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就是这家伙!?”鬼差捋起袖子,夺过白无常手中的哭丧棒,“先借我使使。”
他们从一颗蛋开始看着曲沉长大,一个个护犊子得很,在因缘镜中看见有家伙欺负曲沉,早就恨得牙痒痒。如今这家伙终于落他们手里了,可不得热情“招呼”上!
“这玩意是不是要去枉死城?”鬼差中场休息时问白无常。
白无常点头:“可惜了,要是送咱们阎王殿里,叫殿里的判官给他判个十八层地狱一日游,再到饿鬼道去涮一涮。”
“别担心,枉死城那边我有弟兄,包在我身上。”鬼差拍拍胸脯,“把他交给我吧,我带枉死城去,肯定给他安排个明明白白。”
“啧,你居然还跟枉死城那边有联系,小心被发现,阎王扒你一层皮。”
“我们都私下来往,小心着呢,你可别在阎王那边说漏嘴啊。”
“知道知道。”
曾经枉死城和阎王殿水火不容,两处的鬼差见到都要打几个来回,现在双方关系缓和了不少,不少鬼差私下还有来往,鬼吏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温江被带走后,白无常来拉曲沉:“好了,知道你受委屈了,鬼差入轮回没有一个不惨的,你这都算好的了。想开点,回来就好。”
曲沉原本刻在三生石上的命格更惨,他在二十岁前,会经历人生中百分之六十的苦难,落下一身残疾病痛。黑白无常强行介入,才让他拥有了与常人相同,又略微不同的幼年期。
曲沉低着头,没有回话。他曾经埋怨过这对父母的不辞而别,到如今才知道他们顶着多大的压力,将自己养到成年。
白无常拍拍他的背:“回去打汤吧,孟婆近来手抖得厉害,也很想你。”
“嗯。”曲沉点头,抬脚跟随在黑白无常身后。
路过望乡台时,白无常站定脚:“要上去看看吗?”
曲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嗯。”
这是他第一次登上望乡台,在还是小鬼时,他曾经趴在树梢上看这里的鬼魂。当时的他还小,总觉得望乡台的台阶有吸力,不然怎么踏上这里的鬼魂脚步都那么沉重。
今日踏上这里的主角成了他,他竟也如见过的其他鬼魂一样,每一步都迈的无比艰难。
站在高处,以全新的视角俯瞰阳间,放眼望去,亓衢市依旧繁华喧嚣,车来来来往往,大家一切如常。
陆鹏飞在办公室内和各部门负责人开会,眉眼间尽显疲态。楚萌萌正在医院病房内,与医生交谈着,床上躺着的是缠满绷带的何阙。赵霆正在疗养院中,在护工的帮助下进行康复训练,摔倒了一次又一次,也爬起来一次又一次。
曲沉还看见了许文晴、店长、托尼、汪钦母亲、夏若忻父母,他甚至看见了孤铁蛋,这个孩子出来后改名叫孤寻,寻找的寻。如今他整个人干干净净,个子也蹿得很快,只能从侧脸看出曾经的模样。
他的目光还去到了墓园,将三位队友的墓,沈季秋王瑾安的墓都看过一遍。
最后,他的视线向北边移动,越过一片树林,找到了隐藏在密林中的孤庄。孤正言站在坟山最高的山头,身上还是那身破衣烂衫,遥望的方向正是他和温江一同消失的地方。
那个地方被滚落的碎石掩盖,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还埋葬了两具尸体。再说来就算没被掩盖住,如此近距离被炸弹炸到,他们也无法留下全尸。
孤正言缓缓抬起头,竟然与曲沉目光交汇上,那一刻,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无言的叹息。
曲沉眼神暗了暗,默默转开视线,朝更远的地方看去。
别谷门掩映在迷蒙的雾瘴中,隐隐绰绰,如梦似幻,竟比身处其中还要美。曲沉目光探寻着,一直来到那个干净清雅的小院,右边那间屋子里,孤君亦就在里面。
他突然不敢看了,怕看见孤君亦醒来后笑着喊他的样子。怕看见孤君亦出门四处找寻,又怎么也找不到的样子。怕孤君亦脸上的轻松渐渐消失,焦灼急切的样子。更怕孤君亦知道他死时,错愕震惊的样子。
他的孤君亦……等了他两百年的孤君亦,将如何接受他死去的事实?
曲沉后悔了,他在这一刻终于后悔了——
第116章 终章
忘川河畔,奈何桥边,一只鬼差坐在支起的小摊前,心不在焉的打着汤。
“喂!怎么回事,我都说了不要香菜了。”面前一只中年鬼十分不满,把手中的孟婆汤一丢,“你这什么服务态度,把你们老板叫来,我要投诉!”
“啥?”曲沉回过神来,一脸不明所以。
“你有没有听我刚刚说的话,我要投诉你!”中年鬼惨白的脸上,竟能看到气出的红晕。
曲沉挠挠头:“为啥要投诉我?”
中年鬼气结:“我说多少遍了,不要香菜不要香菜,你这都给我打几次香菜了!”
“哦。”曲沉平淡了应了声,一手拿碗,一手捞汤,捞出了满满一碗香菜。
他将飘满香菜的一碗孟婆汤递过去,面上无波无澜:“您的孟婆汤,赶紧喝了好上路,后头还排着队呢。”
“你……”
曲沉抢过他的话:“这不是饭店,不接受点餐。还有我不是服务员,不接受服务态度方面的投诉。”
“我要投诉……唔!”中年鬼话都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按进盛满孟婆汤的碗中。半晌头抬起来,一脸恍惚,“我这是在哪啊?”
他感觉脸上冰冰凉凉,摸了一下,摸到了一把香菜。
“咦~”中年鬼嫌恶的把香菜甩掉,转头趾高气扬的对曲沉说,“不知道给我那条毛巾吗,什么服务态度,我要投诉!”
“啧~老范,给他带走。”白无常满脸无语的把中年鬼拖给黑无常,“速度投胎去,一路八百遍投诉,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黑无常憨厚的点点头,带上还在叽哩呱啦的中年鬼走了。
直到中年鬼离开,白无常掏了掏耳朵,语气不觉放缓:“你这是咋了,状态不对啊?听孟婆说你这段时间经常发呆,鬼吏那边也上报你消极怠工。”
曲沉摇了摇:“我没事,可能是刚回来不久,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曲沉不肯说实话,白无常也能猜到他这样失魂落魄是为了什么。
“是在想孤君亦?”白无常一语道破,“我都知道,你一有时间就跑去看因缘镜,看的都是那个年轻人。怎么样,还没有放下吗?”
曲沉摇头不语。
孤君亦那年轻人一直在找曲沉,孤正言没有告诉孤君亦曲沉已死的消息,就闭关不出。于是,醒来后的孤君亦到处寻找,走遍了一个又一个城市,没日没夜,不眠不休。透过因缘镜看见这一幕,黑白无常都于心不忍,何况曲沉。
白无常在心底叹了口气,过阳间一趟,曲沉再也不是那个时常犯傻,无忧无虑的臭小鬼了。虽说还是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不太会隐藏,但学会把话憋心里,自己难过了。
“你长大了。”白无常深深看着曲沉,顿了一会说,“孤君亦现在不知道你离世的消息,也是好事。他就算来阴间也只能去枉死城,那样你们能重遇的机会就更渺茫了,最好的情况是让你回阳间去。这事不好操作,要是孤判官能从中协调,会容易一些。等孤判官闭关结束,我再去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帮你们。”
曲沉抬起头,眼里涌动着希冀的光芒,不确定的小声问:“真的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那日之后,曲沉状态肉眼可见的好起来,每次看见白无常眼睛都亮晶晶的。白无常只能闪躲的说:“快了,孤判官快出关了。”
孤判官闭关了近三个月,汪钦的魂魄终于修复回归肉身。
保存在医院特护病房里的那具尸体,在三个月后的一个夜晚突然出现心跳波动,把值夜班的护士都吓坏了。尸体起死回生,身体各器官恢复正常功能,简直是一件奇迹。几日后,汪钦顺利出院,参与这件事的医务人员都让楚萌萌清理记忆,偶尔有一些传闻流出,也只是当成医院怪谈,普通人听到也是一笑置之。
汪钦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在其他人不厌其烦的询问下,终于回想起一点点昏迷中的记忆。在混沌的黑暗中,有谁一直背着他奔跑,耳边是粗重的喘息声和嘈杂的说话声。
汪钦说:“我总觉得背着我的是孤君亦,在我旁边说话的是曲沉,一定是他们救了我。我醒来到现在怎么都没看见他们,他们去哪了呢?”
众人沉默。
在收到出租车司机转达的信息后,特案组马不停蹄赶到孤庄,寻找了一天都没找到人。后面上头派了专案调查队下来搜查,几乎把孤庄翻了个底朝天,并在全国范围内连续搜查了两个月后,一无所获,最终此案草草了结。
上头很快将这件案子抛诸脑后,只有亓衢市特案组这边还不甘心,暗中继续调查寻找。
赵霆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看到尸体,那就一直找下去。
黑白无常在一天夜里找到孤正言。那时孤正言已满头白发,坐在茅草屋的木床上打坐,身上透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这是送曲沉去枉死城的代价,他留在阳间的时日不多了。
白无常看见他这副样子,到嘴边的话都开不了口。
“你们来了啊。”孤正言先开口,声音粗粝缓慢,仿佛随时会断掉。
白无常沉声问:“你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孤正言睁开眼,眼仁混浊发灰。他缓缓下床,坐在床沿摸桌上落灰了的茶具,“来坐,喝个茶。”
黑白无常坐在对面长凳上,看孤正言用颤抖的手沏了一壶茶。茶具晶莹剔透,他手指爱惜的抚过杯沿,抬头似在回想:“这套茶具还是君亦拿过来的,这是套好茶具。”
白无常接过装满的杯盏,不动声色的听着。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从道理上说,是我请曲沉喝的那杯酒,缔造了他俩的这段缘分,这个忙我得帮。从情感上看,他俩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与我的孩子无异,这个忙我也得帮。”孤正言缓了缓,有些喘不过气,“……我留到现在也是为了还欠他俩的债,他们如今到这个境地,是该我还债的时候了。”
白无常一口将茶闷了,放下杯盏,对着孤正言抱拳,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数天后,别谷门传出噩耗,门派最德高望重的大长老与世长辞。各个门派听到这个消息,都唏嘘不已。
孤正言可是业内公认最接近“仙”这个身份的人,谁能想到,没等来孤正言成仙的消息,反而先等到死亡的噩耗。
一时间修仙界人心惶惶,不少修道者怀疑修道之路的正确性,别谷门也在这次打击中,陷入长达百年的低谷。
这些都是后话。
孤正言回到阎王殿当差,半月后,阎王批准了曲沉去阳间城隍庙当差,当差期限为阳间历十年。
城隍爷收到黑白无常的托付,对曲沉格外照顾,暗许他在阳间其他的活动。但一切的前提是遵守阴间鬼差的条例,不干涉阳间的事情,不与活人接触。
孤君亦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活人,这也就钻了条例的空子。
曲沉和孤君亦再见是在一个黄昏,江边的树叶全部凋谢,秋风萧瑟,夕阳为江水渡上一层金黄色彩。
孤君亦独自坐在江边,凝望一江粼粼秋波。
江岸对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呼喊。
“孤君亦!”
他以为自己又幻听了,看着江面,头都没抬。
“孤君亦,孤君亦!”那声音锲而不舍的喊。
孤君亦愣住了,猛地抬起头,江岸对面立着的,正是他苦苦找寻数月的人。
“欸!干嘛呢,想不开啊?”强壮的中年男人挡在他面前,语气训斥,“年纪轻轻的,有什么事不能想办法,非得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让开!”孤君亦根本听不进去,拨开中年男人,再往对岸一看,之前站在那里的人已经消失。
“我去,力气这么大的吗?”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这么大力气干什么不好,非得自杀啊?看你胳膊、腿一个没少,长的还俊,多大事活不下去了?你这样随随便便找死,想过对不对得起父母吗?他们把你养那么大容易吗?……”
真的是幻觉吗?
孤君亦的目光在对岸逡巡了几圈,最终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低着头往回走,路过喋喋不休的中年男人时,淡淡道了声谢。
“孤君亦!”
耳边再次出现那个声音,这次离得更近了。
又是幻听?孤君亦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声源处,紧接着僵愣在原地。
“孤君亦。”曲沉歪头又喊了一声,奇怪孤君亦怎么不回应他,“你……不记得我了?”
孤君亦还是不理他,曲沉有些慌,扑上去想跟以前一样,埋进他怀里。
“我是曲沉啊!”他喊着一头扎过去,谁知扑了个空,脸着地。
鬼差状态下,曲沉并没有摔疼。他站起来,拍拍脸上不存在的灰,“咦”了一声。
“怎么办,我死了,好像碰不到你了?”他在空气中抓了又抓,好一会儿苦哈哈抬起头,要哭不哭的表情。
孤君亦很认真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干嘛不理我,是不是生我气了?”曲沉猜测,“是不是气我不告而别,让你找那么久?”
“是不是啊,你说呀?孤君亦,说话呀!说话呀!”曲沉伸手在孤君亦面前乱晃,做鬼脸,不断用自己的方法吸引注意。
片刻,孤君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回来就好。”
风吹皱一江秋水,中年男人看着渐渐走远的年轻人,摇头感叹:“怎么还自言自语起来了,看着也不像是精神不正常的啊。”他想了想,又自圆其说,“现在年轻人压力那么大,不正常也正常,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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