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将军诧异道:“小兄弟认识梁山?”
“梁山?”宋宴清笑着赞了句,“好名字。”
宋宴清解释道:“我认识他,却是今日才知晓他的名讳,就如同将军眼下一般,识得雁七,却不知雁七之名。”
“燕子的燕?”
“大雁之雁。”
两人对话的功夫,梁山心神剧动。
他当然识得宋宴清,更知道对方不是什么雁七,而是七皇子。
从皇帝的别宫逃亡出来后,他亲眼见着父亲为了掩护他和母亲被抓住,也看到那些官府将流民不计来地通通抓了,据说要抓了送去皇帝面前抵消罪过。
梁山憎恨官府、甚至胆大到憎恨从前叫他惧怕不已的皇帝……!
他听闻叛军的消息,加上叛军又愿意给吃的,就投身了叛军。眼下他已经混成了一个个小头头,手下亦有十几人。
梁山盼着叛军有更多人加入,将那些官府通通打倒、抢了,将那些作威作福的恶人也通通杀尽。唯有那样,他这样的草民,才能过得好一些吧。
倘若眼前这个皇子,不是那个放走他们一群闯了别宫的流民的将军,梁山定然会揭露他!
可这个皇子是个好人……
三将军奇怪地问:“梁山,你怎么不说话?雁七小兄弟问你,那什么药,你隔壁的妹妹可用上了?”
梁山回神,摇头回答道:“没用上,我们走散了。”
自那日后,他再没见过隔壁的妹妹。
“难道兄弟是经营药材的?”三将军望着宋宴清,根据两人的对话猜测。
“不是。那药也不方便告知三将军。”宋宴清提醒道,“将军,有人寻你忙正事呢。”
“对了!老左叫我过去。”三将军一拍脑门,望着宋宴清道,“多谢你提醒,否则要误了正事。不过你这边?”
“劳将军派个人带我等安置吧,否则没人领着,怕是要冲撞了贵军人马。”宋宴清观察到三将军称呼人比较接地气,便抱拳道,“雁七先谢过将军了。”
“好说。”三将军想要拉拢雁七,感觉得派点效果更好的,当下点了梁山的名,“梁山!你留下吧,领雁兄弟和他的人去找个好地方休息。”
三将军利落地交待完事,飞身上马,还不忘回头对宋宴清说:“雁七兄弟,今夜没空与你秉烛夜谈了,明日等我!”
“好。”
宋宴清大方应下,也松了一口气。
三将军的贴心再合他意不过。
给足他时间,搞定没在人前暴露他的梁山应当不难。因为面前这人明明认出来了自己,却不开口,分明是偏向自己的,说不得就是他粉丝呢。
梁山就此换了份差事。
在目前还不算规矩的万民军中,这等事也常见,至少梁山身后的兄弟们从善如流。
梁山问道:“雁七公子既是外地来的,先前住在哪儿?”
“全福客栈。”宋宴清指了指眼下红通通一片的热闹方向。
旁边掌柜的一家望望着那边,都掉起眼泪来。虽说小命保住了,但一辈子生存的根基被毁于一旦,想着未来日子的艰难,如何能不难过呢。
这样的情形,此时发生在瞿苹县的许多富裕地方。
而且这样的结果,还是万民军的头领竭力控制后的结果。
当民众聚齐到一起,开始战争,就会有一股暴虐气息生成,人们不会视眼前的金银如粪土,平常时候的道德观念也随着秩序崩塌而土崩瓦解。置身于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所有人好像变了一个人,失去了自己往日的思想和一切,极少数人才能保持思考。
梁山心中的愤恨,反倒让他清醒着。
或许是因着宋宴清的“身份”,梁山竟然不知不觉间就将宋宴清一行人带到了瞿苹最好的一批宅子前。
梁山指了一座大院子旁边的小院:“雁公子看这儿如何?三将军应当会带人住旁边的大院,你住这边不会有人寻麻烦。”
“你想得很周全,听你的。”宋宴清直接点头,肯定梁山此人很聪明。
能提前猜出三将军的住处。听语气,梁山对自己的推断很有信心。
梁山带着人直驱而入无人小院。
宋宴清没问原主人去哪儿了,除了被抓了,没有别的可能。
进了院子,因为人多院子不够大而显得空间逼仄,梁山又开口吩咐自己手下的小兵:“太挤了,你们在外面等着我。”
“好!梁哥,你去。”
梁山独自往前走,走了一段,背后溢出冷汗来,冒出个怀疑自己蠢的念头来。
若是这皇子要杀自己灭口呢?
宋宴清自然不会杀他,一是自己救了他,何必再杀他;二是梁山也不知道有多少伙伴,说服梁山才是他的打算。
一路宋宴清也让展勇等人自己找地方安置,跟着展勇来到正中的主屋。
抵达主屋,宋宴清身边就只有展勇与李福二人了。
宋宴清挥挥手,连两人也叫他们站远些。
而后他望着梁山,开口道谢:“梁山,多谢你没在人前暴露我是谁。”
梁山则望着他,问了个关键问题:“贵人到这儿是为什么?”
第082章
听梁山的“回答”,可见他的确清楚宋宴清的皇子身份,故而才问他来意为何。
观梁山神色,认真且暗藏警惕。
是担心他不利于叛军吗?
从宋宴清的身份出发,他能对叛军干什么“好事”,用脚想也知道他大概率不怀好意。这也是梁山警惕的原因所在。
对宋宴清来说,他要做的就是骗过梁山。
可能是骗过的人不少,宋宴清很快想到了如何骗过梁山的办法。
他没回答梁山的问题,反而去问梁山:“正巧我也想问,你怎么在这儿?”
梁山想到自己离开皇帝别宫后的一幕幕,沉着脸道:“我等流民无处可去,这里给口吃的,不就来了这儿。”
宋宴清又问:“怎么与你那妹妹走散了,现下可与你家人还在一块?”
梁山望着面前的贵人,告诉他:“逃命时都跟被抓的鸡一样乱蹿,跑散了也是正常事。”
“阿娘还在一处,我阿爹被官府抓走,叫人打死了。”
梁山回忆着阿爹被打死的画面,似乎还能嗅到那天的血腥气息,难闻得厉害,令他作呕。
他忍着那些不适,目光直钩钩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这贵人是个好人,可终究不是他这等贱民,哪里知道普通人在这世道的艰难和痛苦呢。
宋宴清垂下眼,叹了口气:“节哀。”
过了两息,宋宴清又抬起眼,告诉梁山:“那下令抓你父亲的昏官也死了。”
梁山瞪大了他发红的眼,激动得握紧拳,身体往前,失控大声地问:“当真?!”
“当真。那些参与进来的官员,差不多都死了。”哪怕其中有个王家的,也一并被宋齐光砍了,俗称的通杀。
“阿爹……”
梁山的喉咙里涌出他呼唤父亲的哭声。
眼泪一点也不意外地落下,在青年的面容上划出伤痛的痕迹。
宋宴清没体会过失去亲人的滋味,但光是看着眼前这幕,心情就被那份真切的哀伤和痛苦所感染。
他闭口不言,安静等待梁山将心中的痛苦发泄出去。
此刻,所有安慰的话都是赘余。
梁山并未哭上太久。
知道大仇得报,他心中那些愤恨仿佛找到了一个出口,宣泄出去大半,剩下那些则变得无力起来。
梁山擦了把脸:“多谢贵人告诉梁山这事。”
话落,他便想跪下磕个头示意自己的感恩。
宋宴清赶紧拉住他:“梁山兄弟,不必如此。”
宋宴清偷学了“三将军”套关系的办法,直接用在梁山身上。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只是给你带了个消息罢了,当不得如此大礼。”
梁山被托起,当下看着这近在眼前的贵人,摇头道:“我怎当得贵人的兄弟,小的是要替我爹谢过贵人。”
“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当时还昏迷着呢。”宋宴清又托了下,叫梁山站稳当了。
他这话有勾起梁山的好奇。
“贵人怎么昏迷……”
“你可知道乱闯别宫的罪名有多严重?”
“要砍头。”
宋宴清道:“是啊,砍头的罪。我放走一群要砍头的罪民,罪责自然得担在我身上。”
他看一眼聪明但还保持着一些纯朴的梁山。
而后少年往后退了两步。
梁山面露茫然,不知这位贵人要干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那贵人少年转过来身,将发尾撩到身前,露出后背的衣服来。
再接着,少年落下了衣服,露出双肩白皙光滑、下方却爬满丑陋交错疤痕的后背。
他的背如同他的面庞一般,有着年轻的青涩感,但宋宴清肩膀已经足够宽阔,他承受的那些苦痛完全可以为之证明!
疤痕是宋宴清执意让系统留下的,给他自己长点记性。
上回的五十板是真狠打,将宋宴清打昏过去后,屁股都要打烂了,宋承宇几个逼着换到背上,给宋宴清留下来这些能见人的疤。
要不然——也不好脱裤子证明。
但都可以用来口头上说。宋宴清一抖衣服,自己穿好,回过头笑着对梁山说:“屁股才叫惨,见不得人了。”
梁山目露惊色,嘴唇颤抖。
他艰难地问道:“贵人不是……皇子?”
梁山曾为这位贵人担忧过,但那时他不知道这位贵人是皇子。后来知道了对方的皇子身份,结果身边又出了事,便再没关注。
但他心中是认定宋宴清不会出什么事的,他可是皇子啊。
“皇子又如何?”宋宴清苦笑道,“我阿娘也曾是个流民,侥幸入宫生下我罢了。”
“我既无母族可以依靠,也不得父皇宠爱,纵是胸中有抱负,也寸步难行。”
梁山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贵人的抱负是什么?”
“我原本的威虎将军职位已被父皇废除,被丢弃在别宫。”宋宴清神色坚定道,“我欲收服这支叛军,为我所用,屠刀只向害民之虫。”
“我需要你的帮助。”宋宴清目中绽现寒芒,目光逼人,“梁山,你愿意帮我吗?”
“贵人只这十几个人,如何收服数万叛军?”梁山觉得这位贵人简直是在讲笑话,而且根本不好笑!
“我自有我的法子。”宋宴清收回他的强势,笑容无害,“你只说答应不答应,是男人就痛快点!”
梁山弱气道:“我还不是。”
宋宴清:……
不吃激将的强人。
梁山又道:“但我答应帮你,你是个好人。”
宋宴清面上还笑着,但心里好像划了个口子。
他是个好人吗?
他曾经一定是。
但就此刻和未来而言,他对梁山来说,可能会变成一个坏蛋。
然而更广阔的战争,和现下相比,绝对不会更好。
宋宴清保持着笑容,朝梁山伸出手掌。
梁山觉得很是新奇,他从未私下接触过皇子那么高身份的人,偏偏宋宴清又对他如此亲近,叫他心中高兴。
于是梁山也伸出手掌,与对方击掌相握。无声之中,仿佛就达成了一个约定。
等相握的手掌松开,梁山后觉地问:“贵人不会害了他们吧?”
宋宴清知道他说的是这支叛军,他回答道:“我不害好人。”
***
安抚好梁山,宋宴清又对认出梁山来的展勇说明了现下的情况。
展勇皱眉,提出问题:“将军,倘若平叛的消息传来,那他就知道将军你是平叛的将领之一了。”
“我没说我不是。”
宋宴清说着这话,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极不负责任的“渣男”。
“那消息泄露后,如何叫他继续信服将军,听从将军的号令行事?”
“可以骗他我也不知道。”熟练的宋渣男清了一些嗓子,开始胡说八道,“你说我有可能在平叛的大军来之前,将这支叛军收服吗?”
对着梁山说完了“弥天大谎”,宋宴清自己也不禁沉迷于他编造的谎言。
倘若他能直接收服叛军,将战争遏制,并且能处理好叛乱后续百姓的安置,那该多好。战争一开动,除开人命外,对各方面的损耗和影响都是极其巨大的。
“大神仙,二军师,三将军。”宋宴清数出叛军的三个头领,“那个大神仙肯定是个装神弄鬼的,我在这事上可未必比他差。”
在不正经的事上,他作为现代人还是很自信的。
然而展勇问出了跟梁山一样的话:“将军,我们才这点人?”
“智取。”宋宴清嘴硬一句。
但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新想法有多离谱,宋宴清叹口气,道:“我就说说,你别当真。还是按照我们的原计划行事,收集叛军消息。”
展勇难得当了贴心人,安慰骗完人良心不安的烂好人将军:“二手准备也挺好的,说不得将军能成事呢。”
宋宴清对他笑了笑:“好了,回去睡吧。明早儿再警告他们一句,使劲收收身上的兵味。”
这话出发前提过多次,但落实到细节总是还想再叮嘱一番。
他们深入叛军,面对的风险可不小,绝对不能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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