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检很快皱起眉,还不等他追问,蒋诚便继续道:“其实证据早已经在我们手上了,但是碍于老严董的威慑,一直没有机会用,𫵷汌用自己换来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希望由李先生亲自使用。”
“能把他关进去吗?”
蒋诚轻微摇头,微微笑了一下:“老严董很谨慎,严总也不希望这件事对萨昂与辰昇的股价影响过大,所以这里面的东西只能让你们找到动手的人。”
“至于那个手机里的证据,老严董身后的律师团队可能会帮他打很长一段时间官司,让他住进严密监管的高级疗养院,然后拖到他离世。那家疗养院里有很多老严董曾经认识或亲手击溃的朋友与敌人,想必到时候又要花一些时间叙旧了。”
李检的目光再次垂上面前的U盘。
沉默良久,他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却问了别的问题:“他什么时候知道我没失忆的?”
蒋诚疑惑了一秒,反应过来,颇为耐心地解释:“他一直都不知道,更准确一点说,他截止三天前都不能确信你真的没失忆,所以我们最后并没有按原计划行事。原计划里,𫵷汌收购萨昂英国后是能从你这边顺利得到当年怀山藏在他身边的手机,借用里面的证据威胁老严董退位的。”
李检把视线移开,又喝了口咖啡。
过了一会儿,他问:“十八年前是不是根本就没有15亿赎金?”
蒋诚笑了一下,说:“装车的时候是有的。”
“当年严总账上没有十五亿流动资金,是我陪着他一起去辰昇挂的账,又装了五辆车,”他这时候把咖啡打开了,喝了一口又放下,“但是车从我们这边开出去的时候已经被换了,所以绑匪对上接头开走的就是空车。”
李检转头看他一眼,问:“是严左行换的吗?”
“是在溪。”蒋诚微笑着说,“他想绑匪拿不到钱撕票。”
“可他不是严𫵷汌的——”李检诧异的话顿在唇边,他想到上次在金桂枋看到严怀山和严在溪的交流,还没有细想,就听到蒋诚开口:“绑架也是在溪策划的,当时他并不想要𫵷汌活着,所以抓到机会就想奋力一搏。”他这么解释。
“十八年前𫵷汌的绑架案里,生下他的父亲策划了那场案件,他爷爷借机派人想杀了他。怀山用一台手机录下老严董设立辰昇以来的内幕交易的事情被在溪揭发,在他去找𫵷汌的路上被老严董派的人伪造了车祸想要给他一个教训。那之后手机没有找到,𫵷汌在媒体众目睽睽下被人送回家,在溪因为怀山的车祸郁郁寡欢不再去管公司的事情,老严董是怕怀山醒不过来,想给他留个后,就没再起杀心。”
李检抿住了嘴,握着咖啡取暖的手下意识握得更紧了一点。
“𫵷汌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确实有私心,他的基因本来就是有问题的,具体的情况我也并不清楚,只是他对你,很矛盾也是真的。四年前你的身份被人匿名发给老严董,他想起那个还没找到的手机,才会想到𫵷汌可能找到你是为了报仇,但他又不确定,才杀了那十六个人警告𫵷汌和你分手,也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当时他不让你心灰意冷地逃离与他有关的一切,恐怕你就是死的第十七个人。”他说。
很突然地,李检想到严𫵷汌出现在他家浴室,掐着他脖子的那个雨夜。
他短暂地安静,目光垂着。
蒋诚停了一会儿,给他消化的时间,才道:“当年𫵷汌跟他说,手机已经被你父母卖了,所以这四年里老严董没有让人找过你,但他也没有全信𫵷汌,一直派人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前不久会重新监测到手机发出的信号。”
他苦笑了一下,“在这之前我还以为𫵷汌永远不会再和你见面。”
李检不知道他何出此言,又是依据什么下的结论,看了他一眼。
接受到他的视线,蒋诚才说:“这三年里他每周都会回来一次,但是从来没有出过机场,亲自把带回来的玩具寄走,然后又再乘下一班飞往英国的航班返航。”
如此以往,周周如是。
蒋诚的苦笑很快消失,他在叹息前喝了口咖啡,把气息咽了回去。
“我们要比老严董早一个月监测到手机信号,所以𫵷汌还是回来见你了。虽然他说只是想从你这里拿走手机,如果𫵷汌真的狠下心去问你要,哪怕你不记得,他总能找到的,”他平视李检,“但是我们最后还是没能拿到那个手机,不是吗?”
李检的咖啡早已经喝完了,空掉的铁管在手心里受力,发出吱吱呀呀的呐喊。
他的脸色有点冷,但没有更多的表情。
“李先生,”蒋诚突然叫他一下,“以下的话,我仅代表我个人。”
李检略微动了下下巴,幅度轻微地点头:“您讲。”
“严家反社会的基因可以追溯到三代以上,严左行的叔父就是因为这种恶魔基因在挑战极限时坠崖身亡;严左行为人残忍、冷酷、杀了十根手指也数不清的人,他的婚姻没有爱情,只是为了扩大商业版图;他的大儿子伪善阴狠,强奸了自己的异母亲弟,还逼迫他生了孩子,他的每一个孩子都看似正常,但却比常人更加冷血。”
“我与严怀山共事三十余年,从我认识他起,我就知道他是反社会人格。他见证我与爱人踏入婚姻殿堂,我目睹他的独子呱呱坠地。我可以告诉你,在严左行的养育下,他几乎与严左行无异,但是你觉得𫵷汌像他爷爷那样无情吗?”
蒋诚的语气很平静,但额角鼓起了青色的血管,他看着李检,略微勾起嘴唇:“你们也有儿子,你的儿子也与众不同,但是他像严左行吗?”
李检垂搭着很薄的眼皮,上面有淡淡的毛细血管分布着,眼珠滚动顶起眼皮,时而鼓起。
“严左行杀人的欲望无法克制,”蒋诚缓缓道:“但与他极其相似的严怀山却没有杀过一个人,他今年已经53岁了,不出意外的话,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杀人。他不理解我和我老婆的爱情,却在为严在溪而忍耐。严在溪把他不多的爱分给了严怀山和𫵷汌,𫵷汌的诞生可能并不被期待,他可能也不理解爱究竟是由何构成,又如何诞生,但他仍旧体会过爱,在他自己并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爱人的能力。”
“你给他的爱比严在溪多得多,你甚至还有多余的爱留给你们的儿子。反社会这种病,无解,但爱是可以拯救末日的良药。”
李检愣在原地,蒋诚站起身绕过他,把手上的空罐子扔进李检旁边的垃圾桶里。
“我十岁后,活着的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是你送给我的,谢谢你救了我。”
李检蓦地抬头,对上蒋诚温和的视线:“这是𫵷汌委托我跟你说的话,他还让我提醒你该戒烟了,烟的味道藏得比你想象中还要深,是刷了再多次牙也洗不掉的。”
说完,他就离开了。
桌上的U盘被握进手心,外壳包裹的金属一直被暖热。
三周后,嘉青市警方发布通告,已于昨日凌晨逮捕一名逃窜多年的连环凶犯,该人犯案次数之多,手段之狠毒让警方都心生后怕,几起压在卷宗库深处的悬案随着该犯的仓忙落网而重现光明。
犯人是在外省被逮捕的,被押送回嘉青的时候李检也去看了。
是个很瘦小的男人,一只眼睛瞎了,完好的左眼看起来很冷静,哪怕是面对记者的“长枪炮弹”都无所变化。
站在李检身边的是警亭的两个法医,正在聊天,说这个犯人好像是确诊了精神疾病,是反社会人格极其严重的心理变态,恐怕这次检方的官司不好打。
李检没有侧目去看他们,在犯人被压回警亭后,转身离开,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推开车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雪了。
雪花很大,像凝结成簇的盐晶。
大地变得寂静,雪落下来,吞没了万物的声响,变得沉默。
李检站在警局的大门前,仰头望向天空。
那里有一大朵云在燃烧,灰烬飘下来,落在他额头、眉毛、眼睛、嘴唇、鼻尖的那颗黑痣上,融化成水。
万千的雪花间,他好像看到有椋鸟盘旋。
风很短暂地钻进门缝,一团雪片打了旋,被纳入温暖的接待大厅。
临近年节,区警局绝大多数警员都出去巡逻了,大厅里留有两个在暖气中昏昏欲睡的警察。
清脆的脚步声很快来到面前,其中一个人被他身上的寒气惊扰,打了个激灵,皱起眉毛:“有什么事?”
“我来自首,”李检说。
不带丝毫停顿,他又道:“我杀人了。”
作话:
关于下雪,我做了一个小视频,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我微博看@宇宙真美啊卧槽
第39章 (正文完)
“轰隆!!!”
雷声乍破,骤亮后留下小汌短暂空白的脸。
他握在手上的刀“当啷”掉在地上,绵软的身躯微微地颤抖起来,继而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压着李检的男人听到他的动静,蓦地松开了挣扎着踹他的李检,他算过那对夫妻离家的时间,留给他的时间恐怕没有多少了。
他还要处理杀人后的现场和这个多余的小孩。
男人紧张地喘了口气,用力把李检往墙上撞了一下,看到他不再动弹,猛然下了床把腰上别着的菜刀拿出来。
小汌大口大口呼着气,胸脯上下起伏着,两颗黑色的眼珠平直又无神地涣散出去,随着他的靠近,无力地考上身后勉强能支撑他站立的墙壁,一点点、一点点地绝望又无助地朝墙角缩去。
雨声很大,潮湿强势地掠夺空气,挤入肺腑,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由于重击出现的暂时性耳鸣让李检产生了短暂的晕厥,他模模糊糊再次醒来的时候,小汌已经被人掐住脖子压在地上。
磨亮的刀刃在剐蹭间不知划破谁的皮肤,有一颗不算大的血珠正从上滚落。
那颗红色的水珠在李检的眼中变得缓慢、很慢,慢到他好像可以看清在重力下,水球圆弧的表面在不断扭曲、变形。
啪嗒。
地上坠下一滴红色的圆。
李检的眼睛跟着一点点向下,先那滴血一步,看到从小汌手上掉落的小刀。
小汌面对死亡,比李检要安静。
在恐惧的雷暴后,他不再僵直,但仍旧没有反抗的动作。借窗外偶然亮起的车灯,小汌望向李检的眼睛里带着那个年纪的李检无法理解的平和与必然到来时的尘埃落定。
但李检的动作很快,几乎在男人听到床被人猛然蹬动发出尖锐的喊叫时,冰冷又细长的刀片已经先一步刺入他侧颈。
血泊泊地涌出来,争先恐后地淌上小汌的脸颊。
但那时候屋里太黑了,所以小汌还以为是李检倒了一盆温热的水。
男人轰然落地,李检的右手还停留在因握刀而蜷缩的姿势,他愣愣地往后退了半步,一直到父母回家推开门,母亲发出一声哭啸,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躯。
小汌被父亲拖拽出去,不知道被问了什么,父亲再进屋时对母亲说,也对李检说,人是严𫵷汌杀的,记住了吗?人是他杀的。
“人是我杀的,”李检坐在他最熟悉的审讯室的房间里,不过这次他坐在警方的对面,手上还戴着手铐,他脸上的表情很淡,语气也很平静。
房间里响起铁链轻微碰撞的声音。
李检道:“以上是我的作案经过。”
由于当事人犯案时未满16岁,又属于过当防卫,并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民事责任也需要等待确认案件真实性后再次判决。
李检的案子过于特殊,他在作案成功且无人检举的十八年后重拾记忆,前来自首,态度良好。
但不同的是,李检是一个检察官。他来认罪就一定明白一件事,一旦案件被确定真实发生,他就会立即被提上公务员辞退程序。
警方要做的是核实他十八年前真的犯下了那起罪行。
判断的时间并不就,凶器虽然早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但死者脖子上的刀口和刺入深度和十三岁的李检能刺入的深度一致。
人证在、尸检报告也齐全,但死者是个档案为零的亡命徒,他们联系不到死者亲属。两周后,李检站在长虹区法院的被告席位。
正在放映屏幕展示证据的是他过去的同僚。
这场官司打的很安静,比李检见过的所有法庭现场都要沉默,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他们面对的被告会是朝夕相处的同僚。
李检拒绝了蒋诚和严怀山为他提供的辩护团队,选择了公益律师,他旁边娓娓道来的是一位毕业两年的年轻律师。
李检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把自己灵动的眼睛藏在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后面,柔顺的长发被潦草地盘起,把姣好的身材盖在宽大朴素的格子衬衫下。
或许是李检的目光在她身上放的太久,她莞尔笑了一下,厚重的镜片后闪出狡黠的光:“律所应酬多,这样穿才不会被叫去跳女团舞,都是司法检的理解一下,我很专业的啦。”
律所并不是一个良善的地方,所以逼得温良的人藏起自己,隐没在平庸与朴实后。
开庭的时候,李检看到她穿着剪裁有度的职业西装,面容严肃,款款落座在辩方律师席位,在开庭前又俏皮地告诉他一定没有问题。
“所以我认为,”她说着,扭身看向身旁的李检,神情肃穆,“我方属于正当防卫,无罪。”
检方没有新的证据出示,法官暂时休庭决议。
半小时后,李检活动了下空荡荡的手腕,走出法院大厅,天是晴的,但仍旧冷,他穿着单衣,缩了下脖子,下意识想抽烟。
“喏,”一支细长的烟从他身后递过来,李检的律师和他撞了下拳,她先给自己点了支烟,又帮李检点上,“恭喜你,无罪释放。”
李检道了声谢,慢慢吸起来。
但抽了两口,想到那天蒋诚走前说的话,夹烟的手指在半空摇晃了一下,烟灰闪烁着落下。
“你在现在的律所做的开心吗?”李检吸着烟突然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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