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汉子疑惑间仿似觉得自已的看错了,可那个黑影转瞬间就再次出现在了视线中。
悄无声息。
身姿颀长,黑衣黑面。
仿似如消逝的夜幕中残留下的一缕墨色,走动间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量身而制一般的武服衬托出匀称修长的身形,仿似新竹拔节,冷硬非常。
面上罩着一张獠牙狰狞的恶鬼面具,在晨间日光映照下闪烁着沉郁的雾色光晕。
连口鼻下颌都蒙的严严实实,整个人除了随风飘摆的碎发,通身上下都笼罩在墨色之中。
未到近前,隐约都感受到了丝丝习武之人的杀意。
领头汉子整个人霎时如坠冰窟。
从皇城外离开之前整队工匠都乔装成百姓,三三两两分了好几批陆续才赶至。
一路上战战兢兢生怕被哪路阎王派过来的手下拦堵。
这二十多个工匠的性命,可全托付在自已身上了!
好不容易到了清水河此处堪堪松下口气,这难不成这都到了五皇子辖地,还要丢了命去!
领头汉子瞪着眼满是惊恐,一声高喊哽在喉间几乎立刻就要迸发出去。
对面步伐稳健朝着自已走来的鬼面判官脚步顿停。
忽而扯下了口鼻处的黑巾。
裸露出莹白柔和的下颌,唇红齿白朝着自已微微一笑。
周身裹挟的寒凉顷刻消散一空。
如半悬在长夜中的一轮皎月,看不见样貌,却清晰可见少年人的青涩。
开口间声量温柔,好似身后那条潺潺不息的清水河流,令人心旷神怡。
“大哥,我来接管造桥。”
第104章 他只是心善
接管造桥?
领头汉子懵了一阵,战战兢兢的盯着面前这个黑衣人,尤其是那张獠牙外露恐怖渗人,犹如刚从地狱攀爬出来的恶鬼面具。
半张着嘴一时根本不敢接话。
谁知道眼前这看不出样貌的人,他究竟是不是五皇子派过来的人。
萧争察觉这个汉子明显的惧意,还已经挪动脚尖,看着都像是要转身就跑的那个劲头,当下有点无奈。
这面具丑我也没办法啊……
他又不让摘。
那还是生怕惊吓到别人,生怕会吓得人唉呀妈呀扭头就跑的情况出现。
自已还提前把蒙脸的黑布先扯下来了。
“大哥我知道我看着不像好人,但是大哥你先别跑。”
汉子:……不跑一会儿再跑,还来得及吗?
汉子挪动的脚尖还是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眼看着对面那个声音听起来就很年轻的男子,朝自已招着手。
说话间能看见面具后的眼眸闪动着明亮潋滟的光晕,温和谦恭没有任何敌意。
那朝着自已牵起的唇角微微弯着清浅小弧度。
凭空就叫人安下了几分心神。
“……你是谁?”
萧争一听可终于搭话了,可算有门了!
“我是……五殿下派来的,我来接管造桥。”
说着他迅速朝衣服前襟里探,吓得汉子还以为他要掏什么凶器,下意识朝旁躲退了两步。
萧争赶紧哎哎哎的阻止。
“别走!别走大哥!”
指尖嗖一下,从衣服领子里抻出了那张纸,着急忙慌的解释。
“这这是图纸!这是施工图不信你看看你来看!”
施工图?
汉子看向他手中捏着的纸张,那确实就是薄薄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张纸。
就是一张纸。
紧绷的心绪缓缓平复,瑟缩的动作也慢慢落下。
吊在树梢的暗十二远远看着萧争与领头汉子对峙,再次忍不住“噗嗤”乐出了声。
又迅速抿着唇没再出声,肩膀抖动了几下。
……阿九可真是太好玩了。
哪怕换成任何一个人,不管是暗卫哪怕是侍卫。
顶多也是喊声站住,然后表明来意迅速把该完成的任务完成。
也就只有他,显得居然比对面那个汉子还紧张。
暗十二笑弯了眼角,黑巾包裹下的侧脸线条都即刻趋于柔缓。
一旁默然看着的暗七突然说了话,声量轻轻,分不清是在跟暗十二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暗九只是心善。”
暗十二笑意依旧,眸光专注的望着远处伫立的纤瘦背影。
我知道,他是心善。
他小心翼翼的怕吓到别人,哪怕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
哪怕是个只能见一两面而已,从此与自已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人。
阿九啊,他就是心善。
暗十二带笑的眼角好似宣示着他此时的欣然,目光里那个背影印在眸光里,掀起了沉寂许久的思绪。
对峙的那俩人就那么隔着两步远,萧争不敢往前走,怕把人吓跑了。
汉子更不敢朝前走,怕命丧当场。
一人伸着手臂将那张纸尽力递了过去,一人犹豫着颤颤巍巍也伸着手臂。
把纸接了过来。
终于把那张图纸送过去了,这下可以证明老子不是坏人了吧!
萧争沉沉的呼了口气。
在府里要绞尽脑汁证明自已不是个奸细。
出门在外还要千方百计证明自已不是个反派。
……哎呀我去就特么挺离谱。
被萧争揣在怀里带过来的图纸还残留着淡淡的体温,和暗卫服沾染上的隐约薄荷叶味道。
汉子看萧争是真的只立在原地没有靠近,终于放下惶惶不安的惧意,将纸张展开。
这黑衣人一看就是个高手,杀了自已也只不过是转瞬间一抬手的事而已。
又何必多此一举。
看来真的是五皇子府的人。
他的目光从萧争暗卫服下摆收回,落到略微有些褶皱的纸张内容上,蓦然被上头精细的勾勒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别人或许一眼还看不出来。
可汉子是带领工匠的人,以往自来着手修桥建房,图纸都是他一手画出来的。
这是一张极为精细的桥梁建造图,并且与自已以往所熟悉的有很大不同。
并不是表面潦草的雏形,而是方方面面都作了详尽构思。
拱桥的内部结构一览无余。
若是有详尽的尺寸标注,那这张图可比原先的要有用太多。
他的眼神仔仔细细从图上看过,都不禁被这详尽繁杂却又不乏简洁的线条所折服。
这肯定是五殿下请了有名的丹青大家,描绘出来难见的设计图纸。
尤其目光落到那些怪异看不懂的符号上,更加确信了这个想法。
……祖传的筑造大家定是有自已所独有的标记方式。
萧争就那么耐心的等待他把那张图看了又看,眼看着就差用手指头戳着一点一丁点的琢磨了。
最终还是出声犹豫着提醒。
“大哥?大哥你上阴凉里看去行不行?”
顶头上的太阳逐渐浓烈起来,晒一晒倒是不怕,可自已穿着暗卫服,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黑黢黢的。
青天白日朝这一站,可太显眼了。
萧争想着尽快把那些数字给这领头大哥讲明白,自已还是躲到旮旯里窝着。
尽量不要抛露人前。
没想到汉子从图纸上抬头朝自已看过来,居然先问了句。
“这图是谁画的?”
萧争:……
怎么特么又是这个问题啊……
他迟疑了一瞬心觉决不能承认这是自已画的,要不然又得没完没了的白话。
想了想,他信口胡诌了个瞎话。
“……我师父画的。”
萧争还不能说个不认识的人。
要不然一会儿还得按图给领头讲一遍,怎么去解释自已也看的懂这事呢?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借口好似更戳到对面人的什么关注点,本来怯懦犹豫的目光逐渐趋于明亮。
紧着开始追问“你师父?”
“您师傅一定是位大师!请问,您师傅……可来此处了?”
萧争:……捏造人,来不了。
“我师父……年纪太大了。”
眼看汉子目光灼灼的还要再问,萧争顺嘴就堵了一大堆。
“高寿九十多了!走路走不了起不来炕翻不了身说话都不利索!”
汉子:……?
“起夜都起不来只能用夜壶,还一阵阵的痴傻不认得谁是谁。”
汉子:……!
“连一日三餐都得人喂,你恐怕是……见不着。”
第105章 可他名声并不好
都这么大年岁了。
瘫床上起不来了。
连家里人都不认识了。
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连翻身都翻不过来。
领头汉子反应了一阵,心里不禁唏嘘,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这种建造大家实在难得,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九十多岁,耄耋之年。
年近七十古来稀。
也就是如今盛世太平,能活到古稀之年的老者都寥寥,也只有富贵人家能够得上颐养天年。
活到九十年岁已经实在难得。
那大师应该也是早有传承。
汉子冷不丁又意识到方才眼前这黑衣人说的什么,他说是他师傅画的。
……
萧争一时被对面汉子灼灼希冀的目光看的有点忐忑。
怎么感觉……方才那借口白编了。
远离河岸的林子边,萧争靠在树底下席地而坐。
身边就跟着方才还对他避之不及的领头大哥。
“公子,您师父贵姓?”
“……姓萧。”
“……那名讳可否……”
“……萧大拿。”
汉子:……???
就挂在两人头顶不远处的暗十二差点又乐出声,攥着树干脸贴在手背上独自缓劲儿。
……萧大拿……噗哈哈哈哈哈~~
就连没凑过去靠坐在原来位置的暗七唇角都弯了弯。
身旁存着小心思,不停往他身边凑的暗十一都明显能看出,暗七是被逗笑了。
他也就跟着笑了。
暗七这会儿根本不会生气,他大着胆子把自已小动作直接变成了大动作。
一闪身就窜到了暗七身旁,贴着他肩膀眼角弯弯。
暗七被他惊了一下,本想呵斥一句,看到他那弯成月牙的眼睛又忍了回去。
柔和的晨光逐渐变的浓烈,在已经入夏的季节里显得有些燥热。
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的工匠并没有被顶头的烈日影响到。
兀自都捡着手头的活计,弯着腰,埋着头。
脊背顶着灼热的阳光,脸颊被晒的发亮。
萧争的思绪从汉子不停的询问中逐渐放空,盯着那些不辞辛苦的工匠走神。
清水河两岸有一些耕地,远处坐落着寥寥的住房。
在日头已经升高的时辰里,百姓也开始辛勤的农作,三三两两散落在空旷的地头。
扬着锄头工具。
撒着汗水,期盼能用不辞辛苦的耕耘,收获更多的粮食。
这就是百姓。
期盼的也只是个丰年,能有余粮,能余下银钱在年底添件新衣裳。
而那座坍塌的拱桥,是河两岸唯一的连接。
桥塌了,想过河的百姓没有了最方便的方式,只能想方设法砍伐做了个简易竹筏。
在有些湍流的河水里撑着长长的竹竿,努力将竹筏稳定在河岸边。
能乘上两三人。
那个小竹筏只能受重那么一点点,人立在上头筏子就沉下去一截。
鞋湿了,裤脚也湿了。
长长的杆子在河流中费力的保持着正确的方向。
撑筏的人绷着浑身的力气朝着对岸努着劲儿,一不留神就会被本来顺流而下的河水带偏。
来来又回回,不停来往接送着两岸的乡亲妇孺。
那些围在桥体四周的工匠不时也会有人朝着河流的方向望,只看一小会儿,便又弯下了脊背。
好似想加快手里的速度。
早一天将拱桥修好。
对图纸兴趣极大的领头汉子好一会儿没得到萧争的回应,顺着他观望的方向朝着清水河边看。
也看了过河艰难的百姓一阵,兀自开口感叹。
“得益于五殿下照应,此地百姓都能乐业安居。”
萧争突然听到了关于蓝慕瑾的话语,未落实处的视线猛然收回,心绪也迅速收敛。
汉子小心翼翼的将图纸捏到手里,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坍塌的拱桥。
“这拱桥,是此地被封给五殿下之后,才搭建起来的。”
“之前有个乡亲们自发拴起的简陋的吊桥,来往倒是也能将就,也就是费力些。”
“……只是年年都会有人失足从这掉下去。”
“尤其是小孩子,救不及,就没了。”
“后来这桥建起来,来往可就顺利多了,不光这桥,年年都会有侍卫军来河岸处主动修补引流的沟壑。”
“因为有这条河,庄稼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多,但听说赋税并没涨。”
自拿到手中的图纸,知道萧争是为了修桥而来,汉子已经完全放下戒心。
侃侃而谈的性子也显露出来。
五殿下是好人,殿下的手下人也是好人。
就是不明白为何要戴个那么吓人的面具,凭空叫人退却胆寒。
萧争盯着那坍塌的桥体,和不辞辛苦赶工的修桥工匠,眸底染上了一丁点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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