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记忆中的奶奶,他记忆中奶奶是一头黑发,慈爱的有力量的,不是这样生命随时会流失殆尽的。
江见川眼眶迅速红起来,姑姑走到床边,哭着,“娘,你睁眼看看,阿贤回来了,你孙子回来了。”
老人皱巴巴的眼皮动了,江见川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奶奶。”
老人睁开了眼睛,缓缓滞涩地转动了下发黄的眼球,她早就哭花了眼,此刻努力睁大也只能看到江见川模糊的影子。
但她还是动了动干裂的唇,声音微弱如蚊:“孙孙……”
“是我,奶奶。”
江见川鼻尖红了。
老人嘴唇颤抖,挣扎着抬起一只手努力向上,江见川俯身将自己的脸送过去。
布满茧子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老人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张了张嘴,这次没能发出声音。
但江见川从她的口型中判断出这是在叫他父亲的名字。
奶奶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看似是笑的表情,缓缓闭上了眼睛,干枯的手无力气的落下,搭在床边发出一声闷响。
姑姑扑过来跪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在江见川耳边。
江见川愣住,脸颊处的触感仍在,却已经天人两隔。
他摸了下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手的湿,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他不知道。
外面等着的人涌进来,这都是李家的亲戚小辈,此刻通通跪在地上,哭嚎着。
只有江见川站着,他僵硬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这里没有他的父亲。
他奶奶一生只育有一儿一女,重儿轻女刻在骨子里,什么好的都给了儿子。
然而引以为傲的儿子被发现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在村子里被指着脊梁骨骂,最后逃离了这里,是她不受宠的女儿一直伺候她到生命的尽头。
按照风俗,停灵三天才可以下葬,江见川作为李家唯一的男丁,被姑姑祈求着留下送奶奶最后一程。
江见川答应了。
晚上守灵的时候,江见川跪在蒲团上,看着正中央停放着的棺材,倒是没什么害怕的,只是心中有许多感叹。
人死了就是这样的,走一些活人在乎的仪式,最后推入火葬场,一把灰概括了此生几十年。
一条命来,一条命走。
生命如此短暂如此脆弱,他为什么不能随己心?
人生短短不过百年,有些遗憾避无可避,但有些是可以避免的。
江见川抬眸看着四周的白烛,烛火微微摆动着,他轻声说:“奶奶,您后悔赶他走吗?”
当然是没有回答的,但他知道,奶奶走的时候仍然是带着遗憾走的。
只有他知道,奶奶弥留之际最后的遗憾是他的父亲。
冬天的夜里很冷,这里远比江北要冷,江见川拢了下衣领,却也挡不住冷意从各个角落侵入。
他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他要和吴歧路走下去,也要得到江女士的认可。
他不会像他的父亲那样无能懦弱,选择伤害另一个女性来维护自己的亲情,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虽然江见川暂时想不到该怎么让江玉芝在不受伤的情况下,还能认可他和吴歧路的感情。
但他已经确定的是,自己不会退缩。
事在人为,况且他和吴歧路是两个人,总会有办法的。
江见川的膝盖跪的有些疼,中途有人给他送了热乎乎的面汤,让他不用那么实诚,坐着就行。
江见川想了想,坐着了,但膝盖还是疼,应该是青了。
因为守灵,不好开视频,但吴歧路一直在给他发信息。
川哥困不困?
川哥累不累?
川哥冷不冷?
川哥我想你。
最后在凌晨三点,没了动静,应该是睡着了。
烛光跳跃在江见川脸上,眉眼间变得柔和,他将手机放进口袋里。
【我也很想你。】
第66章 你怎么来了
下葬这天,栖山县下了很大的雪,雪花“扑簌扑簌”落满了江见川的肩膀,他低下头用袖子擦去骨灰盒上的落雪。
奶奶年轻时是个强势的女人,操劳一家老小,如今走了,就这一个小盒便容纳了她的一生。
江见川小心翼翼地将骨灰盒放入棺木中,看着他人钉了棺。
姑姑递给他一身孝衣,江见川穿上了,离别彻底有了实感。
生离还有相见的可能,死别便是这一世的缘分走到了尽头。
黄色的纸钱撒了一路,被风卷着落在地上,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江见川抱着遗照走在前面,听着周围哭嚎声唢呐声,哈出一口白气,冻得狠了,倒是感觉没有那么冷了。
奶奶埋入了祖坟,葬在爷爷旁边,给奶奶磕完头后,江见川扫了扫爷爷坟头上的雪,也磕了几个头。
人群三三两两的散了,有说有笑的去吃席,只有姑姑眼泪流个不停,几乎昏厥,她的儿子在旁边安抚着。
江见川拍拍身上沾上的泥巴,他不太会安慰人,他觉得姑姑此刻大概需要的也不是安慰。
他摸了下口袋,远离人群点了一根烟。
以前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的时候,抽根烟是可以有明显的缓解,但是今天烟过了肺,江见川却只觉得呛人。
他咳嗽了几声,眼眶被呛红了。
江见川捏捏眉心,指尖便沾上了湿意,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想听到吴歧路的声音。
手有些冻僵了,手机没拿稳,掉在地上,陷进了雪里,江见川捡起来擦擦,拨打吴歧路的号码,却一直显示无法接通。
远处跑来一个小姑娘,脸冻得红红的,扯了扯江见川的衣角:“表哥,妈妈叫你去吃饭。”
江见川记得她,她是姑姑的女儿,八九岁的模样。
“好。”江见川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回走,但不知怎么,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远远的,奶奶的坟头旁,跪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隐约还能听到哭声。
江见川收回视线,没再回头。
席面上人们侃侃而谈、欢声笑语,好像这不是白事而是红事。
江见川实在是不喜欢这种氛围,匆匆吃了两口想走,却被不知道是该叫伯伯还是叔叔的人拉着不让走。
“阿贤出息了,你们看看,这一身衣服得不少钱吧?”男人嘴里叼着烟,拍着江见川的肩膀,好像很熟络的样子。
“江北是个大城市,你弟弟也想过去,你当哥哥的帮着介绍介绍?”
江见川微微皱眉,错开了男人的手,没说话。
男人开始阴阳怪气明里暗里说他忘本,江见川冷声道:“我跟你很熟吗?你哪位?”
气氛一下子陷入僵局,男人喝了点酒,当即就要拍桌子,被同行的人拦了,“你喝大了吧你。”
江见川端起酒杯喝了口白酒,顺着喉管热辣辣的滚进胃里,烧得身上温度高了些,他起身去屋里找他姑。
他姑姑一口饭都没吃,坐在堂屋的小凳子上发呆,看他进来抹了下眼泪。
江见川从包里拿出两万块钱塞给她,她推着不要,“阿贤,你这是做什么?”
“姑姑,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一场白事您又出钱又出力的。”
江见川前两天上厕所听到外面有人在吵,是他姑父在骂她,骂她败家娘们儿,娶了她净往外扔钱,骂她同性恋的哥,最后差点骂到他奶奶头上,是江见川出来拦了。
发展滞后的村庄,大多都是觉得生了儿子才算有了依靠,如果家里没个儿子会受人欺负。
姑父看到江见川后有所收敛,骂骂咧咧的走了。
“您就拿着吧,就当是我给弟弟妹妹提前准备的压岁钱。”
姑姑擦擦眼泪,没再推脱,拉着他的手拍了拍,“阿贤出息了,你回去替我跟你娘说句对不起,我们李家对不起她。”
江见川点点头,“一会我就回去了,您多保重身体。”
今天早就没有航班了,但是他不想再呆在这里,陌生又压抑,他打算去宾馆住一夜。
姑姑又拉着他说了些话,大概是清楚江见川早就不属于这里,那些客套的挽留一句也没说。
席面结束后,人群散去,江见川也走了。
地面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脚踩下去“咯吱咯吱”。
他顺着村路走出去,村口有个公交站牌,这里没有出租车,去市里只能坐公交车。
雪还在下着,江见川戴着帽子在站牌这等,下着大雪,公交车很慢。
远处忽然驶来一辆出租车,江见川摸出自己的黑框眼镜戴上,默默祈祷乘客是在这里下车,那么他就能顺着坐出租车去市里。
像是听到他内心想法般,出租车真的慢慢停在他对面。
江见川脚下刚动了一步,就见副驾驶蹿出来一人,惊喜道:“川哥!”
“路路?你怎么来了?”
江见川惊讶地扬起眉,吴歧路冲过来,撞得他后退一步,下一秒便被抱了个满怀。
“我想你,我想死你了。”
吴歧路一手拉上自己的帽子,在帽子的遮挡下,偏头亲了亲他冰凉的脸颊。
出租车司机看着大雪天拥抱在一起的男人,只道现在城里的小伙子兄弟感情真好。
雪越下越大,司机看着白茫茫一片直皱眉:“小伙子,雪太大了,容易出事,我要是把你们送去市里,可能就回不来了。”
吴歧路看了看:“师傅,把我们拉到县城就成,您看哪家酒店好一些,就把我们放那。”
司机没想到乘客那么好说话,乐呵呵地答应了,“成。”
江见川小声说:“路路,早上八点的飞机,去县城的话,我们需要起很早。”
“川哥,你看看这天气,飞机压根飞不了,要么我为什么过来呢,绥市今天暴雪。”
江见川惊讶:“你是觉得我回不去才过来的?还一直关注我这边的天气?”
“嗯哼~”吴歧路骄傲地扬了下下巴,在靠背的遮挡下攥住江见川的手。
眨眨眼,小声问,“所以有奖励吗?”
江见川没回答,扭头看着窗外的雪,他冰凉的手被吴歧路包在手里细细的暖着。
第67章 歧路入川(1)
司机师傅将两人送到某连锁宾馆后就走了。
吴歧路长这么大就没住过89一晚的酒店,他嫌弃地打量着。
直到听前台说:“先生,抱歉,标间已经定光了,只剩下大床房,您看是定两间还是?”
江见川还没来得及开口,吴歧路长腿一跨,对着前台说:“一间就好。”
然后又扭头对着江见川,严肃又认真:“川哥,我们出门打工赚钱不容易,能省则省吧。”
江见川垂眸看他腕间价值数十万的表:“……”
吴歧路推搡着他进了房门,江见川以为两人会先亲昵下,但是吴歧路却是插上房卡去捣鼓不怎么好使的空调。
“这比江北可冷多了,你看你手冻得,暖都暖不热。”
江见川看着伸手去探中央空调风口的青年,吴歧路埋怨着:“不怎么热呀。”
“应该是设备太老了,等会就好了。”
江见川把外套脱下来挂到墙上的衣架上,抬起胳膊嗅着自己,这几天一直在烧纸钱,身上都沾上了那股呛鼻子的味道。
吴歧路也没修过空调,摆弄半天摸着点热风就把遥控器扔到一旁,勾着江见川的腰把人拉到跟前。
他倚在矮柜上,抱着江见川:“闻什么呢?给我闻闻?”
说着脑袋就凑近江见川的羊绒毛衣,像小狗一样拱着,江见川笑着推他:“别闹,我身上沾了点纸钱味,浸透了。”
“有吗?”
吴歧路的嗓音有些哑,仰头看他的时候眸光像是有了实质般落在江见川眼中,烫得他微微偏了下视线。
“我怎么只能闻到江见川的味呢?”
“还真以为自己是狗鼻子了?”
江见川有些不好意思的捧着他的脸,“我得去洗个澡,奶奶家只有太阳能没有热水器,大冬天的放不出来一点热水,再不洗就臭了。”
吴歧路眨眨眼:“这几天你还好吗?”
江见川摸摸他柔软的发丝,“生死离别,都是常事,想通了就没什么了。”
吴歧路拉着他的手放在嘴边碰了下:“我们之间,没有生离,除非我s……嘶,你打人!”
“再胡说八道抽你。”江见川捏捏他的脸,“不闹了,我真去洗澡了。”
吴歧路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他,江见川走进去,看着磨砂的玻璃墙,沉默了……
吴歧路扬了下眉,往后一躺,躺在床上。
他现在是越看这酒店越顺眼了,浴室对着床的那面墙是磨砂玻璃的!
嘿!哪个小聪明鬼设计的?
吴歧路干脆趴在床上,面朝着浴室,托着脑袋。
江见川走出来,看着他光明正大耍流氓的样子,无奈又好笑:“您能别跟个变态一样吗?”
“我什么都没做呀?”吴歧路冲他恶劣的勾起唇角,“大家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虽然这个尺寸……哎!”
江见川忍无可忍走过去,用膝盖压着吴歧路的腰,狠狠揍了他一下。
吴歧路脸一红,“你!你给我等着的!”
江见川没搭理他,锁上浴室的门。
溅起的水珠打在磨砂玻璃上面,水痕的部分便会变得清晰许多。
吴歧路不敢再看了,他起身拿起宾馆免费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
透心凉。
小宾馆,隔音很差,哗啦啦的水声直烧吴歧路耳朵。
吴歧路视线落在矮柜上摆放着的小方盒上,不太合适。
他拿起外套穿上敲了敲了浴室的门:“川哥,我出去一趟,你一会给我开门。”
32/64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