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远了些,宋宴清看宋承宇一眼,问道:“大哥,你早想到了回来会被收缴兵权吧?”
宋承宇:“此等大事,父皇自然不放心让我二人去办。”
私下开采大矿、还仿造大批量官银,往严重了,可以按叛国罪处置,罪责严重。再有此案牵扯的人不知凡几,更重要的是涉案金银多,可以填补空缺的国库,宋承宇料想父皇必不会让他们这些皇子插手,所以做了更讨巧省力的选择。
“七弟且放心,顾千岁不会让那些人占便宜的。”
两人说话并未完全避人,想也知道这些话会传进每个能知道的人的耳朵,宋承宇说话委婉。
宋宴清又被那种“人命如草芥”的无力感所笼罩,利益资源的拉扯,在此时比其他的东西重要多了。
他也早有预料,只是没想过宋齐光会如此直接地抛开他们。
明明儿子也能办事,但在宋齐光面前,好像这个选择被拉黑了一样,他看不见。
“我懒得管了,父皇总不把我们当回事,更乐意用其他人,反正总能查清楚的。”少年像是被用了就丢的骚操作气到,选择摆烂,“首恶总要除的吧。”
除了向岱,宋宴清还惦记着河道那边的配合人。
至于更多的,那就数不清了,有多少人在金银矿中牟利,细算必然是个恐怖的数额。
只是两个小村庄的事,如何放在大人物的眼里呢。
宋宴清想,假如不是自己这个讨嫌的出现在那里,说不定就如同无事发生一般。
没人会知道山崖上,兄弟一前一后掉落,同样怕死的兄长在临死前,为兄弟能活下去的一点微薄希望勇敢地当了垫背者;也没人会知道枯草团下,能冒出两个小脑袋……
下一次——他得想办法杀了人再回来。
多杀几个。
宋承宇看着七弟不掩杀气的脸:“会的,不然父皇面上也过不去。”
青年打马向前:“七弟真是嫉恶如仇,好烈的脾气。”
宋宴清骑马追上去:“弟弟既然想当将军,为将者就当如此,有些脾气、亦有追求!
***
“四哥,这是李雁,我同大哥出去查案的时候……”,宋宴清把李雁的身份交代清楚,“怕她被灭口,人就先带回来了。正好你这里缺人带小兰花她们,不如留在你这,行不行?”
宋怀信看李雁几眼,点了头:“行,让她跟着后面的车吧。”
不过立马换人不可取,宋怀信表示还得看看李雁会不会照顾孩子,才让人领了李雁下去。
接着,宋怀信就好奇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宋宴清跟他坦白。
宋怀信听了道:“倒是好事,正好国库缺钱。”
马车里没了外人,宋宴清眼神不羁地往前面甩了个飞眼。
有钱怕是也进不了国库,会被宋齐光花。
宋怀信就小声说:“国库真缺。”
无论如何,这回户部上下要是还想干,肯定会死命跟宋齐光争抢到手的银两。要想维持住天下局势,投入也是必须的,所以这次的金银必定有不少花在民生之上。
听完这番分析,宋宴清舒服了些,赖在宋怀信的车马睡觉。
出行他负责杂事多,正好他也想多学些,故而耗费的时间多,在外休息得并不好。
宋怀信由着七弟睡,自己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等再醒来,宋宴清又是无所事事皇子团中的一员,过上了逗小孩、大吃特吃的日子。
但他真是个急脾气,事情没处理完总觉得不对劲,心中更是莫名的数着数一样,等待着宋齐光的下一步。
派遣更多的兵士去调查河道军营?或者发出调令、让部分兵士先去管控探查一番金银矿?再不济,也可以调动其他近些的军队参与进来。
但一时什么大动静都没有。
宋宴清骑着马溜达,只能看到小数兵马护着一些平常在队伍后面的词臣、陌生些的小太监,带着圣谕往外跑,不知道在干什么,希望是在干正事吧。
***
在宋宴清等待的时间里,有的人比他更为着急。
向岱藏银子的地库的很快被挖了出来,于是上上下下同他合作的人,都知道了这位向县令干的聪明事。
把银子埋在县衙后头,也不想想回头换任怎么搬。
为此,不少人都谴责向岱这个已死之人。
“真是个猪脑子,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官!”
“蠢笨至此,怪不得连个举人、秀才都得捐贡,官位也不知道向侍郎花了银子才安排下来。”
“真真是叫个蠢人拖累至此……”
骂完了“背刺”的同伙,转头必须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藏不住问题,那只能“解决”能解决他们的人。
于是很快,路过州府之际,知府摆出了长迎阵仗,只差把“满州府百姓热烈欢迎圣上”刻在脑门上给宋齐光看。
圣驾落定,直接在举百花宴的丛芳园。
一般来说,百花宴为世家女儿举办,不好让外男入住。哪怕是圣上,总要通些情理。
可规矩这种东西,就是用来为贵人的打破的,一句当地只丛芳园尚可入目,就把圣驾迎了进去。
当地这番没骨气的操作,直接给外来一部分家族气得不轻,当天就有骂人的文章诗词流传出来。可要让已经抵达等待多日的家族倒头回去,放弃一水四个适龄的皇子,他们又舍不得这口能争一争的大肥肉。
在各种揣测和流言蜚语中,跟着圣驾提前住进丛芳园的宋宴清看了不少热闹。
打住进来园子后,就不断有人给皇帝呈送各种祥瑞。
第一天上午是头“白鹿”,送来时收到了不少哗然声,直到下午来了头“白狼”,震惊都给整沉默了。
接着就来了“赤兔”,赤色之兔,在此时亦是小祥瑞的一种象征,赤兔之后是神龟,据说身上的纹路每一个都很吉祥,象征盛世降临。
动物团打头,后面什么玉壁、铜鼎、齐石等,完全引不起宋宴清心头任何波澜。
怪不得宋齐光不乐意吃他画的饼,原来大家都会一手虚空制造好大饼。
他也懂了,什么真相十成十要被掩埋真正的“相貌”,宋齐光拿着把柄直接换各种好处利益去了!
为了名声、为了安危,那些没能把自己扒拉干净的家族,只能在这场较量中认输,付出让宋齐光满意的代价。
宋宴清看了一阵,就知晓什么兰花不兰花,到了利益关键的时候根本没什么用。
只是这种时候的祥瑞,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眼下,宋宴清只希望自己后面补的激将法有用。
这份期待,在他被宋齐光传去前园赏赐景、却被允许带刀时落定。
金本亲自来唤的人。
圣上放心,可他真怕,紧张地问:“殿下可有把握?那将军有敌三四人的本事,要不再偷偷叫上大殿下,万一那人暴起……”
宋宴清抽出自己的剑看了两眼,放回去时抬眼看着金本道:“你怕什么,他还敢砍我不成?”
少年抬手拍拍金本的肩。
“你放心,我剑近日多磨、甚利。”
何况宋齐光找了他,也必有这么干的缘由,没必要再牵涉一个进去。
第057章
“传七殿下觐见。”
随着太监拉长的声音响起,佩剑的宋宴清在余音中踏入丛芳园主院。
众人不在主厅中,而在一侧的听雨厅中。
此时自然无雨,厅外的景也依照时节摆设着冬日才有的花草树,错落有致,空气里飘浮一股涌动的暗香。
宋宴清到时,众人正看着一只猴子左蹦右跳地画画,显然是新晋上来的“妙手”。
宋齐光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点评一句,“倒是有趣,就是有些匠气。”
瞥见宋宴清的身影,宋齐光顿了下,又道:“山水都有了,如何能没有赤阳,叫这小猴儿添一个。”
满堂那些边角处的人便开始捧场地接话。
“圣上说得对,猴儿的画技一般。”
“赤阳好添,不过日出光影得改动不少。”
“朱红颜料呢?”
“竟然少了一色颜料!还不快去找——”
催促的人话快说完了,想起来东西是皇帝吩咐太监去拿的,顿时面色一变。
而这一句话后,众人目光不免有所偏向,除了那打量刚进来的七皇子的人外,其余人目光纷纷扫向人群中一个面色偏黝黑的中年男子。
宋宴清也打量着对方。
中年男子也着官服、可制式与大多数人不同,他是武将。
被众人目光聚焦时,韩叔达不由得心头一颤,猜测帝王此举用意,莫非还是不想放过他一条小命。
红色颜料,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心神意乱的韩将军都没来得及仔细看清宋宴清的一身打扮、以及这少年皇子腰间的佩剑。他回想着父亲的训斥、族中兄弟的责怪,以及韩家此番所付出的大代价、家中的劝诫……
宋宴清上前行礼:“儿见过父皇。难得父皇召见,不知何事唤儿子来?”
宋齐光面上带笑,伸出手,一根手指点了点面前的大画桌。
训练有素的猴儿停了笔,正在一边感受着主人的焦急。
临时改画,难度可不小。
手艺人心思单纯,怕是全场唯一一个真想让猴儿把画画好的人。
也怕出了差错,自己的脑袋就一个,不够掉。
宋齐光的目光落在猴子身旁的各色颜料上:“方才诸位爱卿不是说了,少了一味红色颜料。”
“红色颜料,父皇欲从何处取?”
容貌俊俏的少年皇子站在皇帝侧前方,身躯站得笔直,手按在剑上,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整个人蓄势待发的感觉。
韩叔达在此时,终于望见了这位皇子身上的剑,心神剧颤、如坠冰窟。
——白白收揽了韩家百年积攒、大半家财的皇帝,竟然还是想要他的命!
他猛地挤开了身前的官员,被相熟的人群包裹着,让他有了两分温暖感,减缓了心中那股难以自制的冰寒酷意的扩散。
“韩大人?”
“叔达你——”
在熟悉的带着错愕的低声呼唤中,韩叔达跪下去,主动开口自救:“圣上,不必烦恼,不过是红色颜料。”
“圣上既缺,臣即刻可献上红色颜料。”
“请圣上允许臣无礼。”韩叔达抬起手,拔下头上的玉簪。
在地上一叩后,原本完好的玉簪断裂开来,裂口处露出锋利的一面。
韩叔达再度抬手,将玉簪断口在手腕上狠狠用力一划,红色的血液就从手腕上飙飞出来。
“叔达,这是在做什么?”
“韩大人,你欲何为?忠心亦不至此,这绝非圣上之意!”
宋宴清在人群之中,捕捉了一些背刺韩叔达的文臣,说话明显更有意思些。
丢弃断簪,韩叔达握着流血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向君王,问道,“臣、添上颜料?”
宋齐光低头看他,面上淡淡的笑从头到尾都没消失过。
闻言,他勾起嘴角:“这话不当问朕,朕可是将差事交了出去的。”
话音落下,众人目光又挪转到七皇子身上去。
韩叔达那小心翼翼的眼神,也很快转换成一种祈求,巴巴地望向少年皇子。
只是这时候,他的身体也开始紧绷,有了初步反抗的意味。在生死面前,谁能淡然呢。
那种变化不明显,唯有武人能够敏感地感觉到细微的差别。宋宴清就是其中之一。
他望着韩叔达:“韩将军可执掌着南江河左支的河道?”
等待消息的几日,河道将军韩叔达的名字宋宴清早知晓,并且记挂心中。
此时宋齐光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是让他取了韩叔达项上人头,戏说用血来给桌上的猴儿作画。
当众杀人,自然也得让韩叔达死个明白,更让其他臣子知道韩叔达的罪责。
“是、是。”韩叔喉结吞咽了一下,应了两声。
“那些屠杀枣后村四百百姓的兵,是你手下的兵?”
“是我手下的兵——”韩叔达先小声飞快地认了,又大声辩解,“可下官并不知情,是下属拿了我的令牌,同意了飞白县县令向岱的去信……”
许是激动,原本双腿跪下的韩叔达已经换成了单膝跪着,整个人忽地拔高了不少。
“满嘴胡言,欺君之罪,当斩!”
众人只听得一声呵,就见宋宴清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朝着韩叔达所在方向刺去。
韩叔达下意识就想躲,他往旁边倒去,滚落在人群中,吓得众人忙不迭地胡乱喊叫起来。
“韩叔达!你干什么?”
“别、别踩老夫啊!”
“让开、让开——”
人群慌乱躲逃,一道的韩家人则无奈喊道——“叔达、你冷静。”、“韩叔达……”,试图让韩叔达认命、消除皇帝最后的不满。
纵使韩叔达是他这辈年轻子弟中、于兵权之事上最有作为的那个,可放在整个家族安危的面前,他依然可以轻易被放弃。
他若老实、那么他的家小族中仍可尽尽心,可万一整个家族都被帝王一怒之下牵连进去,那不就全完了。
可丧命的恐慌下,韩叔达如何还听得进去,他本就是自我莽撞的人,什么家小、家族一并抛到脑后去。
他只想多活一会,很短一会也成。
凭什么金子银子大家一起花,最后死的是他和向岱那个蠢东西呢!
韩叔达的念头,只到想起向岱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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