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数百年间只去过三四回,相较于他们而言,确实称得上频繁。
“我手上有一桩案件需要一物,而这一物听说落在了鬼王手中,那鬼界小王说想借那物件得确定身份,仙童去了被差使回来,说是我本尊去了才能取。”
“是何物?”孟温知道有些东西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借的,特别是鬼王的东西。
但鬼王条件也不过分,他是能理解。
“一明镜。”仙官知道孟温好说话,眼神更是热切,“我那案件恼人得很,魂将散去,肉身被毁无一完整,仅有的头颅遭歹人烧砍,辨不清原容。”
听得孟温一阵心疼,眼眶不由湿润,“何人如此歹毒,那人是做下了多大的罪孽?”
“生前故友,因一诗句生端,梁上君子,拾人牙慧,不耻被揭穿,而痛下毒手。”仙官提此面露慌乱,“我担忧那人无法往生,现下有数位仙君相助,完他魂体。只是,不识原容,尸骨又不完整,怕往生之后生是残缺之人,就去借鬼王明镜。”
孟温不明白了,尸骨不完整的人比比皆是,担忧日后会残缺也正常,为何所用一物是明镜,“他既已魂聚,为何需要明镜?”
仙官长叹一声,“他昔日的故友看上的不仅是他的诗句,还有他的家世,美人。那人借邪术易了他的容,夺走他的一切,留了他一命。他不甘心就这么被夺走,几次讨要说法,最后才遭来杀身。”
“他死时非他原本的容颜,那张不属于他的陌生面孔伴他生前十数年的时间,他说他已经忘了他自己的模样。”
孟温跟着下意识长长哀叹了一声,“太可怜了,若无明镜,想不起自己的模样,再世倒不怕会面目全非,你们是想圆他心结吧?”
仙官被戳破心思,不敢抬头,只敢轻瞥一眼孟温,憨笑着说实话,“若不卖卖苦,这东西哪能如此轻易讨要,我等念那人可怜,才想这一出。”
“正想着是否要放弃,你倒是来了。”
“这有何难,我去去便回。”
说去就去,孟温闲着没事干,正好找一事分分心。
自从历劫回来之后,他终日想不通,也分辨不清虚实。
他只觉得奇怪,在府上坐不住,正好可助其他仙君跑腿,以免帝君又再数落他。
得到消息有仙官前来,余璎自觉作为鬼界的门面,不能失了面子。
而今鬼王又不在,她在众仙众鬼面前树立的形象还不够威严,只能借借鬼王的威风。
直到一抹月牙淡黄的身影款款而来,余璎粗略一瞥正扭过头,又再回头细瞧,怎么瞧都觉得眼熟。
“仙君好生面熟啊。”余璎总觉得在哪见过他。
孟温也觉得余璎眼熟,但想想鬼王身边似乎只有这一位女鬼王待选人员了,应该是见过的。
而他们一人一鬼自然没什么好叙旧的,余璎不再多言,带着人去往鬼王的府邸。
孟温初时还不清楚余璎要带他去哪里,直到去往鬼王的府邸,明白为何无人肯来。他是来过这里的,所以认得是什么地方。
“鬼王的府邸来借东西,也难怪他们无一人敢来。”孟温一路笑话着,听到这笑话,余璎越发不顺眼,也总算想起来他是谁了。
“我道是谁,原是那孟温。”余璎呢喃着,也不正眼去看孟温了,难怪一直都看他不顺眼。
也是这笑声,引起余璎的回忆,顿时讶然去看孟温,吓得张开的嘴又再合上。
记得她的老表楼无拘那年被仙界列上往生的名单,那年来鬼界的奉行官就是孟温。
孟温来过几回鬼界她不清楚,她也不可能总是时时刻刻呆在鬼王身边,只偏巧孟温担任那回的奉行官时见那一回,以至于现在才认出来这家伙的真身。
余璎始终想不明白,鬼王为何与这奉行官有上牵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走在孟温的前端,不再看他一眼。
孟温不再像从前拘束,此行他也是来向鬼王道谢的,“我正想与鬼王道声谢,怎不见他个鬼影?”
他记得鬼王的府邸虽守卫不森严,偶有几只鸦雀从头顶飞过,还是能清晰感知鬼王的去向。
何况,来到人家的府邸上,有客不现,怎有这个道理。
知他鬼王狂妄,但他作为来客,总得向主人问声好才是。
“你家鬼王好似不在啊?”孟温还想和他道声谢的。
余璎没想到孟温还有脸提起鬼王,说话的态度也就没有初时那么客气,“鬼王,你还有脸提及。我进厅内取来明镜,你就在外候着吧。”
怎知她从鬼将手中接手明镜,正转身,人就一溜烟没影了。
余璎快步追去,虽面上有所不满,谁让人家是神仙,想骂又不能骂呢。
活生生吞下冒到嗓子眼的脏话,余璎走到孟温跟前阻止他的前进,“这个地方不能乱跑,鬼王降罪下来你担得起吗。”
孟温自然是担不起的,他一脸狡诈裂嘴扬起一个笑看向余璎,“鬼王不在才能如此闲暇地观赏观赏,你就来过鬼王的府邸?”
孟温看出了余璎的好奇,索性怂恿她一同合谋。
余璎也确实没有进入过鬼王的府邸,除了工作时汇报消息会到厅内和花园,还真没仔细打量过。
二人心照不宣,边走边接手明镜的任务,躲过鬼差的眼去偷看鬼王的寝室。
余璎算是开了眼界,难怪各界一直来向鬼王借东西,原来鬼王的寝室内藏有一大堆好东西。
各种字画挂满墙头,两人高的柜台高架陈列半个屋子,花瓶宝器无一空缺的位置。
她突然起了歹心,要是鬼王不回来了,这一切都是她的了。
正得意,下一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她没能胜任这个位置之前,还是希望鬼王坐在这个位置上。
毕竟她还是会担心,日后换是他人来坐这个位置,她可能会变得更惨。
“你可别乱碰啊,我是连摸都不敢摸的。”余璎知道能在鬼王府里被私藏的东西,想必价值比屋外头的要珍稀,连神仙都求之不得的。
谁知又再转头的间隙,孟温那厮竟向字画间走去,还拿起鬼王之前的画作在那里品头论足。
余璎抢过孟温手里的画作,气势汹汹瞪眼看他,“你算什么东西,敢动鬼王的东西。这里的东西都像活物一样有灵性,鬼王回来它们告起状来,你准跑不了。”
孟温倒也不怕,因为他能在鬼王来之前,封了这些小玩意们的嘴,阴险地瞥过那无数道灵物,灵物们吓得收住了气息。
余璎也只是作作样子,她只是不满孟温动鬼王的东西,但自己动是没有问题的。
而孟温是抓准了余璎的想法,想把人逮着随他同流合污,“你就一点不好奇,鬼王的屋里藏着什么?”
余璎当然是好奇了,只是,她怕这些灵物会告状啊。
眼睛打量了屋内所有的细小目光,犹豫再三,站在了孟温那边,“我能有什么想法,你是神仙,我得罪不起,只能在旁边好言相劝。”
接着,走在孟温前头,小尾指尖轻轻挑了贴墙的帘子,“鬼王的院子几十年没透过气了,虽不是活人,总得见见光啊。”
帘子被拉开,屋内变得更是明亮,孟温看清了整个屋子的陈饰,他未曾踏足这里,却莫名觉得熟悉。
“这里的风格布景,怎和他那么相像……”
同样的暖色风格,普遍的灰色地砖他不用,使用的是米白那种容易看到脏物的地砖,饰物架也是拉开帘子才看清用的白石板架,清冷得叫人发寒。
也难怪余璎进来就拉开帘子,要不是屋外那点阴冷的光线透进来,这屋子怎么看都觉得阴森。
明明是极好的采光布饰,活生生给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孟温就不明白了,他一只鬼,在鬼界为何执着于这种在阳间的风格的房间,还是他生前的风格就是这样的,才会这样建造。
余璎手上不知打哪化出了一支烛火走到孟温边上,孟温吓了一跳,忙拉开她退后一步,“这里字画居多,你手上举着明火,随之你的走动与气流的变化,凑得近,是会烧着它们的。”
孟温最是珍爱字画了,“没想到,数百年间,鬼王的字画进展得如此快。”
“也是,练了几百年,能不有进展吗。”
余璎举着烛火往怀里稍微一缩,只怪她素日接触的笔墨纸砚不多。
她对这些字画并不感兴趣,只是好奇孟温为什么盯着鬼王的画作目光不移,意识到差点闯祸,灭了手里的烛火又再走得更远。
有了光线的落差,孟温想也没想抬手往字画桌旁的贴墙帘子拉下,候了片刻却不见光线有任何的变化,扭头抬眼这一瞥,呆愣在原地,手里的字画与人一动不动就这么僵持着。
只有那目光有所变化,随着墙上半人高的画像,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我原以为是扇窗,盖得如此严实……”
听到孟温的话,手里抱着一尊白瓷,还以为发现了什么宝贝东西,目光跟着看去,吓得同是愣在原处。
余璎忙把手里的白瓷放回原处,踩着小碎步快跑到孟温边上跟着打量墙上那幅巨大的画像。
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再瞥着眼去打量站在她边上的孟温,怎么都觉得是同一个人。
“为何,鬼王的房里会挂有你的画像……”
“我怎知……”孟温也是不知,鬼王为什么会挂他的画像在墙上,看桌案上那一叠练功画作,就该知道,画迹还是出自鬼王本人。
“你与鬼王莫不是有何苦大仇深,以至于将你挂在墙上记着,不然,也只有……”
余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也只有那个可能了。
当意识到这个可能,余璎更是惊得扶着桌案,久久才缓过气来。
“你……居然是你……”余璎明白了,为何鬼王会去下凡,还与作为神仙的孟温走到一块。
“原来,楼无拘口中那个让鬼王朝思暮想千年的人,是你!”
第66章 可否施舍我一个笑容
“?”孟温只觉得不可思议,再去看那画像,奇怪的是,他印象中的鬼王,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的模样。
才短短几十年没见,他就想不起来了。
看着画像,去试想这个人画下自己的意境。
画相中的孟温笑得明媚灿烂,手里拿着一把他早几百年丢弃的扇子,不知道在扇什么东西,眼神投去的方向不是正对着画作者的。
孟温记得画中的那把扇子他是在三四百年前使用的,而这三四百年间,他何时与鬼王相处得这般愉快了。
手掌一展,手心中出现一朵发光的金色莲花,将这画桌的一角展现得更明亮,接着就发现画作的最下角写有一段话,余璎也发现了,最先走到画作前。
“可知……一个笑容?”余璎犯难了,她以为她最近频繁与鬼王汇报工作,多少能学到几个字,不想,还是学不全。
孟温看她那么起劲还以为看到了什么稀奇的字,挤开她才看全字,“可否,不是可知。”
“他写的,可否……”接下来的字句,看得孟温一阵哽咽,莫名伤感。
“可否施舍我一个笑容……”
孟温怎么都想不明白,鬼王为何会是以这样的心境画出当时的他,在最后还写下这段话。
与他交易的那六百年间,他们除了工作需要,并不常见面,也并无交流,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始终还是想不明白,他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让鬼王的执念再起,还是这样的执念。
“鬼王,何时回来?”孟温忽感头痛,有一瞬耳朵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他知道是谁在呼唤他,他知道是谁,只是他不敢去贪念。“一直不见他,是化执不回了?”
余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担心鬼王不在的消息传出,毕竟鬼王的事只有仙界和地府那几位所知,鬼将与余璎都不敢对外透露半句。
“可传不得这样的消息,他在人间助你历劫,你倒是回来了,他却还在受苦。”她还想孟温这么没心没肺,回来就不认人了。
“助我历劫……”孟温依稀想起鬼王曾问过他历劫的日子,他以为他悔约了,因为鬼王总是忙得要命,再后来听说鬼王下凡,季知平去凡间找他回来复命,才惊觉竟被鬼王将他历劫的日子推迟了近百年。
他今日也是想来感谢鬼王,将他历劫的日子推到和平的年代,却从余璎口中所知,鬼王下凡是去助他历劫。
是为了还恩情?
为何他会没有印象,为什么对鬼王这个人没有任何的记忆。
莫不是换了个模样,以至于没有认出来。
这种记忆混乱的恼怒和失措感再次让他陷入困境,他后悔早早退出闭关,以至于现在分辨不出谁和谁的不同。
很快他意识到一个可能,也猜想到了,除了他,不会有谁总能让他在凡间的日子那么痛苦。
如果真是他,那么他在凡间时所受的生死难,也就有了解释。
“鬼王……鬼王为人时的名字,你可知?”
“絮,单字一絮。”想到这个名字的由来,余璎所幸在她老表那里所知,不然还真回答不上来。“偶有一回与我那表亲楼无拘痛吐苦水,诉说为人时的我有多么悲惨时,楼无拘安慰了我一句,说鬼王更惨。”
回想从前,余璎也确实颇有欣慰,互比惨,那是比不过的,各有各的苦处,只有自己经历了才知道。
“他的名字还是看到恩人时,临时给自己取的。”余璎知道不该笑话,但是想到幼时的鬼王那么凄惨,至少她还是个大家小姐出身,却也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那是个冬日,他瞥见恩人头上的飞絮,才给自己取了絮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可笑,没想到他名字的由来是这样的。”
笑着笑着,余璎笑不出声了,脸色一变,变得有所落寞,“他在楼无拘身上看到了他过去的影子,认识到自己不能再执念下去,就在要放弃你的那一刻,你好死不死出现了,还敢与他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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