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希身形微顿。
夏佩见状恶劣的弯起唇角,道:“您不会想让我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跟您聊吧。”
“……”
兰希闻言终于给了夏佩一个正眼,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会儿,到底是没让人把他轰走,将人带到了会议室。
“兰希,你还是这么儿女情长。”夏佩自来熟的拉了把椅子坐下,略显嘲讽的道,“提到陆轻,总是理智全无。”
“您知道就好。”兰希支着下巴,闻言也不否认,轻飘飘的道,“所以为了避免我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建议您有话直说,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听您说废话。”
夏佩闻言一噎,似有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意味不明的问道:“陆轻阁下最近把您照顾得不错吧。”
“什么意思?”
夏佩耸了耸肩,道:“您从前见到我,总是恨不得要杀了我,但这次却堪称心平气和,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兰希不置可否,懒洋洋的说:“我和我雄主的事,想必轮不到您来置喙。”
彼此都清楚对方是什么货色,兰希懒得和他装:“如果您费了那么多功夫,就是想讨论我的私事,我想我们也不必聊下去了。”
“只是许久没见过你正常的样子,有点诧异而已,我早说了,我来是有正事的。”
兰希示意他有屁快放。
夏佩道:“科斯沃星晶石矿的开采事宜,我希望艾德里家不要插手。”
十年前,他趁着兰希入狱,诱使陆轻和他离婚,给了兰希最为沉痛的一刀。
亚雌的怒火一直烧到现在,那把火烧光了尼古斯家族的财富,权柄和地位,如今的尼古斯家族也就表面上还维持着几分往日的风光,实则已经成了空架子,难以为继。
晶石矿,是在他们的封地上发现的,原本有了这矿,能够支撑家族至少十年的运转,但是兰希不仅要横插一脚,甚至拟提案倒逼王室切割那一块出产矿石的封地。
这些年来若非有威尔士上将的庇护,恐怕尼古斯家族已经湮灭在虫族的历史中了。
但致命的是,威尔士家族最近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切断了同他们的合作,这让本就举步维艰的生活雪上加霜。
夏佩知道兰希心眼有多小,他也不会奢望兰希放过自己,眼前这个晶石矿就是支撑家族最后的救命稻草,这才是他今夜来到这里的原因。
这些年,夏佩的傲气早就磨光了,是他技不如人输给了兰希,没什么好说的,他能预见家族最终的结局,但至少他活着的时候,不想见到这一幕。
为此,腆着脸来找兰希也没有什么所谓。
而兰希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我没听错吧,阁下,您以为您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这件事?”
“我当然没有资格,陆轻阁下总有吧。”夏佩不慌不忙,意有所指的道,“瞧瞧您现在的样子,您觉得他不会再离开您了,自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所以有恃无恐了对吗?”
兰希听出他话里有话,微不可察的一顿,抬眸看他,碧绿色的眼眸幽幽的:“……什么意思。”
夏佩不躲不避的迎上他的目光,仿佛势在必得:“您应该比我更了解他,陆轻阁下最重自己,他要是知道您为了把他留在身边不顾他的性命引异族围攻,您猜他会怎么想?”
“他还会留在您身边吗?”
兰希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衣领,道:“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这样啊。”夏佩也不失望,“那就算了,我和陆轻阁下也很久没见了,或许他想和我叙叙旧也说不定呢?”
“您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兰希都听笑了,“抛开别的暂且不论,你以为你能见到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毕竟我什么都没了,光脚不怕穿鞋的,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夏佩紧紧盯着他:“一个矿场,对你来说无足轻重,只要你答应,我保证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之后我也绝对不会再来打扰。”
兰希指节修长,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桌面,似乎在思索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轻飘飘的道:“夏佩,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应该知道吧,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了。”
亚雌语气淡淡,夏佩却莫名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兰希叹了一口气:“你既然知道陆轻是我的软肋,竟还敢用他来威胁我。”
“只身前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走不出这个地方吗?”
夏佩闻言下意识后退一步,意识到自己怕了,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到懊恼,随后故作镇定的正了正身体:“我既然敢来,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如果我十二点之后没有安全回到家族中,那么您遇袭的真相就会立刻出现在星网头条,陆轻阁下要是看到了,您猜他会作何感想?”
兰希怜悯的看着他:“那如果他看不到呢?”
夏佩一愣,忽然意识到什么:“你竟然——”
然而夏佩的话甚至都还没说完,脚下忽然一阵颤动,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座牢笼拔地而起,直接将他困在其中。
囚笼里有机关,数不清的光子射线从四面八方延伸出来,将他架的动弹不得。
夏佩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恐惧:“我有爵位在身,你敢动我?”
“我当然不会动您。”兰希忽然笑了,只是笑容无端冰冷,“我要留着您,让您看着您重若生命的家族,是怎么在您手上没落消亡的。”
杀人诛心,不外乎此。
夏佩动弹不得,再也不能维持刻意装出来的冷静和风度,姣好的面容扭曲怨毒:“你这个疯子——!!”
兰希懒得理他,关上门,隔绝屏蔽掉亚雌恶毒的咒骂,又通知艾尔尼斯过来,交代好后续应对的措施,耽搁了一会儿,这才施施然下了楼。
虽然不在乎,但夏佩的到来多少还是影响了一点兰希的心情,就比如现在他就特别想见到陆轻。
雄虫给了他很多的信息素,足够兰希撑上许多天,但是仅仅离开那么一会儿,兰希就很想他了。
离开二楼的范围,终端忽然接连不断的震动起来,兰希抬起手腕一看,发现陆轻打了好几个通讯过来。
兰希愣了愣,慢半拍意识到什么,当时趁着陆轻换衣服给他设立终端屏障的时候太匆忙,没有给他加入军部的加密节点,所以当自己处在那些节点范围内,陆轻的通讯就无法打进来。
兰希拨了回去,对方却没接,心中顿时疑窦丛生,回到别墅,却见别墅灯火通明,佣虫们也一派忙碌的样子,不等兰希问,就看到费尔南医生提着医疗箱从楼上走了下来。
费尔南蔫巴巴的打了个招呼:“堂哥。”
“……”兰希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来了。”
费尔南有点怨念的模样:“被菲罗尔从床上薅起来的。”
“小璟发高烧。”
兰希瞳孔微缩,眉头都拧起来了:“高烧?怎么回事?”
费尔南也挺无奈的:“陆璟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没有雄父的安抚,全靠你嗑药,在陆轻身边吸了点安抚信息素,旧疾不就被引出来了。”
“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这崽子也不知道干什么了,精神力使用过度,结果烧的就厉害了。”
兰希想起崽子开机甲回来的事,当时忙晕了头,竟然忘记了和陆轻交代这件事,想到陆轻重视幼崽的模样,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是我疏忽了,小璟现在情况怎么样?”
“打了退烧针,现在等退烧就好。”
见兰希愁眉不展,费尔南推了推眼镜,宽慰道:“不用太过担心,这其实也是一件好事,等他醒来,等级提高也说不定。”
“您还是先想想怎么安抚你家雄虫吧。”费尔南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我见他情绪不大好,眼睛都红了。”
兰希抿抿唇:“……嗯。”
兰希推开卧室门,卧室里只开着一盏小灯,陆轻就坐在床边,垂着脑袋,不知是不是兰希的错觉,看上去孤单又可怜。
“陆轻。”兰希走到床边落座,陆璟还没醒,脑袋上贴着退烧贴,小脸红扑扑的。
陆璟是他生的,兰希对待虫崽情绪并不外露,但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不知是在宽慰陆轻还是宽慰自己。
“兰希。”
“我……”陆轻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知道我的信息素会让他生病。”
“也不知道陆璟出生的时候差点活不下来。”
陆轻抬起头,面上是罕见的茫然和无措,“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自然孕育的虫蛋不能失去另一个父亲,不知道自己一走了之后,亚雌和虫崽吃了那么多苦。
平心而论,如果他是兰希,肯定都恨死了。
陆轻注视着面前的亚雌,恨吗?
陆轻不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却依旧分辨不出夏佩的话是真是假。
不知道兰希是恨是怨,到底想做什么。
第34章
费尔南大概是把陆璟的情况全部都跟陆轻说了,雄虫也不知道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心理斗争,整个人都蔫巴了。
兰希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陆轻在他面前总是活力无限的。
他像是一颗从潮湿幽暗角落生长出的小草,即使身在泥泞,永远心向光明。
在这充斥着无形刀光剑影的战场,陆轻是他唯一的真实,兰希爱他的鲜活和坦荡。
可现在的陆轻却变得低落丧气,仿佛被人抽掉了精气神一样。
兰希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的不行,即使是刚醒的那会儿,雄虫整天担惊受怕想着跑路,那都是活力满满的,从没有这么难过的时候。
兰希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带着安抚的力量:“这不是您的错,陆璟的事……是我疏忽大意,忘记提醒您了。”
陆轻缓慢的摇了摇头,轻声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陆轻心知肚明,一切都源于他十年前的背弃,如果他没有一走了之,一切都不会发生。
兰希也许不会被依赖症折磨,虫崽也不会因为先天不足而等级倒退。
可他却像一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陆轻,听着。”兰希捧住他的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说,“是我非要生下他的,明知道没有雄虫的安抚信息素虫崽可能活不下来,可我还是决定生下他。”
“如果非要找个人怪,您就怪我吧。”
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里,兰希一度恨死陆轻了,可他有时候又觉得怪不了陆轻。
陆轻跑是跑了,但生崽子的权利明明在自己手上,明明就是自找罪受。
兰希自嘲般笑了一下,“是我舍不得,您能明白吗?”
陆轻不明白,或者说,他不敢明白。
为什么在他背叛后,亚雌还执意要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他的血脉。
陆轻不敢去想背后隐藏的意义,他像一个懦夫,那些炙热滚烫的感情就在面前,却不敢触碰,生怕悔意滔天,将他燃烧殆尽。
陆轻心中的酸楚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已经快要将他淹没:“这些年,兰希,我……”
陆轻喉结几番滚动,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但他到底什么都没说,只道,“……对不起。”
陆轻紧绷的身体放弃般骤然松懈下来,无力的低垂头颅,抵在兰希的肩膀上。
“……”兰希的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见不得他难过想要安慰,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小没良心的只在乎虫崽,十年分离,一朝苏醒还想跑,既然从未后悔过当年的背弃,怎么一到陆璟这里就后悔了。
他知道陆轻看重虫崽,但不知道他这样看重,说不介意是不可能的,“您觉得对不起他,那我呢?”
兰希把人脑袋抬起来,盯着他说:“我算什么?”
“说了多少次,不要乱吃飞醋。”陆轻想笑却没力气,牵强的扯了扯唇,凑过去吻他,“我在和你们说对不起,兰希。”
兰希被亲了一通,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舔舔唇:“我们?”
陆轻蔫哒哒的应了一声。
兰希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眯起眼睛:“您对不起我的地方多了去了,具体是指哪件事?”
陆轻心里的伤感莫名一噎:“……”
就是说,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个怎么罪行累累的情况。
兰希靠在他肩膀上,语气意味不明:“是因为让我被依赖症折磨,还是因为前几天对我横眉冷对,抑或着是十年前……”
兰希最想问的还是后不后悔十年前的背弃,但想到陆轻还在装失忆,兰希委婉了一些,“还是因为十年前被歹人掳走没有及时回到我身边?”
陆歹人本人轻:“……”
陆轻有点无奈,但只好说:“所有。”
“好吧,那我原谅您了。”
陆轻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兰希会这么说。
兰希亲了亲他的下巴:“谁让我是一名大度的雌君呢。”
大度个锤子,心眼明明比针尖还小,有仇必报,不计代价……
陆轻又想起夏佩说的话,有些出神。
兰希身上背着议会和家族的使命和责任,却为了留下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舍得拿去返险……大约是真的很喜欢他吧。
但陆轻吃不消。
他是真的很怕死,兰希却想要和他一起死。
陆轻的本能告诉他,应该离兰希越远越好,但他可悲的发现,自己在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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