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食堂选好午餐找位置坐下，曲蓁面色淡淡地吃饭，没有主动跟对座的唐倩聊天。这三天唐倩看起来跟平时一样，活泼开朗为人大方，只有面对曲蓁时，她扬起的唇角会渐渐抿平。
“之前的事，是我的问题。”她主动道，“我不该自以为是地那样说你们，更不该让许晴晴…作为受害者还把苦嚼碎了往肚子里咽。我向你们道歉，请你们原谅我。”
用来切牛排的刀叉放置于桌面，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曲蓁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你说向我们道歉？那你跟许晴晴说了吗？”
“她的辞职情况跟你不一样，因为之前的事，她当天就可以离开了。那天太匆忙，我还没来得及说，她就收拾好东西出了这栋大楼。你跟她关系好，我想麻烦你帮我跟她道歉。”
唐倩不确定道：“可以吗？”
沉默片刻，手机传来振动之际，曲蓁瞥了眼，确定不是沈之蔻发来的消息，便将手机放了回去。
她大概能猜到唐倩的想法，这种情况她在法院实习时见过很多。
一些不构成法律事实上的共犯，但其某种行为又是一种隐性的帮忙、或回避的人，她们会在事后请求受害者的原谅，以此来逃过心中的自责、愧疚等。
在许晴晴那晚的讲述中，唐倩是第一个回到办公室的人，也是第一个听到她求救声的人。可唐倩并没有帮她，而是选择若无其事地返回。
坦诚而言，选择袖手旁观，在一定程度上她能理解该行为后的深思熟悉。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为正义、为公正、为平等、为真相去付出、去承受代价的，多数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考量与权衡。
她无权批评，亦无理批评。
可她不是受害者，她更没资格替受害者说原谅。
公司大厦下，不远处的银杏落叶纷飞，来往的车水马龙络绎不绝。秋光从窗户涌入，落在曲蓁的肩膀上，她望向窗外，表情有些冷然，一字一句道。
“在这之前的共事时间里，实习组的所有人都添加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你有许晴晴的电话号码、微信、邮箱，如果你真心想表达自己的歉意，你完全可以选择其中的任意一种方式，亲自向她道歉，而不是让我来替你转达。”她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S级alpha的气场不怒自显，“并且无论她接受与否，你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与她道歉。”
“你当时说的那番话，原则上是错误的，但情理上却不相悖。所以我接受你的道歉，至于原不原谅，我们以后不会再是同事，这个答案对于你而言并不重要了。”
或许是被她戳中痛处，在曲蓁端起餐盘准备离开时，唐倩兀自笑了下。
“临走前，你还在我面前风光什么？”
即使自己占不到半分便宜，恼羞成怒的她仍然想要咬下曲蓁半块血肉，她扬首打量着曲蓁的神情变化。
“对，我没有你和许晴晴那样的勇气。但我向你道歉是出自真心，而你呢？你说的话又有哪句会是真的？你说接受我的道歉，其实你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吧？你连手上的戒指都是假的，手上的表是不是我不清楚，但戴着假货的人又有几件正品，几句真话呢？”
指骨处的钻戒熠熠生辉，曲蓁的脚步倏然僵住。
第61章
她们来食堂的时间比较晚, 而且位置也比较偏，所以周遭并没有其它部门的同事。
唐倩的声音不小，惹得最旁边的那间商铺员工望了过来，其中一位戴着口罩, 染着金发的女员工, 也兴致颇浓地瞅向两人。
而置身于其中的曲蓁, 脸色愈冷, 薄唇微抿，眸色沉沉。
“你说我戴的戒指是假货，请问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是经过权威机构的验证吗？还是你火眼金睛，一眼就能从外观辨认真假？”她不客气地反讽，“如果你有这样的本事, 珠宝行家名列应该有你的名字吧？”
她可以隐忍唐倩向婷等人对自己的不满、厌恶、明嘲暗讽、但她无法接受任何人对沈之蔻的污蔑、诽谤。面对诋毁和伤害, 她理所当然地、也极为坚定地站在自己爱人的身边。
第一次见到曲蓁这样的一面，以及等级不同间alpha气场的压制，唐倩忽然有些自乱阵脚。可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的道理她作为一个法学生, 自然无比清楚。
注意到侧面商铺两位员工投来的视线，唐倩忽然有了一些莫名的底气，她咽了咽, 毫不露怯地与曲蓁对视。
“是向婷告诉我的, 她家里有亲戚做珠宝生意, 耳濡目染她接触的也比较多。在我们入职的那一周，她就发现你手上戴着的戒指是假的了，因为她认识那家珠宝商的标志图案, 她说你手上这枚戒指少说也要八位数。”唐倩不容置喙地反驳，“你一个实习生哪来这么多钱？承认自己戴的是假货很难吗？这确实有一点丢人, 但也好过一直戴着最后被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吧？”
情绪在所有起伏后，回归到一个平静的数值。
曲蓁不疾不徐地分析：“入职一周她就告诉了你这件事，那我们这一个月共事以来，她应该跟很多人都说过吧，或许她甚至都在公司八卦匿名群里提过。你呢？你有没有呢？”
她条理清晰到不像被质问的那一方，没有多分给唐倩任何眼神，她平静地端起餐盘，声音里的锐利却根本压不住。
“《新公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蓄意诽谤与污蔑，视情节严重程度而定罪。如果一个□□在特定的组织内浏览量，传播量超过三百，那么就属于诽谤罪中的严重情况，处以拘役、管制等有期徒刑。如果只是超过一百，但未及两百，那也是可以处一周拘留与五千罚款的*。”
阳光下的戒指光彩非凡，曲蓁掷地有声道：“而且公司内部的组织纪律修改后，明令禁止任何造谣诽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者，将会视情节严重而处以扣工资绩效、暂时停职停薪、及辞退等惩罚。我不想跟你在这儿浪费时间，接下来该走什么流程，一个都不会少。”
说完，她利落转身离去，高挑的身影似海面的礁石，任由风吹雨打，海潮涨退也屹立不倒。
而被留在原地的唐倩，比起冷静的曲蓁，她愈发恼羞成怒，脸色涨红如小丑，连表面的彬彬有礼都无法佯装，拿起那瓶一口都没喝的饮料，径直丢到垃圾桶里，与底部相撞发出巨大的响动。
她没想到平时像软柿子般的曲蓁，竟然还有锋芒毕露的一面，甚至还扬言要走流程。她气极反笑，又有些隐隐的后怕，以至于在心底暗骂向婷。
思绪骤然闪过，猛然间她开始怀疑向婷说的究竟是不是真话。
一直围观的金发女员工倏地闷笑了声。
落到唐倩耳中，满是嘲讽的意味。她抬眸望向声源，上下打量，确定那只是一个在商铺打工的普通员工后，她像被激怒的野兽般斥责道。
“笑什么笑？再笑我就去跟内部投诉你。”
她如胜券在握：“食堂的所有商铺员工，被投诉后都会接受调查和相应的处罚，不怕被我投诉后没饭吃的话，你尽管笑。”
闷笑声变大，金发女员工笑得肩膀都在抖，仿佛听到了最为滑稽的笑话。
唐倩面色渐凝，直接打开手机，准备投诉之际，女员工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似出水芙蓉的脸，还点了根玫瑰味的女士香烟。
“投诉我？去呀。”她笑了笑，金色的长发漾动，“不过我脾气不好，连刚刚那个alpha一半的耐心都没有哦。”
唐倩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而且眼前人的态度实在是过于嚣张了一些。她望向另一旁的女员工，只见那位女员工完全视若无睹，戴着口罩漠然地站到金发女人身边。
“上次不小心把我妈的宝贝古董摔了，她把我赶来这边打工兼职。本来还挺有意思的的，但你说——你要投诉我？”女人垂眸弹了弹烟灰，“好哦。这片区域所有的高楼大厦都是我家的，不如我们来试试，是谁会先从这里滚出去呢？”
这一番话涌出，四周立马走出六个黑衣保镖，很明显是在保护金发女人，而且女人身旁的女员工，目光冷得像将要出鞘的利刃，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唐倩刺穿。
反应过来的唐倩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偏生女人还觉得不够有趣，她将玫瑰香烟捻灭，慢慢走到唐倩身边，目光凝聚在她鞋面。
“还有哦，你跟那什么…婷？是不是应该去眼科看看呀。那枚戒指怎么会是八位数呢？光是那颗蓝钻，就要九位数哦，你们把它跟什么杂牌珠宝商标志弄混啦？”
她笑的时候有虎牙，语气很俏皮：“而且你自己穿的才是假货鞋吧？你藏的很好哦，大家都没有发现呢。不过，你是出于什么心理去攻击一个戴正品的alpha呢？”
唐倩试图解释：“没有！不是那样的！”
“好笨哦。”女人惋惜道，“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唐倩浑身发颤，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她承认她藏有私心，那天迈入办公室后，她确实听到了许晴晴的求救声。但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她也没办法确认，是不是许晴晴先勾引的曹鸢，然后再倒打一耙敲诈一笔。
思虑过后，她决定装作没听到，这样既然保全自己，还能顺了曹鸢的意。以后的岗位晋升，曹鸢也一定会因为这件两全其美的事，多提携她一点儿。
她将算盘打得很好，转身离开时，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晋升时的光景、丰厚的奖金，还有所有人都艳羡的目光。
可——
偏偏冒出了一个不识趣的曲蓁，打乱了她的所有设想，还自以为是地天降正义。她想方设法地想稳住她们，但没想到…她们竟然那么倔强，最后还成功将曹鸢送了进去。
局势再一次反转，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她才主动地向曲蓁道歉，并让她向许晴晴转达歉意。按照她的预想，她那么诚恳的态度，一定能获得两个辞职蠢货的原谅，这件事应该就这么顺利地揭过去了。
她还能继续呆在盛灿创投，继续留在法务岗拿着同行内都认可的高新工资，继续当风光无限，前途无量的白领。
然而耳畔响起的娇俏女声，令她如坠地狱。
“Der countdown beginnt.”留着公主切的金发女人，如刽子手般落下最后一句，“你的美梦要结束啦。”
面如死灰的唐倩，还在继续挣扎：“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请您放过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金发女人置若罔闻，哼着一首英文歌，放任唐倩继续，等她自己也意识到挣扎无用、毫无诚意的道歉无用时，她才让保镖将造谣已久的唐倩带去法务部，先交由公司内部处理。
食堂一隅重归于静，女人伸了个懒腰，朝一旁伫立的女员工伸手。
“冰块脸，手机。”
女员工从口袋里掏出套着粉色小兔壳的手机，交到女人手心：“给您。”
女人啧了声，懒得纠正她的称呼：“跟你待一块不好玩，你帮我处理好这边的情况。我找韫惜姐姐玩去啦，不知道颜霜姐在不在海城。咦，她们怎么——”
.
下午五点，完成最后的手续交接，曲蓁完全不知晓唐倩从进办公室后发生了什么。
她到离开前都没再见到唐倩，只是新上任的顶头上司告诉她，唐倩因为某些不当言论，以及蓄意在匿名群内造谣抹黑，被公司暂时作停职处理。具体的情况，还需要继续深查再作最后的处罚。
由于匿名群的消息会定时清理，她们也无法恢复曾经的聊天记录，所以没办法给她提供直接证明。
曲蓁有些惊讶，食堂作为公共区域，各个角落都布有监控，但她也没想到公司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而且还处理的如此迅速。
她原本打算自己去解决，去保护她的爱人。
听闻唐倩的处罚，她也向新上司表示理解，比起去警局里蹲一周，某种意义上公司给的处罚更严厉。表达完感谢，客套一番后，她提起包，毫无眷恋地离开公司，一身轻松地出了这座她工作一月之久的大楼。
她的身影很像旁边的直挺银杏树，落叶如前尘往事随风消散。
快步走往那台车牌号是她生日的熟悉车辆，她的嘴角欣然上扬，春风满面，抬手敲动车窗后，上车便吻了吻沈之蔻。
“这么开心？”
“嗯！”曲蓁决定说一句从书籍中背下的话，“因为今天是很好的一天，而我的爱人也恰好陪在我身边。”
沈之蔻给她系好安全带，在退回之前亲了亲她的脸颊。
“蓁蓁的学习速度很惊人。”
两人有来有往：“大概是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姐姐。”
车辆从街道驶离，晚间的路灯和标牌都格外明亮。她们去河畔旁的餐厅吃了西餐，沿着古道牵着手在河边散步，曲蓁兴致盎然地说了很多话，像只围着沈之蔻而转的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她始终都没有提及婚戒的事，因为她无比坚定地相信她的爱人，且在所有的选择前，她的第一选择永远都会是沈之蔻。
她不可能为了外人的一句话，去怀疑、质问沈之蔻。她会一直地、永远地陪伴在沈之蔻身边，且坚信不疑地选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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