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赢乖巧又安静地摇头,看着李检拔地而起,傻愣愣地仰头看着他。
李检让他捏起小拳头牵住自己的两根手指,拉着李赢下楼:“那你在这里等爸爸一下,爸爸洗个澡澡就给你做饭好不好?”
李赢细声应了声好,他不喜欢看电影,但钟情于李检给他播放的古典音乐。
李检踩在楼梯上,低头看到李赢走到客厅那堆毛绒玩具里,平坦下去,睁着黑黢黢的眼睛一言不发地望着天花板,肉乎乎的小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似乎是他的视线停得太久,李赢坐起来,鼓了鼓脸颊肉,问:“爸爸在看什么?”
李检冷不丁抖了下,差点滑倒,但及时握住栏杆,勉强地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爸爸在想猪猪在想什么?”
李赢过于空白的目光又转到他脸上,稚嫩的笑脸露出一个并不明显,淡淡的笑容,他脸颊上凹陷下两个酒窝:“猪猪在想要吃什么好吃的呢。”
李检朝他笑了笑:“那你可要好好想一想。”
李赢又躺了下去,被一群毛绒玩具簇拥着,像躺在柔软的茧房中。
李检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拖着酸胀的身体,褪去衣物,走进浴室。
经过水池的镜子时,瞥见身上青红的暧昧痕迹。
李检开了水,突然就觉得累了,身体的疲惫已经到了无法支撑他站立的程度。
他前倾了身体,额头撞上冰冷的瓷砖。
这种无力感看似突如其来,但却无往不在。
他怎么能不愤怒,怎么会不想去抗争,但面对血淋淋的现实,他真的无能为力。
这个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群人站在黄金砖堆砌的山峰。
远看是金银山,近看是人骨岭。
他们或维持着平易近人的笑脸只手遮天,或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或用悲怜的面皮伪装自己永远无法共情一粒尘埃的黄金心,抬手间便能摧毁一个心怀希望的人,漫不经心地眨眼,便可以让普通人家破人亡。
每个人都形成了这座山。
唯一不同的是,严𫵷汌睥睨在山巅,李检匍匐于山脚。
李检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抵挡那股压倒性地、无以名状的无力感。
面对严𫵷汌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出拳,也可以冷漠讥讽,但仍旧像用尽全身力气挥出的拳头,打入无边际的海面。
海水蜂拥着将他的拳头吞入更深的水面,拉扯着他跌入更黑的深渊。
严𫵷汌背后盘踞着一头吃人的巨兽,昂昂不动。
李检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似乎被一个透明的罩子盖住,氧气一点点消耗,面对未知虚无的恐惧逐渐侵蚀了他的勇气,逼迫他弯下坚韧的身躯。
头顶落下的水流太重,压着他一点点、一点点地蹲了下去。
李检赤身裸体地蜷缩在浴室里,下巴抵在膝头,细瘦的两条手臂垂搭在身旁,修长的手指微蜷缩着,仿佛是在发呆,视线无所依靠地散在水汽里。
清澈的水柱一股股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李检睁着眼睛,毫无感觉任由水从眼角掠去。
他垂耷着沾了水珠的眼睫,苍白的面颊因为被水打湿变得湿润,视线怔忪地盯着地漏上水流的漩涡。
在某刻,干净的水面变得浑浊,裸色的液体从他身体上融化脱离。
良久,他才缓且慢地挪动了视线,看向自己的左臂。
上面覆盖着的遮瑕液被水流冲洗,斑驳地露了出来,瓷白的皮肤上被密密匝匝的文字遮盖,在大臂偏下的位置,有一方沉红的落款。
嘭——
李检捏了拳,直直垂在瓷砖上,没有眨眼。
水流把所有的声音都遮挡了。
作话:
今天更了三章,别忘记看前面的两章!!!
第10章
“爸爸。”
李赢扶着栏杆,站在楼梯口,仰起白绵绵的小脸蛋。
李检洗澡前吃了急性退烧药,他吹干头发出来已经不烧了。
听到李赢用细细的嗓子叫他,愣了一下,还以为听错了,低头才看到一个黑蓬篷的脑袋,蘑菇一样圆鼓鼓地长在第一阶楼梯上。
他朝李检投来的视线好像是看着他,但又好像停留在他的身侧,穿过他个体的存在望向渺茫虚无的空气中。
李赢年纪太小,还不能像严𫵷汌一样游刃有余地把自己的视线伪装在一副眼镜下。
这股天真懵懂的视线直白地流露出了残酷的冷漠。
两者强烈的违和感,让人心口猛然惊跳了一下。
即便李检已经接受他遗传了严𫵷汌部分不良基因的现实,但随着李赢身上与众不同的基因隐现,他还是会在某刻感到束手无策。
他安静地垂眸望着李赢仍未长开的、充满稚气的五官。
其实李赢要更像李检一些,在这张绵软可爱的脸蛋上他几乎看不出严𫵷汌的影子,但他的一举一动仍旧和严𫵷汌像得可怕。
这或许是血缘的力量,就埋在人类基因序列深处,永远无法摆脱。
李检并不确定他学来的那些“爱可以治愈一切”的治疗方法是否有用,他也不知道对于李赢来说“李检”和“爸爸”这两个词语与其他人类是否会有不同。
但他仍旧日复一日地在不断努力着,但是这种坚持就好比翻看一本厚重到永远翻不完的、空白的、看不到完本感言的老书。
网络上流传着句很经典的例子来形容反社会人格——
如果正常人的内心是丛林,各类情感化身动物在丛林中繁衍生息,食物链若是断绝,丛林便会很快湮灭;
那么反社会人格的内心本身就是一片荒漠,没有任何能活下来的生物,为了适应别人的丛林,他们不得不观察社会上的人,用各类情绪伪装自己,才能在人类社会活下去。
24岁的李检误以为偶然的、命中注定的遇到了严𫵷汌,接纳他进入自己的葱郁丛林。
却不知那是严𫵷汌刻意的、蓄谋已久的伪装成一头惹人恋爱的小狼匍匐在他脚下。
整整三年时间,他用全部的爱陪严𫵷汌演了场爱情喜剧,严𫵷汌还给他一出终身难忘的血腥结局,戏终幕落,严𫵷汌冷漠地脱身离开,迟迟走不出戏台的人,只有他。
怎么可能不恨啊……
已经快要恨死了,李检恨不得直接杀了他。
见李检没有回答他,李赢小脸朝一侧歪了歪,又叫了一声:“爸爸?”
黑又浓长地眼睫无辜地眨了眨,素净的小肉脸上表情寡淡,但他又尚未脱离幼儿的稚气,浑身绵白得像削了皮的藕。
李检沉沉地吸了口气,素白的脸上挂上勉强的微笑,踩着楼梯朝他走下去:“猪猪,你想好要吃什么了吗?”
他弯腰两只手穿过李赢两条短且肉的小胳膊,把他侧身抱在怀里。
李赢的小肚皮鼓鼓地停出来,身上散发着温热的体温和令人舒心的奶气。
听到他这么问,李赢却没有回答,他被李检抱在怀里,伸了短圆的手指,先是轻轻在李检鼻尖的小痣上点了点,而后把整个湿乎乎的软手心贴上李检薄又瘦的脸颊。
“猪猪不开心吗?”李检顺势握住他的小手,微转了下脸,和李赢对上视线。
“猪猪没有不开心,”李赢的语气没有什么平仄,抿了抿花瓣似的粉红唇瓣:“爸爸不开心。”
他并没有询问李检是否不开心,而是很平静地做出了这个结论。
李检短暂地愣了一秒,笑容更加灿烂:“爸爸很开心呀。”
他扯了下身上宽大的粉红人偶睡衣,颠了颠小臂上坐着的软屁股。
“看!爸爸跟猪猪穿了一样的小猪睡衣——”
李检的话突然停在嘴边。
李赢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肉而绵的脸颊干燥又松软地贴上他的颊畔,另一只手伸上来,按了按李检的鼻尖,让他挺翘的鼻头变成了“Ꙫ”。
“爸爸说撒谎的宝宝要变小猪哦。”李赢还不能很好地说长句,一句话中要娇憨地喘息,他像是被自己的断句逗笑了,凑在李检肩窝里咯咯笑了起来。
李检恍惚了一下,鼻头有点发酸,他用力眨了下眼睛,把李赢用力抱进怀里。
李赢软软地抱着他,说想吃馄饨。
李检喂给李赢了五支中等大小的鲜虾馄饨,抱着他去睡觉了。
那天晚上,他难得做了梦。
梦到了很久以前,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醒着时明明是冬天,梦里他却听到了此起彼伏的蝉鸣,漫长又枯燥。
滋滋——
滋滋——
嘉青的夏季多雨,李检家在城中村的筒子楼拐角的第一间房。
刚下过一场雷雨,空气中、墙壁上、床底下、毛孔里都好像被潮湿黏腻的水汽覆盖。
窗外有一棵很大的树,直到他们搬走了,李检也没弄明白那是什么树。
树干很粗,叶片又大,凝蓄着一滢雨水,随着重量一同滚落。
家里没有空调,李检穿着透薄的汗衫困倦地趴在窗边的桌子上。
他的头发很长时间没有修理过,长又黑的发丝被汗液黏在脸上,手里握着快要没墨的水笔,纤细的小臂下枕着题册。
“你不去上学了吗?”角落里有个稚嫩的声音平又直地问来。
李检抬起头,朝那里安静坐着的一小团阴影看过去。他眨了眨好看的眼睛,脸蛋白净,像个女孩:“嗯。”
那一团阴影动起来了,走入光亮中。
这个肉乎乎的小男孩是父母昨晚忽然放在李检房间的,没有跟李检解释为什么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孩,只是叮嘱他把人看牢。
男孩被父母叫作“小川”,李检没有跟他说过话,但记住了他的名字。
小川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但他的脸颊很肉,尚未褪去的婴儿肥像两团软绵的白色云朵。
李检抿了抿嘴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为什么不去上学了?”小川追问。
李检的笑容淡了一点,他本能地握了下肩上散落的黑色长发,小川的目光移过去,看到那里有几簇被剪过的、乱糟糟的短发。
“我不喜欢学校,”李检撇了撇嘴,“他们说我是不男不女的怪物,是娘炮。”
小川朝他靠近了,一只肉乎乎的手伸上来,放在李检被剪坏的头发上。他看人的时候眨眼的频率很低,看上去就格外深沉,让李检忘了他的年龄:“谁这么说你?”
“张文彬、赵晓雅、狄程!”李检撅了撅粉嫩的嘴巴,“狄程最坏了,就是他先说我娘娘腔的。”
他愤愤地鼓动胸膛,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在我家不去上学呀?”
“因为你的父母不让我出去。”小川这么说。
“怎么会?”李检不可置信地看他。
小川却不回答了,他说:“你还想去上学吗?”
李检的神色黯淡了,他重新趴下去,把脸枕在胳膊上,苦恼地鼓了下脸颊:“我怕他们说我是怪物。”
小川温暖的手掌放在他的头发上,李检明明很热,却没有让他拿走。
过了一会儿,太阳被云遮盖了。
又下了一场雨。
“你去上学吧,”小川忽然飞快地点了下他鼻尖的小痣,李检和他对上目光,“为什么?”
小川说:“我每天路过那所学校的时候都会看到你。”
“我不信,”李检笑起来。
小川没有强调他话的真假,沉静地说:“你喜欢吃安德早餐店的包子,我经常看到你坐在门口的那张桌子上吃包子。”
李检惊呼了一声:“真的!你怎么知道?你也在实验学校上学吗?我是一个月前刚转去的。”
“不是,”小川摇了摇头,“我只是路过那里。”
他很快地又对李检说:“你去上学吧,我喜欢看你吃包子。”
李检的父母回来了,他被叮嘱过不要和小川说话,李检吓得急忙转过脸,愁眉苦脸思索难题的模样。
父母难得买了李检爱吃的红烧肉,他想着红烧肉,把刚才和小川的话全忘记了。
晚上的时候,小川是睡在他房间的。
小川睡在床上,李检被父母勒令睡在地上。
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铁架床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一只微凉的小手垂下来,在李检脸上轻轻搭了一下。
“你是怪物。”
“我也是怪物。”
“我们都是怪物的话,说不定他们才是怪物。”
李检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睡着了。
他翻身时,猛然惊醒,急促地喘息了几声。
李检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看了眼窗户,窗帘的缝隙中还是黑的,天还没亮。
李赢在他身侧的被窝里睡得很沉,能听到轻微的鼾声。李检稍稍安心了,他扭过身看了眼床头的时钟,才凌晨四点。
李检吸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翻开被角,想去倒杯水,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房间里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喘息。
“谁?!”李检脊背的神经炸了一下,他下意识把李赢抱进怀里,抬手按开床头灯。
啪嗒——
灯开了。
严𫵷汌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正对着李检刚刚熟睡的床。
第11章
“你他妈有病啊!”
李检吓出一身冷汗,心脏在停跳的边缘被及时拉了回来。他脸上润红的颜色瞬间白了,快又狠地低骂了一声。
他怀里的李赢像是要被吵醒了,嘤嘤着像受惊的小兽,抓了抓被李检体温捂热的毛绒睡衣,睡得红润的脸颊肉更深地挤入枕头里,压出几层软肉:“呜……爸爸……”
“嘘,嘘——”李检放轻了声音,伸了薄又瘦的手,缓慢地在李赢缩成一团的脊背上轻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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