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锐的指责伴随着几乎要戳到他脸上的手指铺天盖地而来,陈是金在瞬间就感觉到了心中无比压抑的、难以控制的负面情绪。
他恐惧、委屈、想要挣脱却发现身体有千斤重、怎么也没法从跪着的姿态慢慢站起来。
他只能平心静气、集中所有的精神慢慢抬头去直视那个正在指责他的高大的男人。
然而很快他这样的直视、又迎来了狂风暴雨般的指责、和狠狠在他脸上打的那一巴掌。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还敢瞪我?!我可是你爸!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你是不是想翻天?!”
陈是金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
“还瞪!你还敢瞪!”
“今天晚上不许吃饭了!什么时候认识到错误你什么时候再吃饭!还有把家里的卫生全打扫了!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我养你不是为了吃白饭的!”
随着这几句话的出现,陈是金感觉到自己心中的愤怒委屈身体的重压更加强了许多。
或许再等个几秒十几秒、跪在地板上的这个男孩就会嚎啕大哭深入崩溃,又或者永远成为一个对父亲和外界恐惧愤恨的人、永远走不出这来自父亲的血肉囚笼。
陈是金再次深呼口气、压下想要崩溃发疯的念头,他那双凤眼在这个时候无比明亮、锐利的盯着对面在孩子眼中无比高大的“父亲”,一字一句的询问:
“你是我爸,就一定是对的吗?”
“你是我爸,就能够操控我的人生吗?”
“你生我养我,就一定要让我言听计从了吗?”
“你是我爸,就一定,是对的吗?”
他每问一句,眼神就更锐利一分、重于千金的身体也在一点点挪动。
对面的父亲暴跳如雷。
“小兔崽子!!我是你爸!就一定是对的!!我永远都不会有错!!”
那个小兔崽子猛地咬牙,“你、错、了。”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男孩浑身都在颤抖、恐惧与害怕的情绪几乎要压垮了他。
但在他身体里的灵魂却支撑着他把头抬得更高一点,再次重复。
“你错了。”
“我是你老子我没有错!”
“不对,你错了。是人就会犯错,不管你是不是我爸!”
男人高高的举起蒲扇般的巴掌,神色凶狠如恶鬼:“老子再说一遍老子没错!!”
“你敢再说一遍?!”
小男孩用尽所有的力量、猛地站起来大吼:“你错了!”
在这一瞬间,他身上的枷锁仿佛掉了一个。
于是,男孩的身体终于站稳,他加大了声音:“你错了!你错了!!”
“不是所有的父亲都是正确的!”
“不是你养了我你就可以摧毁我的人格、操控我的人生、否定我的选择!!”
“我考第三没有错!下次我会更努力但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我自己更好的人生!”
“和别人打架是因为他们先欺负的我!我要反击而不是懦弱的承受!”
“那些兴趣班补习班没有一个是我想上的!你只是想让我成为一个你炫耀的工具,把你曾经的无能寄托在我身上而已!!!”
“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
“我不接受这样的人生,我还可以努力拥有更好的未来——”
当十岁的男孩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那在他面前如山一样的父亲轰然崩塌,如同他心中对于强权与武力的恐惧,在这一刻,他成功地斩断了囚笼的一角。
轰——
在这幻境般的世界之外,那仿佛连接天地的血肉囚笼轰然崩塌了一角,让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的恐惧微微变色。
他忽然冷脸要伸手对那个在血雾囚笼之间一动不动的青年发出攻击。
却在瞬间感受到伸出去的手的剧烈的疼痛,当他低头的时候,那只手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恐惧吞噬者骤然抬头,看到了凌空站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
乐酆脸上还带着看世间一切皆废物的笑:“哎呀。”
“你想要对我的所有物,做什么啊?”
“没听过一句话吗?战斗要一对一单挑才公平啊。”
“你想动手,也得等我的甜金出来才行。”
恐惧看着乐酆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而在锐利中还带着一丝戒备与不解。
明明在他曾经感觉到这个一百号虽然也是统治级的流亡者但力量和自己也是不分伯仲的。
可就在刚刚,他的胳膊消失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从灵魂中都恐惧颤栗的感觉。
这个人,是谁?!
而此时,打破了“父亲”囚笼的男孩已经变成了一个性格柔软温吞的女孩。
在她的面前,是不停哭泣的“母亲”。
“丫头啊,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结婚呢?你弟弟要娶媳妇了,家里没钱,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能不帮他呢?”
“还有,妈给你找的那个对象有什么不好的呢?人家有车有房、家里还有一间铺子!你过去以后就可以直接享福了、他们还给三十万的嫁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可是你妈啊,我从小养你到大,一直都是为你好,你怎么能不听妈妈的话呢?”
“我是你妈啊,我为你好啊,我在家里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你怎么能就不能体谅体谅妈妈、听妈妈的话呢?”
于是,在这个女孩身躯中的陈是金,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仿佛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心上的、仿佛永远都无法喘气、目之所及都是绝路的苦痛。
只不过与小男孩相比,这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囚笼与痛苦了。
第84章 自由之魂
陈是金从未有过这种仿佛灵魂都跟着窒息的感觉。
哪怕他曾经需要很长时间都不能开口说话、有时候夜半总会因为莫名的力量波动而在黑夜中惊醒、时常感觉自己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可他除了幼年会有些不解和害怕之外,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便明白了自己的不同。也接受了这种不同。
或许在其他人看来他孤高冷漠一定没有健全的心智、而他看世界也无趣平静,但他享受这种状态并且认为自己是自在的。
他不害怕与整个世界对立,但现在的“她”却在害怕、痛苦、怨恨着整个世界。
然而“她”的这所有的情绪又不敢、不能、无法被不要露出来。
于是, 原本应该向外竖起的尖刺全部倒回、把自己的心与灵魂刺的鲜血淋漓。
可即便如此,面对正在她面前哀哀哭泣、看着她连连摇头的母亲,她能给出最大的反应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之后摇头。
“我不愿意。”
那正在哀哭的母亲猛然抬头双眼都是血红之色,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竟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忤逆她。
连哭泣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
“你在说什么!囡囡你听听你在跟妈妈说什么?!”
陈是金深呼吸了许多次才能把那种仿佛全世界都无比黑暗压抑的情绪压制住:“我说,我不、”
“你怎么能不!!你怎么可以不听妈妈的话!!啊啊啊!你怎么可以不听话?!”
女人尖锐的喊叫出来:“你小的时候我一把屎一把尿的养你!天天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各种食物!每天晚上我都怕你睡不好去给你盖被子!”
“你这个不孝的丫头!你说说妈妈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竟然要这样伤我的心!”
那尖锐的声音让陈是金再次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起来,仿佛周身无形困住他的枷锁再次被锁紧了几圈。
他还在努力想要抬头开口,面前的这个女人就已经开始歇斯底里的坐到了地上。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都不听我的话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这里好那里好、为什么我的孩子这样伤我的心?!”
“我不活了!我不活了!哎呀我不活了啊!”
那女人一边哭着喊着拍打着一边看着陈是金, 似乎在等他露出愧疚、受伤难过的神情。
可陈是金在这具躯壳之中看着那妇人惺惺作态的样子只觉得啊之中又多了几分厌恶和恶心。
如果可以开口说话, 他大概已经说出了从不会说的无比恶毒的诛心之言。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怎么是这样的女子、就眼睁睁的看着你妈在地上伤心?!”
“都说了我那是为你好!那个男人有车有房彩礼三十万, 你怎么就不听话!”
喀。
砰!
陈是金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被人狠狠一推。
一推之下他似乎也从那极致压抑的情绪当中得到了喘息。
“我不、愿意。”
陈是金抬头看着对面脸上还有泪珠、却一点都不显得慈爱反而狰狞的母亲。
“我不愿意。”
“你这死倔的丫头!你怎么还不愿意你怎么不愿意!你到底哪里不愿意?!”
陈是金的身体听到这话下意识的就想要后退低头沉默, 似乎“她们”无法挣脱抵抗的时候都只能用沉默来应对。
但陈是金还是咬着牙强压着那种抑郁愤懑之感。
“我哪里都不愿意!”
“那个男人大我十岁!死了两个老婆!有三个女孩!他看中的就只是我的脸和生孩子的能力!我嫁过去就会像他前面的两个老婆一样要疯狂的生孩子!直到生出男孩为止!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嫁?这样的人凭什么让我嫁!”
心中愤怒地话语一旦被喊出就仿佛打破了枷锁, 可以一直说下去。
“那样没有丝毫优点、吃喝嫖赌各种恶习都有、只是占了拆迁的便宜而得到了一些金钱的无能的、堪称垃圾的男人, 别说让我嫁给他!就是让我多看一眼他都不配!”
陈是金用姑娘的身躯吼出了这样的话。
惊得那母亲呆滞在当场,仿佛听到了什么绝对不可能听到的大话。
她扭曲着表情死死的地着陈是金,在陈是金的眼中竟然逐渐变成了他自己母亲的模样。
在那一瞬间陈是金感觉到自己仿佛马上就能挣脱的囚笼在瞬间被重新构建、压紧, 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容貌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女人就尖叫着吼了起来!
“既然你这样不听我的话!那我就直接去死!但你要记住!是你害死的我!是你不但没有回报养育你的母亲反而还让她死亡,你是永远的罪人!你永远永远都要活在恐惧和悔恨之中——”
她这样说着就真的转身向着身后的墙壁猛地撞了过去!
在她转身之后, 那张应该十分美丽舒朗的脸上露出了极致的恶意和嘲笑。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在这种情况下还守得住心神。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躲得过这样以爱为名的最可怕的刀与囚笼。
只要她的额头触碰到墙壁爆开鲜红的血花、就是它取得胜利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类心中没有爱、没有恐惧。
所以,人生之路的世界里, 数百年没有一个人类活着出去。
就在那母亲等待着以死亡威胁而带来的最后一击的时候, 它忽然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无法行动了。
有一只看起来纤弱苍白、却带着极其恐怖力量的手稳稳地按住了它的额头。
下一秒, 它便被一股大力不可控制的变回了原本的怪物模样,然后一下又一下的被狠狠砸在那血肉墙壁之上。
砰砰砰砰砰砰砰!
“你、呃!”
…
“放手、放!”
……
“我是、我是你、”
砰!
那还企图开口说话的怪物的头颅在一瞬间爆炸、血肉流满了那只苍白纤细的手。
然后那面无表情的姑娘开口:“你真是愚蠢的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我的母亲和父亲,是宁愿与世界为敌都会保护我的钢铁城墙。是愿意让自己走进世界的囚笼,也不愿意囚禁我的守护神。”
“不要用你那自私、贪婪、虚伪、斤斤计较的爱,去侮辱我拥有的爱。”
真正的爱不是囚笼,而是最坚固的堡垒。
姑娘逐渐恢复成了陈是金的模样,青年眼中划过怀念之色,而后手中的弯刀狠狠向周围一挥。
这血肉囚笼就在他眼前轰然崩塌起来了。
血肉与生俱来,无法割舍。
但灵魂自由,不该被血肉囚困。
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灵魂的拉扯,只看谁更能坚持自我,更能温和地坚定的与这个世界和解。
……
当然如果无法和解,那就战斗。
轰隆隆隆——
巨大的震动伴随着耀眼的金光让血肉囚笼之外的恐惧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眼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甚至随着这血肉球笼在金光之下一点点的崩塌、整个世界都在这金光之下开始摇摇欲坠的时候,恐惧的双眼之中竟然也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这不可能!没有人可以进入心灵囚笼之后还活着出来!更何况、更何况!”
那囚笼之中还有他一大半的恐惧之力!
这个人类真的是人吗?!
人类的流亡者不管再怎么强大再怎么情绪稳定,都不该没有恐惧和心灵的脆弱啊!
死在【恐惧】的【人生之路】的世界的人,甚至有一位曾经的准王级流亡者。
而这个陈是金只不过是统治级,只不过是个来到流亡之地才刚刚半年的人类啊!
在通天彻地的血肉囚笼彻底崩塌殆尽的时候,站在那一片血肉里却半点血污不沾的青年轻轻的甩了甩弯刀。
那弯刀就变成了一把金色华丽的手枪的模样。
“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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