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乱作一团的,还不只是教礼堂。
结庐里,已经聚集了四堂领事。朱十一和朱十二站在后排,李海鹏搓着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就把程铮往前一推,程铮又把言裕一推,于是最后站到时青旻面前的,就是言裕了。这个平日里砍价采购嘴不停的人,此刻嚅嗫了半天,只说出了一句话:“真不干了?”
时青旻坐在石桌边,泰然自若地点头:“嗯。之前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
言裕立刻回头:“朱家的!就你俩,过来给掌门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时青旻抬手阻止了他们的动作:“他们没有错。具体的我就不回忆了,但是他们阻止我是没有错的。”
言裕用商量的口吻说:“那,现在也没有个长辈在,上一代的隐退的隐退,飞升的飞升,仙逝的仙逝……一个安伯还找不到了,这样,咱们等安伯回来,您再说辞任的事?”
“他回来,还能让师父辞任?他最好不在……依我说,他不在,也就不要三道门了。”时眠星根本舍不得时青旻受到一点伤害,虽说相信他品行,可万一那门不开眼,或者召出这门的人功力不够,误伤也是会要命的,因此立刻趁机提条件。
言裕立刻开始讨价还价:“那祖辈定下来的规矩,我们也不好改,眠星啊,你看不如就劝劝你师父,不用离开不就可以不走这三门了吗?”
“不离开?不离开我师父这掌门位子也坐不稳啊。他不走,我自然就不走,堂堂掌门,亲传弟子是个异类……东旸谷日子也不好过。我师父留这儿也不开心,东旸谷也不好过,还不如你们不罚这三道门,让我们走了算了,是不是?”时眠星听他跟自己讨价还价,反过来去和言裕讨价还价,“你要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其实还可以对外说我师父通过三道门了,品行无错,没受到罚,这不是更好?”
“我我我,我不能撒谎啊是不是?”言裕一摊手,“说到底还是担心在东旸谷日子不好过是不是?我就说还是教礼堂和朱家兄弟惹下的事!”
朱十一往前:“我说了,我道歉!大不了我们兄弟离开,正好位子交给喻正昊,他还和穆知意关系近些!”
“要这样,不就是我身为掌门,逼走领事了吗?”时青旻站起来,“好了,我去意已决,都不要说了。穆知意出身仗军堂,他来继任朱家兄弟也面上有光。至于务账堂,采商堂,还有勤枢堂,前段时间我又是去龙族又是大病,想必也因为我误了不少事,该有怨言,还来挽留,我很感激。但是,毕竟我的路,接下来要走的方向和东旸谷并不一致,所以……”他摊手,露出个温和的笑容来。
那边教礼堂已经来了人通报说三道门已经成功被召唤出来,时青旻抬步就往外走,五位领事没有让开,沉默地看着他,程铮甚至红了点眼眶:“师兄……”
时青旻笑了:“哎。我以后还是你的师兄。”
程铮沉默一会儿,退一步让开,时青旻便离开结庐,往教礼堂而去。
从跟着他离开结庐,时眠星心里就突突直跳,预感有大事要发生。于是紧紧跟随在侧,不敢慢了一步:“旻哥,要不你等等我,我去把青秋姑姑接来,万一他们真的失误出了岔子,也好第一时间给你救治。又或者,这三道门,我替你去行不行?本来所有的祸事都是从我开始……”
“怎么,你也开始跟言裕一样,讨价还价了?”时青旻倒是很淡然,只是笑笑。他们迈进教礼堂的时候,章札还在开心呢:“哎哟呵我还真给弄出来了,我真厉害。”被司寇飞扬踢了一脚,他才噤声,站在一边低着头不动了。
三道于云雾缭绕中升起的拱门,正立于高台之上,四周已经围过来了众多东旸谷弟子。时青旻看过去,只觉像是一片淡紫色的溪流汇聚而来,又像是一片花海,轻轻一笑:“真好看。”
穆知意走了过来:“师父……不舍就不要走了吧。不舍是因为想留下啊。”
时青旻摇摇头:“不舍是因为要离开。”
“师父……旻哥……你可千万……”知道他去意已决,也不好再阻拦,时眠星眉宇间尽显愁色,后面的话觉得晦气没有说出,最后只剩下一句:“我等你。”
时青旻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下,飞身上台。第一道门感受到了他的靠近,立刻生出无数电流,噼啪作响中发出质问:“一问!有无背弃同门之义!有无德亏!”
言裕先出了声:“没有!”接着,众领事,掌事,理事,齐声应和:“没有,没有!”眼看时青旻已经要迈入门中,而雷电不减,他们竟然一起跪地,来为这个要离开的掌门求情!
而时青旻迈入门中一瞬,雷消电灭,一派天清——他顺利过了第一道门!
而跪地求情的不少人,已经是泪下沾襟了!
第263章 下山
时青旻走到第二道门前时,忽地起风,云雾环绕飞起,将他整个身形几乎淹了一半。他此次来,素衣木钗,本是神色淡然的,但当第二道门的炽热火焰升腾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一丝的胆怯。时青旻将目光投向了时眠星,又看向了穆知意。对这两个徒弟而言,他都觉得亏欠。而火焰温柔,似乎并不准备怎么样。时青旻缓缓地吐一口气,走向了门间。
然而,就在此时,火焰突然升高,将时青旻整个身形罩住!熊熊烈火间,发出质问:“二问!有无违背师徒之谊!有无德亏!”
穆知意毫不犹豫地跪地:“我师父待弟子,无有隐瞒,倾力相授,不曾德亏!”
在时青旻身体被火焰吞没瞬间时眠星就想要冲上去,但却被其他弟子死死摁住,叫起来:“师父!旻哥!”努力挣扎之时,却只看穆知意跪了下去。几乎瞬间脱力,跟着跪下:“没有!我师父待弟子,尽心庇护,全力扶持,从无德亏!”
得过时青旻照顾的弟子,包括许云簪,还有他之前捡回来的盲女林苗苗,虽然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但也跟着下跪求情,反复强调着“掌门是个好人”。喻正昊等见火焰还不消退,忙跟着跪地,司寇飞扬和章札也都变了脸色去求情。
火焰缓缓褪去时,时青旻头上木簪已经化为灰烬,夹杂在发丝中间。时青旻先回头笑笑表示自己没事,然后悠悠叹息一声:“我以师者之身,本该一生清正,以身作则,却凭年长之便,破礼法之规,该有此罚。但是,我不后悔。”说完,他将头发一顺,让灰烬飘扬落地,自己坦然走向最后一门。
时眠星看见时青旻没事,松下一口气,却又很快提起来。前面两道门都如此凶险,那门最后一道门自然只会更厉害,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没有挪动一分,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进入最后一道门的身影:“旻哥……”
时青旻在众多目光中,走到了第三道门前。
第三道门,没有电与火,只是垂下来一道鞭子。提问的声音,还是和前两道门一样,却多了份威严:“三问,是否背弃师门,所为有失体统?”
时青旻往前一步,跪在门前,坦然朗声道:“时青旻,是东旸谷第二十九代掌门。不能长修己德,不能慎重如一,行事欠妥,因私心接龙族遗子回山,招致祸患。后又举止失当,损毁溪首,实在不堪大任,愿受此罚。”
霎时,云雾聚拢又分开,逐渐形成一个个老者的形象,似在交头接耳,又似在凝视时青旻。忽的,第三道门微微颤动,风起云动,一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师父!”穆知意惊呼一声就要上台,却被层层云海阻拦,雾气一起,竟是迈步不得!
而那鞭子再次晃动,却是又一团云卷住了鞭子,时青旻抬头去看,又仿佛看到了霍倾阳,正在云中一角,垂眸看着自己——“师父……”他喃喃说着,禁不住地热泪长流。隐隐地,那霍倾阳似乎还想来扶一下时青旻,最终还是也没有向前。
你也曾诓我误我,却也是真的教我育我。前尘种种,今日似乎都会全部了断,化作一声,罢了——
时青旻俯身叩首,泪滴入土。云雾散去,三门尽退,时青旻起身,带着肩胛骨的一道伤,回身于高台之上,对着东旸谷众人长长作揖:“往日种种,已成过眼云烟。时眠星被我带来此地,也会由我带走,时青旻,就此别过。”言罢,散发赤足,下台而去!
他的身后,是东旸谷众人的叩拜送别,有隐隐的泣声。
穆知意没有追过来。
而对于紧紧跟上去的时眠星来说,那一鞭抽在时青旻的身上,更像是抽在自己的心尖上,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愤怒到了极致:“你们凭什么!凭什么!那是他自己的路!他自己的,凭什么要被你们……”到底忍到听时青旻说完,时眠星双眼已经猩红,爬起来冲到下了台阶的时青旻身边去,用力把人手腕一拉直接横抱起来,纵身化龙带时青旻回到秘境树屋中去。不等时青旻说什么,时眠星已经慌乱地将他放到床上,看着他肩胛上的血痕,伸手想摸,又怕弄疼,无措起来,声音里带了哭腔:“旻哥……旻哥……他们伤到你了……我一定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所有人!”
“已经都不在人世了,你不用杀。”时青旻倒是冷静,吐一口气轻轻解衣露出伤口来,“我当时一不小心也毁了旁边无辜者的坟茔,人家生气也是应该的。”
“那我就把他们的魂魄都揪出来,全部吞吃了,让他们彻底消亡于世!”时眠星一边说着,一边对着淌血的伤口轻轻吹气缓解疼痛。没了衣服的遮挡,他只觉得伤口就更加狰狞可怖。说是鞭笞,可竟然比刀剑更锐利,那一道皮肉外翻着,伤口深不可窥,“旻哥,我去找富佑,让她来给你瞧瞧……”
“不必了,你给我上点药就可以。”时青旻随手拿了一小壶金疮药递过去,“帮我清理一下,包扎一下……富佑毕竟是个女子啊,又不比青秋和我是血亲。如今也好,我挨了,你也就顺理成章跟着我离开,你不用挨什么处罚了。”
“好……我帮你。”时眠星接过金疮药,想起该如何清理伤口,赶忙去端了盆清水回来,浸湿毛巾,将时青旻伤口附近的血污都擦洗干净,毛巾丢回盆中,里面的水已经被染成了红色,只觉心疼,安慰着时青旻也安慰着自己:“旻哥……你忍着点啊。我尽量轻一些……”他拆掉瓶封,颤抖着手极其轻的将药粉倒在绽开的伤口上,又担心血止不住,便多撒了些糊住伤口,又用干净的棉布盖在上面,一圈圈缠绕起来。
为了方便他动作,时青旻挪了挪身子,转过来时却愣了愣:“眠星……你怎么哭了?”他说着,伸手去触碰时眠星的眼泪,“傻小子,哭什么?”
“当掌门的时候就受苦,不当了还得挨打,你怎么这么命苦……”时眠星用力吸吸鼻子,将伤口包扎好后,拿了干净的衣服给时青旻披在身上,只敢虚扶着时青旻肩膀,和他挨在一起坐着。
时青旻看着他,笑意盈盈:“一点不苦。”
第264章 萧庞来东
听说到时青旻辞任的消息时,萧庞已经走在去东旸谷的半路上了。等他快马加鞭地带着人进了东旸谷的山门的时候,已经不见人。
萧庞在结庐里转了一圈:“时青旻真的不在?他去哪儿了?”
穆知意回答:“回萧掌门的话,我也不知道。您知道,我师兄是龙,有造秘境的能力,那个秘境我至今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知道那个秘境,没有师兄和师父的允许,是没有人能进去的。”
“放屁!”萧庞骂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老实,不会骗人的,我现在才知道,你,你师父,你们东旸谷,都不是真老实,只有我们是真的老实!我现在才知道,你和你师父,是去我那儿,半道上碰到的!是,你是为了完成师门的任务,那他们的事,你知道吧?”
穆知意摇头:“他们也没有带着我去。萧掌门,您少安毋躁,我知道北易寨受了天界的责问,您很生气……”
“知道就好!”萧庞打断他,“我先把话放在这儿,我们不是怕事,但是你们这样是真的不厚道。我知道你们是找那个,谁!我没想到你们敢去劫狱啊!那是雪山天牢!我们北易寨因为吃了人家蛟族送来的东西,差点被当同伙处理你知道吗?我是立了军令状,保证没关系,不知情,又经了审查才过得关,来找你们。来之前我还想着也许你们也是被骗了,好么,你师父辞任了,不拖累东旸谷了,我们呢?”
穆知意只是说:“我没有参与,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萧庞无奈,反正一扭头带着两个徒弟在东旸谷住下,死守着等时青旻给他个交待。
这段时间,蛟族也一直在备战。天族的力量太强自然是不容小觑,而鱼幼心已经回到蛟族是迟早都瞒不住的事,不如早做打算。既然知道时眠星才是天帝最想杀的,鱼永毅召集众蛟商议过后,最终决定一切行动瞒着时眠星,开始逐步搬迁然后准备兵器。时青旻辞任凡人消息传来,他们也是议论纷纷,最后还是觉得这应该是代表着天帝快动手了,更加匆忙行动起来。虚无名提出来要回东旸谷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毕竟之后他也不会再回去住了。鱼斯年同意,但是又作为少主一时间走不开,便叫他等等自己。
虚无名嘴上答应的好好的,等鱼斯年一去监督武器的制造,便留了纸条自己离开了。他觉得这事过于简单,不需要鱼斯年去护送自己也能行。于是,虚无名就这样悄悄潜回了东旸谷,然后,就发现了北易寨的人。吓得他立刻去结庐找穆知意:“哎呀天呀小穆穆,这是出啥事了?”
穆知意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从时青旻房间里收拾出一个储物袋来:“这个你可以装东西,然后还有点伤药 ,你去给师父拿去。”
虚无名接过来一一应着,然后抬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秘境的?”
穆知意笑了:“刚才是猜的,现在是确定。”
“哦——”虚无名笑起来,“好小子,这句话说的像你师父。”他说完,带着东西,先收拾过了盛文苑里自己的东西,还有小阁楼里时眠星的东西,一并回秘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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