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像品香兰这样娇贵的花种是要专门开辟一块地来养的。”
“如今这样和其他花草养在一起,兰花争抢不到足够的营养,自然不会开花。”
“鸡蛋壳、草木灰能极好地补足兰花缺失的营养,若是有鸡鸭骨头磨碎成粉那就再好不过了。”
“还有,”洛雅晴指向盛放的牡丹:“哥哥你看前面这牡丹长得如此高,遮蔽了阳光,兰花是需要充足的光照才能开花的。”
“所以,你这是在照顾兰花,想让它们开花?”
洛雅晴狠狠点头:“嗯!前几日哥哥病中,王爷又不让我在你那儿多待,蹴鞠玩儿一会儿也就累了,我无事可做便逛了后园,发现了这些兰花。”
说起来,洛雅晴还有些生气,也不知是气容渊霸占她哥哥还是其他,鼓着腮帮道:“王府的花草匠不懂得养品香兰,要是稍微懂一些,至少会将这牡丹移栽到别处。”
“所以我才找了些鸡蛋壳,烧了草木灰来看顾它们,这鸡蛋壳都是我与洛朗自己吃出来的呢,可撑着我了。”
洛云升刚想说不如让二管家派人去找个专业的养兰人问问洛雅晴的做法是否可行,就被她这句“撑着我了”逗笑,旁边众人也有没忍住的顿时笑出来。
那可真是吃了不少——
场间凝滞的氛围顿时轻松许多,便是脸色不大好看的景衡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心说洛姑娘还挺可爱的,除了不守规矩不知轻重以外。
她提及洛朗,洛朗才从茂盛的花海里探出头来,头上粘着草叶,手里捧一堆鸡蛋壳和草木灰可怜兮兮地看着洛云升和洛雅晴,很难为情的样子。
这次,洛云升终究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感情她俩是被管家抓了个正着,洛雅晴觉着自己能抗便让洛朗先躲着。
只是如此,二管家便有些尴尬,花丛里竟然还躲着一个洛朗,真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洛云升笑着朝洛朗招招手:“出来吧,身上都是叶子,先回去换件干净衣裳再过来找我。”
洛朗面子薄,又刚从灵隐寺回来,洛云升不想让他太长时间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三两句话便让他先回去躲着。
洛朗连忙点头,但他和果果一样生了副好脾气,哪怕羞地满脸通红,也还是捧着草木灰和鸡蛋壳走到洛雅晴面前,把这些重要的‘肥料’郑重其事地交给了她。
看出来了,真是自己亲手剥、亲手烧出来的,一点儿舍不得扔。
大抵是她俩小孩子心性,场间众人连同管家都被感染了,心软下来不舍责备,管家摇摇头,朝洛云升一拜:“小事一桩,劳烦王妃了。”
洛云升摆摆手,对二管家道:“养兰之事毕竟专业,咱们都不懂,还请福伯寻个专业的养兰人问问晴儿的法子究竟有没有用,若是有用往后可以让她学着照顾,也算找件事做做,若是不对,便改对。”
洛雅晴眼睛都亮了,牵着哥哥欢呼:“哥哥最好啦!”
洛云升手按在小姑娘头上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愉快又无奈:“只是今日之事到底是晴儿没与人商量便擅自动手,待王爷回来我自与他解释,劳烦二管家了。”
他如此处置周全了管家的面子,也没否定洛雅晴的一份心意,众人对他多少有了好感,心觉贵人们可少有如此平易近人的。
有这样的主子在府里,往后大可不必过得战战兢兢,日子许会好过很多呢。
二管家福伯也没想着洛云升如此通情达理,先前只觉得对方性子温善,原来君子当真是君子,风度翩翩,可比自家王爷……
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世事变幻,福伯倒比寻常的老人家念头通达,觉得只要王妃是个好人,只要王爷喜欢,哪怕是个男人他也是高兴的。
容渊到底是小姐唯一的孩子,二管家也不好多说他的不是,只将错处怪在自己身上——他与兄长终究只是两个下人护不得王爷周全,只能苦了王爷万事都自己扛着,日子久了便成了这心冷模样。
这一番周旋后,洛云升回了书房,洛雅晴缠着他一起看书,心思却没一分在书上,洛云升知道她肯定另有所求索性也不看书了,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想要的。
洛雅晴丝毫不和自家哥哥客气,当即便说,既然主院后花园无人料理,那可不可以给她划一片地种别的花,显而易见,这小丫头几日下来盯上的花可不止一种。
洛云升答应下来,洛雅晴当即不再纠缠他,跑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叫洛云升哭笑不得。
他得了清静,二管家便遭了殃,多了洛雅晴这个身份特殊的小跟屁虫,缠着问他什么时候请养兰人来教习,打算请哪一位,擅长种哪种兰,二管家一个头两个大,赶忙把这事儿加急办了。
洛云升得了闲暇,亲自把洛朗领到主院,问他想不想跟着洛雅晴。
洛朗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能有洛小姐那样性情好的主子是八辈子求不来的福气,虽只相处了一日,他却觉得洛小姐身上有果果的影子,更愿意照顾她。
洛云升又把洛雅晴找来,两个小孩儿愿意在一块儿玩儿,便如此定下。
等容渊归家时,眼见的就是洛云升在后花园的大槐树下摆了个书案,两耳不闻窗外事,两个小孩儿蹲在他不远处挖土,弄得哪儿哪儿都脏,地都比她俩脸干净。
他往前走,这三人也都没发现他过来。
前者是学得太入迷值得称赞,后两个是玩儿泥巴玩儿傻了,出门都不好意思说他们十五岁,五岁都嫌多。
容渊停下脚步,把洛雅晴和洛朗从脑海里飞速删去,轻手轻脚走到书案旁,自上而下地俯视洛云升,方觉出这人皮囊另有许些妙处。
正面瞧时,洛云升眼尾微微上挑,眼角向下,眼睑其实也是向下走的,笑是春风化雨,不笑不怒自威,专注做事时叫人觉着冷傲,是很能唬人的样貌。
但自上而下瞧他却觉那些冷傲如水而化,由眼睫那道微弯的幅度变得可亲起来。
每一处都有叫人沉迷欣赏的好看。
容渊心觉色/欲/迷人眼,却还是愿意沦陷。
只是现下已然是午间,药性刚解就不好好吃饭可是个坏习惯。
容渊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曲起来,碰在书页上,没什么声响却足以将洛云升的注意力从书本转移到他身上。
“书房有些闷,今日天气也没那么热,出来看会儿书。”其实也有几分看孩子的意思。
洛云升抬头收书,系统给他报了时间,知道容渊大概是来叫他吃饭,解释了两句便转头想叫洛雅晴和洛朗,谁知容渊却趁他抬头时伸手捂了他的嘴,低声道:“那俩傻的,不带她们,我们自己去吃。”
洛云升投去一个不解的目光,是权衡容渊脑袋正不正常的意思,容渊明白个大概,转头冷声问那两个小的:“吃饭吗?”
洛朗已经站起来,看样子是有些瑟瑟发抖,低着头谁都不敢看,他是真怕容渊。
洛雅晴比他好一些,但也没好多少,抱着小铲子连连摇头:“花儿还没种好呢,不……不吃了……吧?”
她语气毫不坚定,眼睛尽往洛云升那儿看,一副若是哥哥想和我一起吃,那我冒死也得把饭咽下去的模样,看得洛云升想笑,只能拉了容渊快走,给两个小孩儿单独吩咐了饭食。
容渊见目的达到心情明媚起来,着人把饭菜放到自雨亭去,虽说今日不算热但到底温度低些更舒服。
布置自雨亭需要些时间,他便拉着洛云升到后园游荡,不觉间便走到品香兰那处。
洛云升瞧见便指了那草似的兰花对容渊道:“等过些日子你的兰花兴许就开了也说不准。”
“嗯?”容渊微微一愣,目光随着洛云升的指尖落到品香兰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幽深许多,隔了一会儿才道:“不会开的,这花便是这样子了。”
洛云升没想他会这么说,有些好奇又觉出这兰花后的故事恐不大美好,心下犹豫该不该问下去。
只这么几秒的工夫,容渊便走到品香兰前的牡丹处,摘了朵盛放却不那么艳丽的回来簪在洛云升发间,赞道:“我们洛大少果然好颜色,便是牡丹都不能与你争艳。”
这天花乱坠的夸奖多少叫洛云升有些羞赧,但他也没把花拿下来,拉着容渊略过品香兰往别处去了。
容渊显然不想说,他便不会不问。
人与人交往无论多亲密的关系都该拿捏着分寸,拿捏不住,终难长久。
逛了小半,洛云升才觉着这后园的花草是当真种的杂,这一小会儿他便见了十几种,叫得出名字的只有桔梗、茉莉这些寻常的花卉,还有大半叫不出名字的去问容渊,容渊自己也说不出来。
他不关心这些外物,主人不关心,花匠也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打理,久而久之便是这百花乱放的景象了。
洛云升凭着在艺术品拍卖行业多年培养出来的审美,精挑细选了两支花后与容渊一同回到自雨亭。
此时饭菜、碗筷已经摆好,圆桌旁还加了张小方桌,放了五个插花用的花瓶,窄口广口都有,可见选的时候是用了心的。
洛云升把花放在方桌的空余处,看着精心布置的自雨亭,心里生出一丝要被奢靡生活腐化的紧张。
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处处有人打整伺候的日子过久了,人真的很难不颓靡,当真是富贵迷人眼,叫人心惊又想要沉沦其间。
比起他这一丝丝的抗拒,容渊倒是早就习以为常。
“先插花再吃饭?”
洛云升回过神来,摇摇头:“先吃饭吧,总归要先做正事。”
这次桌上倒只有三菜一汤,盘子用得大些,看样子是专门算过他与容渊的饭量才精心摆上桌的。
将这些用心看在眼里,洛云升不由一声喟叹。
“不合你的胃口?”
容渊挑眉,他自己是全然不挑食的,母亲刚去世的那年宫里的内侍仆从为了讨好李皇后,也想要试探皇帝的底线,常常克扣他的饭食,饿上两天,也有与狗夺食的时候。
那会儿,他挑食的毛病就全然治好,如今便是给他个馕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吃干净。
洛云升又摇头。
饭菜精致可口,这都不合胃口,当真可以去做吸风饮露的仙人了。
“是太合胃口,有些不知道怎么下嘴。”
容渊不解。
“合你的口味吃就是,怎么还能下不了嘴?”他随意捻了一筷子,“又没雕个人参果放在盘子里,瘆人。”
他问,洛云刚拿起筷又放下,准备回答他的问题,容渊却抢道:“我这儿没什么吃饭不能说话的规矩,你随性便是。”
洛云升放碗的手一顿,失笑一声,心说自己竟将这些现代所谓“上流”的规矩习惯也一起带到了这个新世界。
食不言寝不语,那人与人又该何时说话,何时相交?
“我没受过这样精心的照顾,有些不习惯,总觉得若是习惯了,会失去一些本心。”
重新端起饭碗,洛云升想,这些所谓文雅的规矩说出来好听,但根底都生于富贵权势的泥泞之中,它们本身没有任何意义,被创造出来只是为了约束和区分。
长辈约束晚辈,上级约束下级。
用繁琐的规矩将人分作三六九等,规矩越多,越繁琐,越累赘,越坐拥金钱权利,越能承受这些,才越优雅高贵,越引人追逐,那些因不甘被束缚而生的不满才能被抚平,不至将自己憋死。
洛云升心里想着事,吃饭自然慢,容渊吃完两碗,他才堪堪吃了一半,倒是秀气得很。
“你以前不食五谷,吸风饮露的时候也这般秀气?”容渊撑着手看他,竟然想象不出这人会有什么鲁莽的动作,好像做什么都不徐不疾,叫人见他便信他,很是沉稳。
“哪儿会这样?是病气刚去,不敢吃快了。”
“肉/体/凡胎的,若是病了受罪的也还是我自己。”
“看你也不着急,便容我吃慢些吧。”
洛云升随口找几个借口,容渊倒也没什么能反驳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慢慢吃饭的习惯起初是为了靠近所谓“上流社会”故意学的,但后来因为要拿项目时常喝酒,进过几次医院就成了不得不。
稍有不慎就会胃疼,那钻心的疼法竟比被人一刀毙命还难受些,哪怕他长于忍耐也对那种内生的尖锐刺痛生出了几分恐惧,想方设法不让它再犯。
如今这新的身体洛云升想要好好养着它,莫再受罪。
两人便这样一个吃一个看,细细消磨了好一会儿时光,等洛云升放下碗筷容渊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意思,心觉一个人吃饭不该这么好看,仿若有些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洛云升不管他,拿了剪刀坐到小方桌前,容渊也跟着坐过来,好像真无事可做,想和他在这小亭中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拿起如红霞般连成片的花枝,修剪掉中间过于茂盛的部分,只留左右两根枝条,留出中间的空余,洛云升仔细比对一番觉得满意,拿过旁边细口大肚的棕红陶瓶,剪开一截光木枝的两头卡在瓶口,将花枝放进去固定,高度也是刚好。
29/72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