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泡澡泡得迷迷糊糊,浴室门被敲响了。
他拿掉毛巾一看,霍楚已经走了进来,靠在浴室门口看着他。
这原本也没什么,在洛城的时候看过好多次了,展鹏觉得没什么好害臊的。
可他忘了,他刚上船时别说这么坦诚相对,连看到、听到这个男人都会浑身发抖、直冒冷汗的程度,眼下被他一览无余地看着自己,那些被鞭打、折磨的记忆仿佛又自动灌回身体里。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一不小心就从枕着的浴缸边缘滑了进去,整个脑袋都掉进了水里,立刻就呛水了。
霍楚大惊,连忙伸手将他捞起来,抓过旁边的浴巾将他围住。
展鹏疯狂咳嗽着,连眼泪都呛了出来,哆哆嗦嗦地抱着自己:“衣服、给我衣服……”
“好,”霍楚把一旁的浴袍给他穿上,歉然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展鹏又咳嗽了两下,胡乱擦了把脸,边系腰带边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道歉的,”霍楚用浴巾帮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低声道,“我有话没和你说清楚。”
展鹏没好气道:“什么话非要在我洗澡的时候说。”
霍楚有点无辜地眨了下眼睛:“不这样,我还没说完你又跑了。”
“……”展鹏无语,拿过他手里的浴巾一边给自己擦头一边往外走,“你说吧,我不走。”
霍楚跟出来,垂眸思忖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了一些从来没有跟展鹏说过的事。
他母亲是洛城有名的交际花,他是她和一个富商的私生子。但母亲出身不太好,霍家不让进门,连姨太都没做成;他虽然是个男孩,可霍家最不缺的就是孩子,因而也没有被带回去。
他从小目睹母亲想尽办法和其他女人争夺父亲的宠爱,而他父亲好像谁都爱,实际上却谁都不爱,每次来母亲这里也只是为了和她睡觉,临了再给些钱就走,有时候很久都不来,和逛窑子没什么两样。他母亲则表现得很爱他父亲,实际上也只是爱他的钱罢了,父亲不来时她就和别的男人偷情,很多个。
不过她对霍楚很好,送他去最好的学校读书,给他请家庭教师,买最好的衣服玩具,还把家里布置得特别温馨,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努力为他营造一个甜蜜的假象,连偷情对象都从不带回家。
“她大概并不知道我发现她偷情的事,”霍楚笑了笑,“可是洛城又不大,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爸也知道,只是不在意罢了。”
连门都没进的交际花,怎么可能耐得住寂寞?
不过父亲和一般的男人不同,并不在意这位交际花给他戴绿帽子,反正他女人多的是,要是把她处理了,少不得还得把霍楚带回家去,又是一个麻烦。
“因为他们两个都这样,我从小就不相信爱情。”霍楚神情淡淡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出国之后,他偶然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本身就学医,对同性恋的了解比一般人多得多,自己家又那样,就算不喜欢男人也没打算过要结婚生孩子。
一个畸形的家庭、一对畸形的父母能养出一个健全的孩子、去组建一个健康的家庭、当一个负责任的丈夫、一个合格的父亲么?
答案是:他连爱人都不会,更罔论其他。
每半年或者更久时间,他去酒吧找人纾解欲望,想和他发展成情侣关系的人也不少,但是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他们多半是喜欢我的外表,而我对他们的热情也只有一个晚上,”霍楚勾了勾尖尖的唇角,又露出那种有点渗人的笑来,“甚至不到一个晚上,大部分时候睡完我就会走,根本没办法和他们谈恋爱。”
展鹏安静地听完,自己也平静了下来,问:“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说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我觉得最好的关系就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霍楚道,“遇到你之前我是这么想的,你走之后我也依然这么想,留下最好的回忆,不要再见面。”
“还钥匙的时候你不该收留我的。”展鹏有些颓丧,低下脑袋盯着木质地板,头上没干的水顺着发梢滴到地上,把地板染出几个暗色的小圆点。
“一个人生活久了,总会有需要人陪的时候,”霍楚的眼神很温和,“而且你拎着箱子看上去要走,实际上却是无家可归,你很需要我。”
展鹏无法反驳,他那时候确实很像丧家之犬,想了想,又道:“那你搬到我隔壁、帮我缓解创伤后应激障碍,也是因为我给你一种很需要你的感觉?”
“有一点,”霍楚坦然地耸耸肩,“其实我选择做医生也是因为这个。”
父亲那边就不说了,母亲虽然物质上没有亏钱过人,但大多数时候在家陪他的只有保姆。他只是她的累赘,如果没有他,母亲或许能凭借姿色嫁进一个不错的人家做正妻。
“你妈不是很需要你么,”展鹏忍不住道,“不然也不会那么着急去看你。”
“她是和情夫一起去欧洲旅游的时候出事的,不是因为要去看我,”霍楚勾唇道,“那是我编给自己的故事。”
他笑得很好看,展鹏却不知该怎么回应,只道:“你看起来完全不像有什么惨痛经历的样子……”
一般来说,父母感情很好的家庭才会养出这么情绪稳定、性格温和,总是面带笑容的孩子来。
“我是医生,总得有个好点的形象,”霍楚依旧笑着,“要是每天板着脸或愤世嫉俗,病人不敢来,我的诊所早就关门了。”
“你长得好看,冲你这张脸也会有很多病人上门,”展鹏也笑了笑,又有点认真地说,“我好像现在才认识你,真正的你。”
霍楚眨了眨狐狸眼:“那还想跟我上床么?”
展鹏:“……咳咳!”
霍楚抬手揉了揉他还有些湿的头发,轻声说:“不和病人上床确实是我的原则,但对你,不仅仅是因为这样。”
“诊费已经结清了,治疗也早就停止了,”展鹏低声道,“我已经不是你的病人了。”
“但你找我也只是因为你不是跟谁都能上床,之前又和我睡过,大概还有点依赖我,”霍楚深深地看着他,“对我来说,这不是一个好苗头,我应该马上掐掉。”
“你掐掉了啊,”展鹏闻言又有些生起气来,“我没找你了,也没骚扰你,我好好的坐我的船、交我的朋友,碍着你什么了?你今天黑什么脸?”
“是啊,碍着我什么呢,你和其他人交往得很好,我为什么会生气呢?”霍楚轻笑,饱满的唇像鲜翠欲滴的樱桃,好看极了,但是并不女气。
展鹏隐隐感觉道他话里有什么隐含的信息,心脏突然“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舌头好像要跳出去,连忙往下咽了咽,又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便道:“或许你希望有一个一直需要你的人,我和你其他床伴、病人都不一样,你觉得被我需要的感觉挺好的,可等我下了船也不需要你了,所以……”
“你很聪明,可是你没等下船就不需要我了,”霍楚有点可惜地说完,抬手轻轻抚过他的脸,语气很温和,“是我没控制好脾气,我道歉。”
展鹏却不由地感到一阵失望,咚咚跳的心声也听不见了,面无表情地问:“这就完了?”
“差不多。”
展鹏有些不爽地打开霍楚的手,起身道:“我接受你的道歉,你走吧。”
霍楚惊奇地看着这个变脸如翻书的男人:“又生新的气了?”
“你说的关于我的事都是你想当然,在你眼里我和你以前遇到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展鹏忍不住了,有些怒气冲冲又有些破罐破摔道,“可我想和你……不是因为你好看,至少不仅仅是因为你好看……我想我对你有好感!我后来想过很多次,我只是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单纯地想和你更亲密一点,而不是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霍楚明显地愣住,一时没有说话。
“我需要你不是因为你是医生,而是因为你是霍楚,我不需要你你就生气,你刻意和我保持距离的时候难道我就不难过吗?”展鹏顿了顿,别开有些泛红眼睛继续道,“我的性经验确实都只来源于你,以前还喜欢别人,但我并不是因为跟你做过,才觉得再和你做也没关系!”
“小鹏,你……”霍楚起身,怔怔地看着他,“你、你是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展鹏懊恼地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我哪知道啊?我不是应该喜欢我四哥吗?再说我喜不喜欢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会喜欢上谁,你又不信什么狗屁爱情,你又不会跟谁谈恋爱!现在这些我都知道,我都明白,我不会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行了吧?!”
霍楚还想说什么,展鹏已经烦透了,伸手把他从那个中间的门推出房间,使劲关上后把门栓上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臭男人,以为长得好又惨就可以游戏人间了吗?我长得也很帅,我比你还惨,还不是努力活着!
还只跟人上床不跟人谈恋爱,谁要跟你谈恋爱了?我继续暗恋我四哥不好吗?
臭男人,你不相信我,我还不相信你咧!呸!
他澡也不接着洗了,头也不擦了,直接脱了浴袍钻进被子里闷头就睡。
第101章
跟身体和冬天叫板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必定生病, 展鹏前一晚衣服都没穿,头发也没干就爬床上去了,刚养好一些的身体自然遭不住, 只觉得身上冷, 胡乱穿了衣服又裹进被子里,隔天烧得连床都起不来。
霍楚一直没听到隔壁的动静, 十点多来敲过门,可展鹏烧得迷糊,压根没听见,霍楚以为他不想理自己, 只得先算了。
下午, 一直没等到人的程路和卢小林来找展鹏去参加约好的放风筝比赛,见房门紧闭怎么敲都没人应, 找了管家来用备用房卡把门打开,这才发现他生病了, 连忙手忙脚乱地背着他往船上的医务室去。
霍楚刚吃过午饭回来, 在半道上遇见,问:“怎么了?”
“他发烧了,”卢小林急道, “额头好烫。”
霍楚伸手摸了摸展鹏的额头和脖子,眉头一沉, 把人从程路背上接过来抱在怀里,快步往医务室走去。
……
半个多小时后,展鹏醒了过来, 一睁眼便看见旁边挂着的点滴瓶, 里面的液体顺着软管流进他的隔壁里,让人窒息的记忆立刻涌进脑子里, 吓得他直接尖叫起来,疯了似的坐起身要把手上的针给抽了。
霍楚一夜没合眼,原本趴在床边睡着了,此时也被惊醒,见他已经把针头拔了出来,因为没有先撕掉胶带,手背上还见了血,连忙起身过去安抚他:“别怕,打完这一瓶退了烧就好了。”
“我不要!我不要打针,我不输液,”展鹏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惊慌地看着身下的医疗床,双腿直接盘到他身上,脸色惨白地说,“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好,我带你回去,别怕。”霍楚脱下大衣将他裹住,将他抱进怀里,拿过一旁装了药的袋子便往外走。
值班的医生闻声赶来问病人怎么了,展鹏抱着霍楚的脖子,将脸埋在他胸前,浑身抖得厉害,根本不搭话。
“他好多了,我们回去吃药休息就行,谢谢。”霍楚对医生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地罩在海面上,许多海鸟欢快地叫着围在轮船周围,有不少乘客拿着鸟食在甲板上喂鸟,最宽的那一层甲板上正在举行放风筝比赛,大大小小颜色形状各异的风筝飞在天空中,热闹得紧。
走了一会儿,霍楚将衣服拉下一点,露出展鹏的脑袋,见他紧闭着眼,轻声道:“小鹏,我们在去欧洲的轮船上,大家都在喂鸟、放风筝,没人会伤害你。”
展鹏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扭头看了看不远处喂鸟的人,又看了看甲板上的其他人,渐渐地放松了,问:“小林他们去比赛了吗?”
“嗯,他们送你到医院就先走了。”
展鹏有些沮丧:“我好像还是没有好,还是会应激。”
“没关系,慢慢来,”霍楚又将他抱紧一点,“是我考虑不周,你烧得太厉害,不输液不行,但我让他们把输液瓶拿到房间去,或许会好点。”
“我又给你添麻烦了,”展鹏垂下眼,“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
“你鞋都没穿怎么走,”霍楚弯了弯狐狸眼,“马上到了。”
展鹏扭头看着一望无垠的海面和天上的太阳,伸出一只手去感受徐徐海风,听着耳边的欢声笑语和海鸟的啼叫声,喃喃道:“我会不会再被抓回去,我会不会被送进戒同所?来接我的人会不会是坏人?”
“不会,”霍楚道,“你要是害怕,下了船我和你一起走。”
展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用手指碰了碰他眼下不太明显的乌青,轻声道:“霍医生,你才是让人误会。”
霍楚笑容一顿,转开视线专心看路。
展鹏却不打算就这样糊涂下去,接着说:“你如果认定不会喜欢上谁,打定主意不谈恋爱,就不要在明知我对你有好感的情况下还这么照顾我,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也应该立刻掐掉。”
他已经喜欢过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了,不想再来第二遍。
“我思考了一夜,”霍楚终于又看向他,“我想和你试试。”
“试什么?”展鹏一愣,没戴眼镜的眼睛看着有点雾蒙蒙的,“我说了不会缠着要你和我上床了。”
霍楚轻笑:“谈恋爱吧,我们。”
“……”展鹏呆呆看着他,心跳声再次变得掩盖不住,海鸟和人声都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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