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青旻轻轻挣开他的手:“如此看来,我是辩无可辩,人赃并获的了。你今日带匕首来,是准备干什么?用我当年继任掌门时,送给你的武器,杀了我,让天下人开心开心么?”
穆知意吞口唾沫站起来:“怎么就到杀不杀……误会,有什么误会,解释明白就好了。”
时青旻喝道:“你坐下!别说话。”
穆知意木然地坐下了——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眠星也开始弄不明白情况:“就是准备替师父还这笔债的。我说了,师父的债,我来还。要是非得死一个,我自裁赔给那些孩子的父母,往后就是穆知意来替我。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昨日还承认的事情,今日就翻供?!”
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时青旻笑着伸手抓住时眠星手腕,将匕首抬至自己心口:“我不翻供,我认了。来吧,我看看你要怎么处置我。”
“师父!师父!”眼看着匕首抵在人心口处,时眠星第一反应仍是担心伤到时青旻,扭动着想要挣脱,“和我去那些孩子家里道歉。你还说了,你有办法复活他们的。”
时青旻松了手让时眠星退开,自己也退开几步,喟叹到:“是我错了。但不是这件事。”此时的云层,终于厚到了不是几声闷雷就算动静的地步,响雷阵阵的同时,有一道闪电划过去,照亮了暗沉的旧巷。时青旻抬头望天,伸手唤出了君正锏:“时眠星,你听好了。既然我有做伤天害理的事,也不用你动手。”又一道闪电划过,他笑了笑,抬手举锏向天:“只叫今天这道雷,击了我!”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巨雷,竟然真的直劈而下!穆知意大叫一声“掌门!”扑跪在地上,一把抓住了时青旻的衣襟!
雷声远去,时青旻仍旧站在原地。风起雨落,一缕发丝顺着雨水垂到面颊的时候,时青旻才意识到,随着雨水落下的,还有自己的一行泪。他低头看向穆知意:“怎么了,你怕我天所不容,雷击致死么?”
穆知意抬头看着他,几乎是吼叫般地大声说:“苍天未必时刻开眼,无论您怎样清白,如此行为都有可能出意外啊!掌门,掌门,您在这个时候出这种意外,东旸谷怎么同天下四方交待,解释明白啊掌门!”
换在平时,这些大道理时青旻也听得进去;而此时,他却没顾及那么多,只是看了看愣在原地的时眠星,又看向穆知意:“你既然觉得我有可能做了,拉着我衣襟做什么?”
穆知意说:“以示无论如何东旸谷都有人愿同掌门同生共死之意。”
一阵怆然的笑声穿透了雨幕,是时青旻。他望天笑了几声,蹲下来指着对面:“既如此,你,拦住了他,莫要叫他追过来。我,可要畏罪潜逃了。”说着收了锏,转身慢慢地走开。
此时此刻的时眠星,思绪已经乱在一起。他的眼前,混杂着时青旻啃食童心的喋血面目,此刻悲恸的面目,愿意托付自己的面目,决绝离去的面目都叫自己无法理清。但是有一件事他想得很清楚,那就是此刻如果不去追,一切都将无法挽回。脚步比头脑先动起来,他快步追上去,又被穆知意挡在面前:“别拦着我。”
穆知意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如何也打不过时眠星,不能武力争取,只好试图劝阻:“眠星,你听我……”
“我说了,别拦着我!”时眠星绕过他,穆知意不得不去按住时眠星肩膀:“你听我说!”
眼看着时青旻越来越远的背影,时眠星叫起来:“我都说了别他妈的别拦着我!”说着就拎住穆知意领子直接将人掀翻在地上,脚下立刻登云追赶,在几步距离时从背后扑上去,将时青旻压在身下:“旻哥,旻哥,旻哥……我错了,我知道了,是我错了,你别走。”
时青旻差点双膝着地,勉强维持住自己单膝跪地的姿势后,他素来整洁的衣服仍旧不可避免地沾满了泥水。狼狈这个词,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拜这个口口声声喊着旻哥的人所赐,他此刻,很狼狈。时青旻语气中透着凉意:“时眠星,你一定要这样做么?”
时眠星赶紧爬起来,伸手去扶人:“旻哥,我现在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状况。”时青旻轻轻避开他,自己站起来,也不看他,继续往前走。时眠星抹了把溅在脸上的泥水,慌乱地跟着他:“但是我知道我错了,我会继续去查,一定把里面的事情弄明白。”这次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时青旻就苦笑一声,挥袖登云而去。
“旻……”时眠星伸手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人离开,自己站在原地焦躁又慌乱双手抱头,试图理清发生的一切……
第50章 溪首哭碑
雨倾盆而下——并没有让时眠星有什么感觉,倒是重物坠地的声音让他回过神,回头时,只见看见一个人正摔在地上——这自然就是穆知意。他之前被摔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好不容易挣扎着赶过来,就看见了远去的时青旻和原地抱头的时眠星,往前跑了几步就又坐在了地上,沉默着看着眼前一切。没有说话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喘息,另一方面,他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底不能把穆知意丢下不管,时眠星定了定心神走过去,把人架起来,带回驻地的房间。守在门口的破嚣看见两个人,惊的差点跳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出去的?!”
“就刚才,师父带我们出去的。”时眠星一边回答着,一边安置好穆知意。穆知意也顾不得自己一身泥水,刚在椅子上坐下,喘过气来就立刻开口:“时眠星,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你千万不能太过武断。”
时眠星看着他:“你不是应该讨厌我么?我和师父闹矛盾了更好,你就可以取代我了。”
“时眠星,你小看了我,我不是趁虚而入的人,我来参赛,只是想赢过你而已。”穆知意伸手给自己衣袖拧水,“我输了我只会佩服你,你输了我也不会怎么样。”
时眠星又想起时青旻对穆知意的体贴和悉心,抿嘴笑起来,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你已经赢了啊。你好生休息养伤,要是再严重了,师父要心疼了。破嚣我们走吧。”
“哎,不是你……”穆知意挣扎着要站起来,时眠星已经在走廊上被时青秋拦住了。时青秋把三位的样子挨个看了一遍:“眠星,你和穆知意出去打架了?我哥呢?”
“姑姑。”时眠星简单地行个礼,低着头回答,“被我气跑了。”
“气跑了?怎么回事?”时青秋错愕地看着人,听完了大概经过,由不得气不打一处来:“时眠星!你脑子怎么想的?谁知道你是不是癔症了,眼花了,中咒了?这几天他一直在这儿,而且,我告诉你,我哥他这几日,就光给里面那个湿透了的续命就耗了……”
穆知意这回站起来了。
时青秋把后面的话咽下去,葱指用力点在时眠星心口上:“摸摸你的良心吧,小白眼狼。我先去找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收拾你!”
穆知意扶着桌子往外走:“时领事,我也去,我也去吧!”
“躺着去!旧伤叠淋雨,不要命啦?”时青秋瞪了了时眠星一眼,一挥手关了房间门,噔噔噔下楼去,“阿思,你去给穆知意端一碗安神的汤药去!”
时眠星愣愣地站着,只觉得被戳的地方硬生生的疼,掌心捂住揉了揉,也不说什么,带着破嚣离开了驻地,路上遇到了打招呼的人也不开口,径直往钱府走去。破嚣跟在他身后,一同沉默着回到房间后,时眠星拎起茶壶倒了碗水,刚拿起来喝一口,就听尘锦由远及近充满期待的叫嚷声:“时眠星!去见过时掌门了对不对!”
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在门口完整地展现出来,就听到了“啪!”茶碗被摔碎在地上的声音。尘锦叫起来:“你干嘛糟践东西!”
“你,早日和破嚣完婚,自然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掌门了。”时眠星不客气地回怼。
“嘿!小孩儿!”破嚣张嘴就要骂,却分明看到了时眠星眸子里一瞬闪过的金色竖瞳!当下怒气变了笑意,他知道日子近了,反正也不着急,在桌边坐下,“婚期将至,都不用着急。你呢,到时候赶走时青旻,再赶走我,正好满世界干坏事咯。”
溪首,是东旸谷的墓园,最中间那一块显得空一些——本是给掌门留着的,但是成仙飞升的自然不需要墓地。霍倾阳的墓地,在这里,就显得有些孤零零。今日没来由的一场大雨,更衬得这里寂寥。
时青旻跪坐在这里已经有一阵子了。他感受到的,除了寂寥,还有无尽的迷茫。他一遍遍抚摸着师父的名讳,喃喃地说着:“师父啊,您英明一世,怎么就选了我呢。师父啊,十年一次的盛会,又毁在我手里了。您知道吗,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那样教导看重的入室弟子,他们敢那样欺负。之前,在擂台上,在合谷上下面前,他们要他的命……”他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抚摸着,甚至开始用力抠下去,“他们针对的,是我。不服的,是我。我曾以为,只要,只要……”
天地间又只剩下了雨的声音。
久到好像雨小下去的时候,时青旻轻轻地开口了:“师父,东旸谷离心离德至此,我才是最大的根源。师父,师父,我该怎么办,师父……我是不是离开就好了……”
“你不是又要刨坟,跳进去喊着要给老头殉葬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时青旻的思绪。他循声望去,看着不远处空地上的人影,一时间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看错了。他缓缓地站起来,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询问:“柳千树?”
柳千树笑起来:“不容易,你还是能认得出我。而且现在还是原地站着,不是立刻打过来。”
时青旻的怒气几乎一下子便蹿上了心头:“你还有脸来师父坟前?”
柳千树仍旧笑着:“你又是为什么来?你看你,像只落败的天鹅一样,怎么了,终于发现掌门做的不是那么舒服愉快了?”
时青旻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想做这个掌门吗。你好好想想,你没有叛逃之前,我和你争过吗。”他又缓缓蹲在霍倾阳墓前,语气低沉起来,回想着往事,“你序齿长于我,有你在,我从来没想过接任掌门。师父偏心我一些,我又不能让他失望,便只是在礼法那边学习更用心一些,师门内的管教之术,我便少上心,叫你去学,你忘了么?”
柳千树满不在乎地笑一声:“这么说,你还一直让着我。可是,最后还是你坐在这个位置……”
“那是因为你走了!”时青旻腾地站起来,难得地打断了别人说话。细雨蒙蒙并没有让平息些怒火,他反而更加愤懑,向柳千树走了几步,“我的理想是什么!我只想去教礼堂,做个平日不出手的什么神秘高手……是,很幼稚的想法,但我就是想!想每日闲散优雅地走在谷中,尽心尽力辅佐掌……辅佐你就够了!你叛逃出谷,害死师父!柳千树,你不喜欢师父的偏心,却没有对我做什么,那时候我真的怎么也没想到!师兄,你现在为什么会来害我,你当年又为什么要背叛东旸谷,背叛师父,背叛我!”
第51章 钱府探问
一连串的质问让柳千树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时青旻——这个人,流泪了!从霍倾阳下葬那日往后,时青旻就没有流过泪!是为了自己么?他心里忍不住乱跳起来,又第一次觉了后悔,由不得语气软了下来:“我没有怀疑你同我争的意思。”他尝试着走近,时青旻没有后退。他再伸手握住时青旻肩头,见对方仍旧没有动,便更进一步地走过去,手指顺着时青旻脊梁向下抚摸:“师兄错了,跟我走吧,我会好好的补偿你的。”突然,时青旻一个反手精准地扣住他的咽喉:“我不会原谅你的!”
柳千树大惊之余,伸手反扣而去,一手去拽时青旻的手,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一处!他憋着气吼起来:“时青旻!你什么时候能想明白,我的功力,杀你尚要拼全力,当初的我又怎么能杀得了霍倾阳!他骗你!”趁着时青旻一怔手有片刻的松懈,他抓紧机会立刻挣脱出去,连着后跳几丈出去。这次时青旻不同他废话,唤出君正锏正要上前,然而就在锏高举之时,时青旻的手腕却突然一软,毫无征兆地松了手!
两个人同时惊住!
是柳千树突然地笑出了声:“君正锏,只有心存正道坚定不移的人才拿得起来……你有怀疑了!你骗得了我,骗不了它!哈哈哈!”
时青旻面如死灰地站着。
柳千树笑够了,玩味地点点头:“落败的天鹅,也还是那么骄傲。不过没关系,等你彻底拿不动的时候,我会再回来找你的。”说着,转身离去。他确信,时青旻不会来追自己的。
时青旻确实没有。他始终站在那里,直到雨停,直到第二天的晨曦照在他脸上,他才恍然地抬头看去,默然地收起了锏,漫无目的地走下山去。在河州入城的街口,找了一夜快急疯的时青秋把截住了他:“你干嘛去了?不是,你这一身泥水的,怎么回事?我带你去洗洗换衣服吧?”时青旻看了看她,终究还是不忍地叹口气,转了方向跟她回春医堂的驻地去:“可以换,但这一身,不要洗。眠星送我的,我一定要好生留着。”时青旻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桌边了,却还是看着墙上挂着的衣服愣神。时青秋端着两碗姜汤进来,推给他一碗:“来来来,你一碗我一碗,干了啊。”时青旻看向她——那个早上急的面色发白的人,似乎不是她一样。时青秋……想来也是独当一面的领事了,昨夜自己不管不顾地离开,想必她虽然着急,却也安排好了一切,可是回到哥哥面前,她就又是这样活泼伶俐的小妹妹样子。到底不忍让她再担心,时青旻拿起姜汤和时青秋碰杯,喝一口下去,顿了顿:“青秋,你自小就有医者的天赋。那么在师父去世的时候,你看着他,有什么异常么?”
“嗯……就是内力耗尽……”时青秋回想着,突然愣住,然后看着时青旻:“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时青旻犹豫一下,喝一口姜汤才开口:“我碰见柳千树了。他说他当年,功力不足以杀了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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