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烽火和焚烧尸体的青烟一直笼罩在宣德城上方,如同一片无法化解的阴霾。宣德城的四个城门被成千上万的狂尸围住。驻军中出现过尸疫,剩下的士兵只够守住六个里坊。
如果幽州的援军再不来,幸存的人只会渐渐被困死在城中。
第六天,昭武校尉李道训决定拼死一试,送信使出城,前往北方的卢州,向镇守卢州的韦将军求援。
韦将军是如今朝中最后一位女将军,也是朝中为数不多可以立刻调兵的将军。
隆正年间,寿安皇太女监国,朝廷多次启用女官,隆正八年,奉玄的父亲太叔谦大将军战死,姨母太叔仁接替哥哥驻守陇西,受封从二品镇国将军,开女将先河。韦德音韦将军是朝中第五位受封的女将。
太女离世后,淮王被立为太子,陛下退居深宫,不再问政。太子监国,多次罢黜女官女将,又频繁换军队将领,使得军队将领极难自行调兵、决策事务。然而韦将军在乾佑初年平定室韦之乱时立下战功,一时无法罢黜,驻边多年间,又多次防止尸疫南下,使得朝廷不敢轻易撤换。
宣德郡北连卢州,城中尚有十二万人。幽州镇军一直不来,为了十二万人的性命,宣德郡必须尽力一试,向韦将军求救。
第15章 表里2
我很贵,你不配
奉玄的剑术很好,佛子的剑术也很好,两人的剑术堪称万里挑一。昭武校尉李道训写了求援信函,奉玄和佛子决定出城前往卢州,前去送信。
官府禁止民间私宰耕牛。李道训无视禁令,命屠夫宰了两头黄牛,烹牛饮酒,为护送信使出城的战士壮行。天亮之后,军队拉走了灵风观的铜钟。辰正之时,军中吹奏鼓角,军队昨日收复了距西城门只有一个里坊的教业坊,坊内的士兵听见鼓角声开始敲钟,西城门附近的尸群被钟声吸引,骚动不已,千人尸潮向着教业坊涌去。
奉玄和佛子一人携带一封求援信,离开清化坊,经过道政坊,出了军队驻守区。二月是幽州的回雪月,隐微药师说宣德今日或许会降下二月最后的一场雪,天色有些阴暗。狂尸在街上游荡,街道上的大片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褐色,发出腐烂腥臭的气味。奉玄背着弓箭,和佛子尽量从屋顶上行走,对于尸群能避则避,在钟声中向着西城门一路疾行。
远处的钟声渐渐微弱下来,风里带上了烧焦的木头的气味。教业坊中敲钟的三十二位士兵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尸群被钟声吸引过去后,早已埋伏好的士兵会点燃能够烧塌整个教业坊的大火,与进入坊中的尸群同归于尽,防止尸潮失控后继续东进。
奉玄站在坊墙上,看到了远处的吞天火光。轩辕台依旧冒着滚滚狼烟,烟柱寂寞,独上九天,一直得不到远处的回应。他拉弓射死一只狂尸——为了减轻负担快速出城,他只带了二十四支羽箭,羽箭已经用完,他和佛子也走到了西城门偏南处通远坊的尽头。
只要能冲过坊西与城墙之间的大道,他们就可以上城,然后翻出城墙,离开宣德郡。
奉玄抬头看向宣德郡的城墙,城墙太高,他和佛子必须从城门附近的上城阶道上去。城墙上驻守的士兵染了尸疫,在城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步伐诡异。
三十二位义士,十二万人的性命。没有了箭,弓也不必再用,奉玄摘下箭筒,握住刻意剑,问佛子:“佛子友人,准备好了吗?”
奉玄最后射出的一箭是一支鸣镝,狂尸在听见声音后渐渐聚拢。
佛子说:“走吧。”
两个人避开聚集的尸群,从墙上跳了下去,对上了上百只狂尸。
“小心。”佛子举起杀生剑,话声落下时,手中的剑也挥了出去。剑起血落,两人且杀且避,向上城阶道附近逼近。
一只十二三岁的狂尸向佛子背后冲来,佛子来不及提剑转身,对方身形矮小,他也不能低身躲过,奉玄瞥见那只狂尸的身影,顾不上自己身前,想也不想立刻出腿,一脚踢在对方的脖子上,将对方狠狠踢了出去,佛子护住前方,一剑劈下奉玄身前狂尸的脑袋,转剑侧杀时,用剑柄顶开前面倒下的无头尸体,避开了喷溅而出的尸血。
上城阶道上只有十几只狂尸,两人沿着石阶向上狂奔。一只狂尸伸手掐向奉玄,奉玄侧身避过后立刻抬腿从对方身后上踢,踹在对方背上将他踹倒在地,随即出剑前刺,使出一招四林游刃,砍下两颗面目狰狞的头颅。
明明灭灭的火屑被风吹来,天色更加沉重。冷灰色的石阶上,猩红的血潺潺向下流淌,残肢断头不断顺着石阶滚落。佛子已经杀到了城门上,身后追来无数狂尸,奉玄踹出几具尸体,腾身翻起,立刻向上跑去,滚下的尸体暂时阻碍了上城的尸群的行动。城门上的不少狂尸都身穿甲胄,一时难以杀死,奉玄上到城门上,向佛子喊了一声“去门楼”,道路被尸群阻碍,他一步一杀艰难走向城楼,开出了一条血路。
佛子转到奉玄身后,为二人断后,一只冲过来的狂尸抓住了他的手腕,他反手扣住对方,顶肘压住对方的肩,同时一脚踹上对方的脚踝,单手施力用巧力将对方甩了出去。狂尸被扔进尸群里,暂时挡住了一部分尸群,佛子立即将剑横在身前,双手握剑,剑光闪过,砍落几双带血的手,杀生再次见血,此次落地的不再是狂尸的手,而是三只狂尸的头颅。
奉玄一步一步杀到门楼之中,踢起一把扔在地上的长戟绊倒几只狂尸,长剑挑灯将灯油淋在剑上,指间抛出火折,瞬间点燃了剑身,剑上的火光照亮了门楼中的景象,刻意剑剑尖前探,所向之处,必定带起一片血气。二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后,配合杀上二楼,奉玄踹开门扇,二人从门楼中转到楼外的眺望台上,奉玄立刻翻身上了楼顶,佛子随后跟上,追逐的尸群片刻之间被他们甩在了楼下。
冷风吹面,有如刀割。奉玄与佛子上到门楼殿顶上,尸群追不上来,二人暂时安全,不必再忙于逃命,奉玄终于敢于大口呼吸,靠住房脊喘息起来。
宣德门楼上覆着黑陶瓦,以绿琉璃瓦剪边,颜色庄严肃穆。殿顶之上,张口怒目的碧琉璃望兽立在屋殿正脊两端,身形巨大,几乎与奉玄等高,獠牙外翻,气势逼人。
奉玄站了起来,他和佛子的脸上溅到了尸血,手上也满是血水。前几日宣德的天气连日晴好,积雪已经融化,房顶上没有积雪,二人暂时无法洗去手上的血水,
宣德城内的钟声快要停了,教业坊的烟灰被风吹散,雾霾笼住了大半个宣德城。奉玄向城中望去,教业坊依旧燃着大火,成为城中最亮的地方。远处天色低沉,黑云自北而来,覆压在宣德郡上空,宣德城内又有一团低沉的死灰之气,一城似乎已被两重罗网笼罩,无法得到喘息的机会。
佛子的脸上溅上了血,不同于奉玄初见他时遮住他的半边面目的血迹,尸血主要溅在了佛子右侧的脖子上,染红了他雪白的中衣衣领和右下颌。佛子生得俊俏,脸上没有血迹时好看,此刻带着血迹更好看——他的眼神很冷,冷冽的眼神使得他脸上的血迹带着一种冶艳的杀意,为他冷漠的神色增添了三分生动。
佛子对奉玄说:“风很冷,我们得尽快离开屋顶。”
奉玄点了点头,不顾手上的血腥拿出短笛,“我向城中报了信,我们就可以离开。”他吹了一曲《城西》。木叶下空山,长路漫漫,何人故城西去,西去应长安。
曲尽之时,宣德城内忽然响起铜钟“当——”“当——”之声,教业坊的大火之中,有人耗尽生命敲响了铜钟,最后的钟声声震百里,金声回荡天际,似乎直破沉沉云端,上达佛前。一声,又一声,逼得压城黑云落下雪来。
三十二位义士,十二万城民。奉玄的手上沾着血,他不想等待雪花落下洗净手上的血腥再行动,那会耗费他们的时间,耗费十几万人的时间。他和佛子拿出行囊中的长绳,绑好行囊后先将行囊扔到了瓮城中,随后将长绳绑在一个碧琉璃望兽上,准备出城。
“有人来了。”奉玄忽然对佛子说。
城外,几个黑点沿着城西的鸟发山向城门奔了过来,身影在枯林中时隐时现。奉玄听见了马蹄踏过山石的哒哒声。
佛子说:“应该是山匪。来得好,我们有马了。”
佛子先下城,他放开一些绳子,倒退到屋檐附近,和奉玄对视一眼后,踩了一脚屋檐借力飞出屋顶,斜着向外城墙那一面坠落。他紧紧抓着绳子,落到外城墙一侧后尽力踩住城墙上凹凸不平的墙砖,不断放绳,顺着城墙下到了城下的瓮城中。奉玄依法下到了瓮城中。
宣德郡的瓮城是为了保护西城门而在城门外设下的一道月牙形城墙,瓮城城墙与主城墙相连,城中没有上城阶道。西城门已经关死,尸群到不了瓮城中,城内只躺着几具摔碎后腐烂了的尸体。奉玄拿起了行囊,行囊中装着他和佛子的衣服、一壶清水以及几个麦饼。
他们两个打开了瓮城巨大的城门。走出这道城门,他们就真正离开了宣德城。
城外已经落了一层雪。在城外等待等玄和佛子的,除了风雪,还有一群山匪。
一个二十多岁不到三十岁的男人独自站在大门前,双手搭在身前立着一把巨刀上,他长得不差,剑眉凌厉,眼神不善,盯着走出来的奉玄和佛子,吹了吹自己的头发,笑着说:“爷爷我正纳闷,怎么宣德今天一直敲钟,原来是城里出了两个贼。”
他看向自己的同伙,“兄弟们,今天咱们就替天行道,捉了这两个贼,替宣德郡的人审问审问。”
墙下的山匪们发出一阵哄笑。
佛子拔出了杀生剑,冷淡地对他说:“人要为自己说出的话付出代价,你要用命偿还你的口业。”
“哈哈,小子,你是谁!”那男人说着话,面色忽然阴沉下来,“你说话有趣,现在就跪下,给爷爷磕两个头,爷爷等会儿替你留下舌头。”
佛子的语调依旧无波无澜,“你想知道我是谁,那我送你去佛前问问我是谁。”
“第五岐,背两把鎏金剑的第五岐,”没想到对方直接报出了“第五岐”这个名字,“冤家路窄呀。你能从我兄弟手里溜走,不能从我手里溜走。你杀了妫川段振德,妫州暗市有人出一百两黄金悬赏你的头。你的头,我要定了!”
你杀了妫川段振德,妫州暗市有人出一百两黄金悬赏你的头……奉玄忽然想起初遇佛子时佛子被山匪围攻的景象,那时他已经被这群山匪缠上了。奉玄和与佛子再相遇时,佛子说自己离开灵风观是因为“不想添麻烦”,原来这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一句真心实意的话。
然而佛子说:“段振德不是我杀的。”
“哈,是不是你杀的和我无关,我要你的头!”
“我的头很贵重,只怕你拿不起。”
“爷爷力气大,提得起重刀,也拿得起你的头。你们两个记好了,爷爷是前妫州守捉使谢云翱。爷爷不爱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毕竟,知道爷爷是谁的,除了爷爷的兄弟,就只有……”谢云翱握住身前的巨刀,“死、人!”
就在他说话时,一直在城墙下看热闹的山匪也拿起了武器,向奉玄围了过来。
第16章 表里3
doublekill
雪一直在下,手中的剑柄被风吹冷,雪花擦过睫毛,让奉玄眯了眯眼睛。
八个山匪一眨不眨地盯着奉玄,如同一群豹子守着一个志在必得的猎物。谢云翱冷笑了一声,道:“捉活的。”说完向佛子迈了一步,提起了巨驭艳微刀——他要佛子的项上人头,在那之前,他要踩住他眼前这两个少年人的头颅,他要他们跪在地上!
佛子和奉玄冷漠的神情激起了谢云翱嗜血的好胜心和杀心,比起直接杀了他们,摧折他们的傲骨,更让谢云翱觉得痛快。只有强者才有玩弄不肯低头的敌人的资格,被逼入绝境的敌人拼尽全力反抗,却一次又一次失败,一寸一寸慢慢被人碾碎傲骨,最终明白什么是自不量力,在绝望中残酷地被掌控一切的强者收回性命——这是多么美妙而令人激动的事情。
奉玄被围困,握剑向门后退了几步,为首的山匪狞笑着骂了一声,率先举刀冲了上来,他冲在最前面,扛刀前劈直劈向奉玄的面门,奉玄的刻意剑一直没有拔出,他的动作极快,在对方冲来时撤步横过身子,单膝跪地的同时挥出了手中的剑,刻意剑直击对方的膝盖,一挥之间打得对方飞扑了出去。
第一个冲来的山匪已经倒地,奉玄立刻起身,双手握住剑身挡住第二人劈来的刀锋,顺势回身借力猛地踢出左腿,一脚踢在对方的头上,将对方踹翻在地。身后同时有几个山匪围了过来,奉玄不想随意杀死活人,不愿意拔剑见血,此刻也没有时机拔剑,连连格挡之间被攻势冲击得不断后退,在一次刀光再次挥来之时,他依旧横剑挡住刀身,却忽然收手侧剑,将横挡在身前的剑竖握在手中,以剑为棍朝着对方的额头击去,一击之下对方后退躲避,被身后的同伙劈中了左侧的肩膀。
奉玄侧身躲过从右侧砍来的一刀,趁正面攻击的山匪受伤来不及出击时矮身向前扫腿,扫倒了左侧的一个山匪,突出重围之后单攻右侧紧追着自己不放的山匪,对方出招时一个大意,奉玄已经出腿踹中他的肩膀,对方被踹得踉跄后退,后背抵住了城墙,奉玄立刻用剑抵住了他的脖颈。
奉玄的刻意剑一直没有出鞘,对方死死握住剑身,身后又有山匪袭来,奉玄松手放开刻意,就地一滚避开了刀刃,站起来时拔出了绑在大腿革带上的两把短刀——短刀是雪岩药师送给奉玄的,名叫“兼忘”,隐微药师坚持要奉玄带上防身。站起身时,奉玄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佛子和谢云翱,忽然不顾一切冲了过去——
谢云翱的巨刀马上就要落在佛子的头上,奉玄挡在佛子身前,紧握兼忘双刀架住了谢云翱的那把巨刀。谢云翱的力气极大,他的刀也极沉,奉玄双手的虎口被震得发麻,为了扛住谢云翱那重重劈来的一刀,额上青筋暴起,硬生生阻住了巨刀下落的势头。巨刀的刀锋吹毛立断、锋利无比,一道风划过奉玄的发带,发带随即断成了两截,奉玄一头乌黑的长发瞬间散了下来,如同缎子一般垂在脸侧。
佛子撤剑挥向追来的山匪,与奉玄交换了交手的对象。
谢云翱嗤笑了一声,“散着头发倒是适合你,像个姑娘。”说着一脚踹向奉玄。谢云翱将一把巨刀舞得灵活无比,不同于奉玄,他是行伍出身,不知杀过多少活人,下手快而且狠,招招不留活路,奉玄来不及反应,被谢云翱踹倒在雪地里。刀风又一次劈面而来,奉玄侧身一滚避开锋刃,不顾疼痛一跃而起,起身之后立刻袭向谢云翱。
谢云翱的刀和佛子的剑都不适合近身作战,然而对上一把速度极快的巨刀,剑的胜算立刻被削去一半。奉玄仗着手中拿的是短刀,不要命一般刺向谢云翱的脖颈,谢云翱手提重刀被刀势带得来不及防备,脖子上被奉玄划出细细一道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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