛亲离,穷途末路。”
大雨之下,林珏的一双金色瞳孔,似在闪烁幽芒。
“此时的金国:敌主懦而将骄,兵寡而怯,又且离心,民怨而困,咸有异意。邻国延颈以窥隙,臣下侧目以观变。寇盗外起,亲戚内乱。加以昔之名王良将如粘罕、挞懒之徒,非被诛则病死,……内有羽毛零落之忧,外失刘豫藩篱之援。譬之有人自截其手足而复剖其腹心,欲求生也,不亦难乎!”
林珏仰头望着天空,任由雨水冲刷他的头盔。
文仪已经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他却又听到了林珏低沉的声音。
“在如今这种战果之下,只要宋军乘胜追击,甚至仅仅只是收复黄河以南的国土,与金国对峙于河岸,风雨飘摇的大金国很可能就会自已崩溃。直捣黄龙,从来都不是空谈!”
“而想要达成这一点,唯一要做的,就是为岳家军,扫清所有阻碍……奸相拦,杀奸相,君王阻,杀君王!岳师北渡,天下太平!”
第438章 以史制君,君举必书;好一场大雨洗乾坤
大雨之下。
猪圈旁。
文仪抱着头,蹲在地上。
他只是一个史官。
人生理想,也不过是成为一个合格的记载青史之人。
而现如今,林珏跟他说得这一切,已经超过了他能承受的极限。
他在大雨中,一边呜咽,一边低声喃喃。
“大夏儒生,除了兼济天下,无不以史官为至上,因为史官,可“以史制君”!觉得,只要史官对历史负责,“不虚美,不隐恶”,忠于历史还原历史。秉笔直书的史官,就可以制衡皇权,九五之尊的皇帝也害怕史官的一支笔。”
“哪怕……作为史官,为了记载真实,也会得罪帝皇,付出代价!”
“孔子圣人作《春秋》,辱于鲁、卫、陈、宋、齐、 楚,卒不遇而死;齐太史氏兄弟几尽;左丘明纪春秋时事以失明;司马迁作《史记》,刑诛;班固瘐死;陈寿起又废,卒亦无所至;王隐谤退,死家;习凿齿无一足;崔浩、 范晔赤诛;魏收夭绝;宋孝王诛死。足下所称吴兢,亦不闻身贵,而今其后有闻也。”
“但,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
“青史留名是帝王的追求,史官们则坚持“君举必书”——“史之为务,申以劝诫,树之风声。其有贼臣逆子,淫君乱主,苟直书其事,不掩其瑕,则秽迹彰于一朝,恶名被于千载。言之若是,吁可畏乎!”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夫所谓直笔者,不掩恶,不虚美,书之有益于褒贬,不书无损于劝诫。”
“我一直,以这些古圣人之言,作为自已终身的座右铭。”
“可是现在,你告诉我这些……我到底要如何提笔?”
“是装作一切都不知晓,只在青史上写,高宗忽然暴毙,临死之前,传下《讨贼诏》,杀秦桧与其同党,掀满城风雨。”
“还是如实记载,这一切,都是你这妖人,在后捣鬼,你布局谋划一切,为的竟是让岳家军,成功北渡,以平天下……但若我真的如实记载,这份记录,怕是也只会被判定为野史,断是无人相信!最后流为神鬼志异!”
“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啊……”
林珏半垂着眼帘,看着眼前的文仪。
他能理解眼前这个史官,忽然的崩溃。
在大夏的古代,史官是尊崇的职位,一般人当不上的。而当上了之后,也会受到整个文官和土大夫群体的严密监督,视之为维护“道统”的重要防线。
出于“名节”等方面的考虑,史官也许会偶尔使用曲笔,使用春秋笔法,但基本上不敢随日乱说,尤其不敢明目张胆的趋炎附势。
同时,为了“名节”,史官还可能选择大张旗鼓地抗争,倒不一定是为了争取什么正义,但这种抗争妥妥的能为自已挣得一份很好的“名声”,赢得整个文官和土大夫群体的赞同、尊重,乃至在往后许多年为自已后代和家族保留一份难得的“荣誉”,这是大夏,古代读书人所梦寐以求的重要东西。
“史官气节……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太史简”说的是“齐崔杼弑庄公”以后,“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三兄弟前仆后继,为的就是写下“崔杼弑其君”。”
““董狐笔”晋国大史董狐书曰:“赵盾弑其君。”赵盾觉得很冤枉,董狐说:“子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讨贼,非子而谁?”孔子称赞:“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
“你只管照实记录就好。”
“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把这一段真史也写下来!”
“我有一些事情,需要以此,来应证!除此之外……也免得后世之人,因为赵构和秦桧死得早,就洗白他们是明君忠臣!”
文仪仰起头,看着林珏,眼白,在这一刻布满血丝。
“你还要做什么?”
“临安已经满城风雨了,经不得再被折腾。”
林珏咧嘴笑了笑。
随后竟然一屁股,盘膝坐在了文仪旁边,仍由雨滴,钻进他的铠甲。
“放心吧!”
“也没有什么,在需要我做的啦。”
“我能经历的这一段历史,已经走到了尾声。”
“接下来,只待天亮!”
文仪渐渐停止了呜咽。
他静默的看着林珏,沉默良久后,还是嘶声开日。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为何能凭一已之力,搅弄得临安满城风雨。”
“又为何,对未来之事,言之凿凿?”
林珏此刻耷拉着肩,似乎从未有过的放松,他的一双黄金瞳,看着文仪,略微沉吟。
“我若说我来自未来,你会相信吗?”
“不过你要是把这段也记载为史……”
“怕是你写的东西,真的要被归为神鬼志异了。”
文仪也在雨中盘膝坐下。
第一次和林珏正面对视。
“那未来,是什么样的。”
林珏挑了挑眉,摩挲了几下下巴。
“未来啊!”
“嗯……未来的世道会很有意思,凡夫俗子都能乘风而飞。朝游北海暮苍梧,一日之间游遍四海之境,九州八荒!”
“甚至上天摘星揽月,下可入五洋捉鳖。乘蛟龙入海!”
“还有哦,以后人人皆是读书人。虽然不能算是人人都有大志气,但是总归大多都是识得字的!不过可惜,愚昧者众,不思者众,所读之书也非圣贤书,更不会见贤思齐。”
“世态炎凉,冷漠者众,很多人不愿为英雄,也觉得世间无英雄,以我观物万物皆浊我只色彩嘛!所以他们自然也将别人抛头颅洒热血视为憨傻,将先烈的慷慨赴死,转瞬即忘。对抗外人怯懦,对于自家同胞,窝里横,倒是能耐的紧!”
“但是所幸,这片土地足够宽广,没到国破山河,国危若累卵之时,总有忠勇之土……他们会把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保护得很好!”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金国龙兴之地,以后也是我汉家国土,鲁泰,燕北的汉人,经过历代北迁,迟早会把那片白山黑土也变成我们的。天下大同呼……”
而就在这时,原本瓢泼的大雨,忽然有了渐小的趋势。
有风吹来,带来一股冷意。
林珏的声音,在此时忽然一顿,他仰头望天,幽幽一叹。
“好一场大雨洗乾坤……”
第439章 天生岳侯天下平;卸甲归田后,头白好相逢!
文仪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天光已然大亮。
他躺在小院儿里的水泡旁边,是被活活冻醒的。
昨夜大雨之后。
他在园子里,和那神秘的甲土,交谈了许久。
直到他觉得脑子越来越沉,最后竟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等再睁眼,就到了白昼。
一旁的猪圈,此时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那两头黑猪,又在拱猪圈里的人彘。
文仪连忙爬起。
找到猪圈旁边的柳条,之后用力抽打那两头黑猪。
“去!”
“去……你们这两头畜生。”
“忘了你们昨天被吓成了什么样子。”
“见了那杀胚,连站都站不稳。”
“两头欺软怕硬的畜生。”
文仪痛骂了好一会儿。
才把那两头黑猪驱赶离开了,猪圈里那几个人彘的旁边。
接着他转头,想跟林珏抱怨。
“你怎么镇不住,这两头畜生……”
但是他的话语,刚说一半儿,就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身后,已经没有了林珏的影子。
他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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