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伦面有为难,“那内应我早先就认识,是被山匪强迫上山的。似她那样的,山中还有不少,恐怕有两百来号人。”
宋宴清意识到这位县令知道很多消息,与他对视一眼,道:“赵大人请且细说山中匪情、以及你对剿匪的高见。”
“高见谈不上,殿下愿听,下官就道来。”
赵明伦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这一上来就谈正事的操作,不过眼下倒觉得方便,他霎是心急矣。
四春县的这窝山匪存在多年,久成痼疾。早年间人数算不上多,只是抢抢百姓的粮食,还不敢干许多天怒人怨的狠事。
可自从几年前山上换了首领,作风明显变得凶恶,抢抢过路行商、百姓粮食已经满足不了他们,开始集结更多人手,还大肆祸害起人命来。
如此一来,县中自然容不下他们。求援无用,四春县的上任县官组织了人马几次去攻打,结果败了几场,有次险些被杀害,吓得不轻,连忙收拾了包袱辞官回乡。
烂摊子没人接手,赵明伦这个主簿就被扒拉了上来,成了县令。
赵明伦算是本地蛇,组织训练乡勇,收缩了部分土地,强行撤离乡民,方才止住了山匪的嚣张火焰。
讲到此处,赵明伦苦笑道:“可上半年从另一边来了支流民,男女老少有小两百人,山匪仙先行一步,将人强接到了山上去,一下变得更为棘手。”
“还好那支流民的领头人和山匪合不来,才又有了一阵安宁。”
“将军策反的就是那支流民中的人吧?说的那些被强迫的人想来也是流民。”
“被强迫的不止流民,其实好些人都是被逼上山的,掠夺了父母孩童,不由得青壮不听话。待做久了山匪,才真成了匪徒。”
“县令既能号召乡勇,又有如此多的内应,为何没能将山匪拿下?”宋宴清纳闷问出声。
赵明伦笑笑:“太碰巧了,下官正组织攻打山匪,心内惴惴此番是否能功成,就听到了圣驾的消息……”
“那山险峻,易收难攻;山匪凶恶,杀人如麻。去剿匪便是抄其老巢;余下青壮都是县中仅剩下的种田郎,此番若惨败,只怕县中百姓将来更苦。下官心内忐忑不安、夜不能寐,恰逢天子将至,故而胆大送出了那封信。”
赵明伦打量着面前少年的神色,慢慢道出自己的小心思,而后飞快地俯身跪下,求饶道:“还请殿下宽容大量,莫要怪罪卑下无知胆大!”
“起来。”宋宴清瞥他一眼,神色不变,“继续说。”
赵明伦听话地站起来:“此番有殿下率领的精兵压阵,想来拿下那些山匪不难,必能功成,还四春县百姓一片清明。”
“你欲如何攻打?”
“本打算安排些许人马,先混入山上,查看山中情况。届时里应外合,一并起势。”
“为何又不安排了?”
“合适的人手难寻,胆大的多是跟山匪碰过面的,胆小的又不堪,露了馅反而不美,还不如偷袭强攻,故而迟疑。”
“山中有变动,或许已经知晓你的心思。”宋宴清做出大胆猜测。
“在下故布疑阵如此多次,若不发动,相信山中匪徒性怠,不能长久坚守。”
宋宴清惊讶地看着这位县令:“赵大人心有丘壑,计之长远啊。”
能组织乡勇反抗,能策反山中的人,还有操持“狼来了”计划的耐心。
“不是在下有多厉害,是匪徒凶恶,众人若不齐心协力,只怕俱都性命难保。”赵明伦谦虚道,“前头的大人攻打山匪,县中亦是钱粮结齐送、人马配合的,只是那匪山实难攻打,在下原也没有太大信心,幸好有殿下来了。”
宋宴清免疫这些虚假马屁:“那你为何又要急着打?”
“恐山中无辜流民反遭加害。”
宋宴清不信:“那内应于赵大人,十分重要啊。
说此话时,宋宴清还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神情淡定从容。
赵明伦闻言眉眼微动,证实了宋宴清的推断。
“殿下莫要笑话,那最重要的内应是个女子,与我相好。”
“赵大人未曾娶妻?”宋宴清看他年岁在三十左右,想来家中已有妻小,难不成还为了剿匪搭上自己不成。
“我妻已亡四载,也算为她守了三年。”
家私之事,宋宴清没再多问,换了话题:“县中能组织多少人手?”
“四百精壮可用。”
赵明伦心中着急,直接交了底。
若是这位小殿下带的人马多,他势必要藏一些的,甚至敢说征不到多少人。但眼下加一块还不知道够用不够用呢,没什么好藏的。
宋宴清琢磨着已知的消息,看向一直在旁听的展勇:“你可有什么想法、或是想问赵大人点什么?”
虽说千夫长的官职与县令同为七品,但文贵武轻,同样的七品是不一样的分量。
有宋宴清开口,展勇才望向这位赵县令,开口道:“敢问大人可是有意让军中兵士去行你的原定计划?”
“正是。不知殿下和这位大人觉得如何?”
展勇对七殿下低声道:“殿下,我看此计可行。”
“那就依计行事。时间紧要,我们耽搁不起。”
宋宴清是随行皇子,不好离开大队伍太久,他们能有的时间,最多也在三五日左右。
短短三五日,想要有更合适的时机显然不易,不如就顺了赵明伦的心意。
展勇提议道:“需要一两个认人的,得懂此地方言和官话,如何装扮混进去,杂事就全劳赵大人安排。”
赵明伦应允下来,又望向宋宴清。
宋宴清笑了一下,轻轻点头。
赵明伦松口气,躬身感激道:“某替四春县百姓,多谢殿下和这位大人了。”
“不必客气。”宋宴清看着这位县令,叹气一声道,“只军中粮草不足,劳烦赵大人送些粮草、牲畜来犒劳兵士一二。”
出征在望,县城中那些精壮也需要安排些好伙食激励,四春县的鸡鸭都紧张得很。
然赵明伦如何能拒绝,他点点头,慨然道:“些许小事,殿下放心,某就是卖了家财,也要让将士们出行前吃饱吃好啊!”
宋宴清立马从怀里摸出一块小金锭,塞给赵明伦:“宴清清贫如洗,这些便是我全部的家财了,赵大人先花我的。”
两人对视着,一个看起来比一个真诚。
旁边的展勇:……
即便身边有人眼神不对,但宋宴清和赵明伦都能演得很投入,宋宴清甚至还送他到山口。
赵明伦要走时,宋宴清像是想起来了一般,喊了声:“结阵!”
刷地一下,肃然方阵形成,冷着面容的一群兵士刻意之下,整体气势更为摄人强大,犹如一旁的巍然山峰。
赵明伦见惯乡勇面貌,也被震了一下,头皮发麻。
心中道:虽然这支队伍兵少,但看着却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不正是他和四春县一直所期待的强力援兵么?
当下他的话语都多了两分真挚:“殿下放心,粮草和肉食我都会尽早送来。”
“好好,多谢赵大人,慢走。”
赵明伦离去,宋宴清转身,看着面前正好百人的方阵。
他先是一挥手,叫辎重队伍的人马远一些,而后又出声道:“四春县匪山难攻,将用部分人手,佯作途中商客,混进那匪山中。数量,暂且定在二十。”
“在那匪山中,有一半弱一些的,可以算作自己人。真正的匪徒更为凶悍些,据说也都是跟你等一样杀过人的。”
“有哪二十人,愿意当先锋呢?”
展勇率先站到前方:“七殿下,某愿为先锋!”
“某愿为先锋。区区山匪,如何与我等兄弟比得?”
“某也愿意!”
二十人不多,很快就凑够了数。
数够二十,宋宴清就喊了声“够数了”,让那些没能最先站出来的退回去。
“二十勇士已齐,十人为一队,各自提醒准备。这两日我们就去匪山,观一观那些凶匪的底细!”
展勇:“殿下此言何意?殿下也去不成?”
“嗯。”宋宴清笑着看他,“不然呢。”
“我乃此行主将,既需要人以身犯险,当以身作则。”
少年人比起他们单薄许多,一看就是没成人的,但个头已经不低,足够方阵中所有人看清他面上的骄傲与自信。
可他不是个金贵的皇子吗?说什么剿匪,应当就如同那些不知事的人过家家一般。许多相似的疑惑,浮现在不少兵士脑海中。
但少年的话,在这一刻击碎了那些认知。
他来真的。
展勇觉得这小殿下胡闹,也不由得对少年的勇气生出两分敬意。
但他还是单膝跪下,劝道:“殿下身份贵重,如何能以身犯险?还请殿下稳坐中军,只消等我们的好消息就是。”
“贵重什么?大家都是命一条。”宋宴清将他搀扶起来,“难道你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嘛。”
展勇不是善辩的人,但自有兵士能说。
“殿下不能犯险,那县令说的不一定为真,倘若有假,我等万死不能赎罪!”
“他敢害我乎?”
众人不言,心中明悟:不敢。
“亦当看四春县是否准备妥当,不能徒让我方兵士犯险。”宋宴清耐心道,“还有,我身手不弱的。”
“殿下不可、万万不可。”
展勇想到张将军的密令,不敢叫这位殿下去冒险,极力劝阻,又跪了下去。
宋宴清看看他们一群人,叹口气:“你们也不瞧瞧你们的模样,看着像是能混进去的么?”
军伍之人,身上气势就很不一样。
“不像我,我看着就好骗多了。”
看着一群人站的跪的乱糟糟,看得自己膝盖疼的宋宴清又喊了声:“结阵!”
一群人只好又站起来,快速站得齐整。
宋宴清拿出自己那莫须有的主将派头来,冷着脸道:“听令行事,不必多言。”
“散了,都去吃饭。”
展勇还想再说,被宋宴清忽视掉。
宋宴清也得去干饭了,还得多吃点,抓紧时间再给自己加个点。
他自然知道跑去匪山是冒险的,但他需要这份“果敢”和“以身作则”,营造自己的名气,从而获取更多的粉丝值。
不冒进,就没有炸裂的节目效果。
一个还算不错的机会送到了眼前,宋宴清不会错过的。
于是他一边干饭,一边跟系统念叨。
——“系统,有危险千万赶紧提醒我啊。”
这是系统的其他功能之一,看着宿主别死了。上次系统偷偷打折,就是为着怕宋宴清这个宿主在混乱环境中不幸离世。
不然任务谁来做呢。
【若有死亡危险,系统会提醒宿主。但请宿主尽量不要置身危险环境,须知真正的意外不可防范。】
——“我会小心的,还有好多事需要确认。”
聊着天,听着粉丝值叮叮当当,乍见一只大鸟从山际飞过。
宋宴清射大雁射出追逐感的手飞快抽箭弯弓,刷地射出流行般的箭矢。
中了。
黑色的鸟垂直落下。
兵士捡回来一只鹰,展勇为此屈服:“要不安排五十个护卫?”
宋宴清:……
你自己听听,对劲嘛。
“最多三十。”
然后宋宴清看向错误的鹰哥:“收好吧,回头烤了吃。”
为避免被发现,他们暂且得啃干粮度日。
而刚刚给自己加了个属性点的宋宴清得啃好多好多,他想吃肉。
第044章
天色慢慢黑下去,沉沉暮色吞噬天地。
放哨的兵士远远地看到蠕动的黑影,还以为是草木树影在晃动。
多看了两眼,才发觉是很多人影,偏生还悄无声息的,霎时吓出一身冷汗。
警觉的兵士推一下夜里眼神不太好的同伴:“有很多人在靠近,速去通报!”
宋宴清收到消息,想想驻扎地距离匪山并不近,仔细道:“小心着,然后再去瞧一眼,看是不是赵大人的人过来了。”
他猜对了。
偷偷摸摸靠近的,正是赵明伦。
他带着衙役和许多精壮民夫来送东西,挑着担,夜将黑了才出发,送的是夜晚和明早的吃食。如今天冷,倒也不妨碍放到第二日。
赵明伦颇为心急:“下官与师爷和县中人商量了一下,明日,趁着黑可去攻打匪山。”
宋宴清闻着肉香,回应他:“那是明日下午就混上山?”
“是,县中老农人说明天的晚上还是黑,后日恐太亮堂,不好行事。明日轮值下面望风的,也是贪恋最容易上当的,又在山上说得上话的一个。”
颇有些夜半三更,摸黑搞仙/人/跳的味道。
宋宴清道:“军中只有男人,恐怕正常队伍不会如此,劳烦大人再找两个大胆的姑娘充当侍女吧。”
“还要姑娘?”赵明伦错愕。
但他只想了一会,就应下来:“下官应当能找来合适的人,殿下不必担忧。”
随后赵明伦又从人群中唤出一位老者。
“此乃木翁,对山上情况熟知,还会捏土沙盘,明日可提前将山上情况与殿下、将军等人详说。”
“另还有两人,可以跟随将军们上山,这两人当地话和官话都会的,人也机灵,只是勇武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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