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好运。”罗克说。
此刻,有人敲响了他的车窗。
第10章 像机器一样工作
罗克放下车窗,看到刚才和巡警说话的女人弯腰看向自己,那只被她抱在怀里的小鹿犬率先把脑袋探进来。
“蒂蒂,别这样。”
“下午好,女士。”
“你好,警官先生,你们要走了吗?”
“没有,我们只是在吃午饭。”
“哦,现在已经过了午饭时间。真是太可怕了,没想到在我隔壁的房子里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
“我们正想和你聊聊,能请你去路口的咖啡店坐一会儿吗?或是你觉得在哪里会比较放松?”
“你们可以来我家,现在只有关上门才会让我感到安全。”
她说自己叫苏珊·琼斯,在附近的面包工厂工作,爱好是整理抽屉、叠塑料袋和给奶酪蛋糕切块。
“我喜欢买整个蛋糕,也喜欢自己做。”苏珊为罗克和艾斯卡各切了一块蛋糕,配上一杯加了牛奶的咖啡。
“谢谢,这里很温馨。”罗克说,他刚吃完汉堡,一点也不饿。苏珊的起居室有种复古风格,主要是绿色和黄色,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即使养了一只时刻显得很激动的小狗也没有让家变得凌乱。
罗克留意到大门左边的窗户能看到邻居的院子,稍微站得高一些还能看到门廊。
“我们直截了当吧,听说是你闻到气味才报了警。”
“一开始没这么想,因为有时野猫会把死老鼠埋在花园里。我不知道,它们可能在为过冬做准备,蒂蒂偶尔会挖到,但没有一次这么臭。”苏珊低声说,“动物的臭味和人不一样,我闻过才明白。”
“你和这位邻居关系怎么样?”
“我很少看到她。”苏珊说,“她好像不用出门工作,至少我去工厂上班的时候没见过她出来。”
“现在很多人会在家里工作,作家、画家、网络程序员什么的。”
“对,所以也不奇怪。”
“她经常有访客吗?”
“没有,或者说很少,有时推销员挨个敲门她会在门里拒绝。她有个很好听的门铃,只要一响我就能听到,哪怕在楼上的卧室也一样。”她刻意忽略自己在窥探邻居的事实,只不过大多数人对邻居好奇的结果都不会是发现一具腐尸。
“一星期到十天之前,你有没有听到门铃响?”
“我有点不记得了。”苏珊说,看得出她在努力回忆并且期望能想起点什么帮助警方破案,她对自己报案人的身份也十分满意。
“没关系,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可以告诉我。”
“她是被人杀死的对吗?”
“现在还不好说。”
“我明白,没有破案前一切都不好说,希望能快点抓到凶手。”苏珊的忧虑很实际,有个“光顾”过邻居家的凶手,难免让人担心哪天也敲开她的门。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
“她一直很安静,作为邻居令人安心。单身、没有孩子,好像也没有朋友,从不搞派对聚会,要不是那臭味……我不会发现她出事。对了,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她好像养了一只狗。”
“好像?”
“我没见过,只听到房间里有狗叫声。你知道养狗是件需要花费不少力气的事。你得带它出去散步、清理粪便、洗澡、陪它玩。”苏珊说,“可我从没见过她出来遛狗,院子里也没有狗屎。那只狗怎么样了,你们会照顾好它吧?”
“屋子里没有狗。”罗克说,“她一个人住,没养宠物。”
“不可能,一定有只狗,每次它一叫,蒂蒂就会在房间里急得乱转。”
“也许是出事的时候吓得跑掉了,我会让巡警留意一下四周。”
“可怜的孩子,如果你们找到它,我很愿意领养。”
“好的。”罗克留下自己的电话,希望她有任何与凶案相关的事都能立刻打来。
正要离开时,苏珊的小狗跑到艾斯卡脚边,艾斯卡似乎想伸手摸它的脑袋,小狗激动地狂吠起来。
“别叫,蒂蒂。”苏珊把小狗抱开,狗狗试图挣脱主人的怀抱,喉咙里还发出低声咆哮。
“抱歉警官,它是只好小狗,从来不这样。”苏珊满脸歉意地解释,“死人的臭味让它不安。”
“我看它多半是闻出了什么不对劲。”罗克好笑地说,“我们走吧,艾斯卡。”
在蒂蒂的狂吠声中,两人回到车上。
“看来你不招小动物喜欢。”
“狗通过嗅觉来分辨物种,它可能在我身上没有闻到人的气息。”
“那你还不够仿生,正常人都有自己的气味。”
罗克还没来得及说完,艾斯卡忽然探身,凑到他颈边闻了闻。
“你干什么?”罗克一把推开他,对这个暧昧又出人意料的举动感到震惊。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气味,布雷恩警官。”艾斯卡的表情认真又严谨,罗克还能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出几许求知欲,“你提醒了我,你的个人信息只记录了健康状况、指纹、声纹等等,没有气味一项,我应该记住你的味道,这有助于……”
“够了,不要记录我的个人信息。就算最亲密的朋友和家人也不会特地去记住气味,这是什么变态的对话。”
艾斯卡坐直身体,但那一瞬间,罗克怀疑他已经悄悄记录下了什么,以后他就更能像只烦人的小狗一样跟来跟去了。
可以把他退掉吗?不能,艾斯卡不是他花钱买来的东西,不是手机、电器和任何私人物品。令他无法释怀的是自己竟然轻率地答应接受这项测试,不知道其中到底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情绪在作祟。
“回警局吗?”艾斯卡问。
“我们要拿到这条街上的监控影像,看看有什么可疑的家伙进入过死者的房子。”
完整的尸检报告和痕迹检验结果出来之前,精确的死亡时间还无法确定,但凶案已经公开,死者房外拉起警戒线、停满警车,凶手很可能在围观者中悄悄观望,也可能比警方更快采取行动继续销毁证据。
警察和侦探永远在和罪犯赛跑,起跑却永远晚一步。
调查监控影像的结果令人失望,死者的住宅正位于前后两个路口的中段,而两边的邻居刻意避免自己的设备录到他人住所的范围。
罗克把周边街区逛了一遍,向商店、餐厅、旅馆的店主打听消息。
傍晚时分,他又开车回警局,开始埋头整理线索。凌晨两点半,警局工作的人换了一批,值守的警官正在报警接待台里边吃汉堡边看球赛。罗克等着痕迹鉴定结果和验尸报告,虽然两方都在加班工作,但也同时告诉他不会这么快有结果。
“我可以等,在家等和在这里等是一样的。”
从很久以前开始,罗克就把办公室当成另一个家,他还考虑过在办公桌对面的过道上放一张简易床来休息,最后被托比制止了。我们可以放一张沙发,托比说,这样有人来的时候会感觉放松一点。你太紧张了,罗克,你像一根拧紧的发条,随时都会断开。
人不是机器,你需要休息,至少睡觉得在家里的床上。
我要是机器就好了。
罗克抬头看了一眼坐在电脑前的艾斯卡,这家伙明明是机器却像人一样在使用电脑处理文件、搜索资料。他已经以常人无法达到的效率为罗克梳理出死者的人际关系,浏览对方所有社交平台的留言和好友往来,包括她的生活习惯、消费能力、个人爱好等等需要很多人力去搜集的信息。艾斯卡的脸上丝毫没有倦容,依然精神奕奕。当然,他是仿生人,只要不打开体感系统就不会有任何疲惫和不适。
我要是机器就好了。
罗克再次感叹,同时一阵倦意涌上心头。
第11章 考验人类
“布雷恩警官,你应该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
“你需要休息,适当休息和睡眠有助于恢复身心功能、放松肌肉、缓解焦虑紧张,从而提高工作效率。”
“好了好了,你真的比我的医生和老妈还烦人,告诉我你的开关在哪?我要把你关掉。”
“我没有开关,布雷恩警官,如果你现在休息,我会尽可能保持安静。”
“尽可能?”
“在你休息的时候,我会为你完成剩余工作。”
“我要一杯咖啡,但是咖啡机在走廊那头的茶水间。”
“我可以帮忙。”艾斯卡说,“顺便提醒,今天你已经喝了六杯浓咖啡,过量饮用容易对你的身体产生不良影响。”
“有进步,至少你没有列举一二三四告诉我到底是哪些该死的影响。”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当然不要,你要不马上替我倒杯咖啡,要不就闭上嘴等我回来。”
艾斯卡起身,带上罗克摆在桌上的马克杯。
“我建议加些热牛奶。”
“不要,也不要加糖。乖孩子,听大人的话。”
艾斯卡乖乖带着杯子离开了。
罗克来到他的办公桌,不,那是托比的办公桌。
电脑屏幕显示着档案——卡米拉·埃文斯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平平无奇的三十三年,或许比一般人生活得更自在一点。档案显示她是一名个人设计师,这也能解释她很少出门,不在工作日离家的情况。
她不爱交际,对正常社会互动感到抗拒,否则不至于连一墙之隔的邻居都对她知之甚少。
罗克看到她的一些工作成果,她同时在为一家糖果工厂和一家宠物公司设计网站,项目已经进行到了最终修改阶段,邮箱里留着她与客户的最后一次邮件,对方表示满意。
罗克试图从更多信件中寻找蛛丝马迹,但艾斯卡已经在整理好的文件中标记了“邮件往来正常”的字样。罗克忍不住想,他该相信人工智能得出的结论还是自己再看一遍?
以前他和托比会在看完所有资料后开始讨论,过程经常伴随着大量粗话和争吵,然后他们把争论的疑点重新梳理,寻找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现在他应该相信艾斯卡吗?
才不要。
他不相信一台机器能够充分理解书信中那些人类含蓄的社交用词、隐喻和修辞,仿生人是没有感情的人工产物,需要人类编定程序才能运行。
罗克振作精神,点开了卡米拉·埃文斯个人电脑上的邮件列表,一眼望去都是工作信函,看来这是台工作电脑,不过个人从业者通常不会那么明确地区分工作和私人设备,更何况搜证组也没有找到其他电脑。
米拉的社交账号也十分简单,很少发布动态,几乎没有照片,但账号每天都有登录记录,是个沉默的旁观者。她喜欢阅读别人的经历,浏览热点新闻,兴趣爱好偏向艺术、哲学和科技,在旁人眼里多半是个孤僻的怪人。罗克发现她既没有在交往中的伴侣也没有在网上寻找异性朋友的迹象,尽管她的死状十分符合一个单身女性网络交友后被变态杀手上门残杀的案例,但目前来看没有这样的嫌疑对象存在。
卡米拉的家门未被破坏,所有窗户都从内部上锁。凶手是得到允许进入的吗?那至少是熟人或者看起来值得信任的陌生人,一个推销员?一个谎称检查水管的维修工?
罗克从既往案件中思考着所有可能性。
他忽然想起那截被凶手塞入卡米拉嘴里的榆树枝,整个街区都没有榆树,甚至可以说这个城市里都很难找到一棵榆树,它又是如何跑到死者嘴里的呢?
榆树代表什么?
罗克点开一封封已读邮件,艾斯卡回到他身旁,把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放在他手边。
“我说过不要放牛奶和糖吗?”罗克朝杯子看了一眼。
“你说过。”
“那你为什么不照做?”
“我认为你更需要让胃放松一点的热饮。”
“这不是咖啡。”
“是热可可。”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们机器都这么不听指挥吗?”
“很抱歉,布雷恩警官,可能你会觉得有些不愉快,但除了通力合作解决案件上的难题之外,我还有义务作为搭档关心照顾你的身体和健康。”
罗克放弃和他争辩,机器早在很久以前就不听人话了,就像杀毒系统总是自以为正确地干掉你的文件和程序,并且一意孤行拒绝恢复。对机器来说烦人的闲话和无意义的人际关系都与指令无关,只会冷漠无情地弹出道歉窗口,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依然故我。
说实话,如果艾斯卡是个人,罗克倒还挺佩服这样的固执己见,一个人行为始终如一是极其难得的品质。
“你没有从卡米拉的邮件中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吗?”罗克问。
“没有,除非她还有另外的秘密邮箱,我恢复了她删除的邮件,也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艾斯卡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认真回答问题。
罗克的目光碰到那双人工制造的灰蓝色眼睛,那么逼真的瞳孔和虹膜,美丽外观下隐藏的是超级雷达和仿生影像捕捉系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克总觉得艾斯卡注视自己的时候能听到轻微的聚焦声。
“他”在看他,那“他”眼里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类。
罗克发现只要艾斯卡在身边,自己就很难集中注意力去思考正事,总是轻而易举地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好奇而分心。他有很多问题,但几乎没有一个是和案子有关的。
“卡米拉的人际关系简单到不可思议。”艾斯卡没有发现罗克在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通常来说一个不善交际、个性内向的人更有可能通过网络和书信结交朋友,这样可以让他们与现实中的人保持距离,处于一个安全区。但卡米拉除了工作上的客户却没有长期交流的对象,这在社交焦虑障碍患者中也是十分极端的例子,我访问了她的医疗记录,没有查到相关病症的就医和服药信息。从某种方面来说,至少她自认为自己很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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