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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洛米娜的指挥是否失误的问题搁置到战后再讨论，克莱恩目前仍需要菲洛米娜在赫尔曼驻军中的威望以及她对中基层军官的熟悉性。
现在帝国军夺回了要塞，并且成功捉到几名敌方军人，其中级别最高的邢以芮中校是联邦前元帅之孙，本场战役敌方军团长艾雁石的副官，亦是亲信。
当菲洛米娜指派的副官将消息报告给克莱恩后，他沉默了会儿，然后说：“没必要用刑拷问，我亲自去审。”
克莱恩完全不熟悉要塞，于是直接命令要塞原来的司令官接管，另派参谋协助管理调度。他们的目的并非在要塞长期驻扎，克莱恩不打算将自己的精力和注意放在要塞本身上，而是据守于此，诱导联邦军出击，将战场转移到太空和一号卫星上，以免殃及赫尔曼星居民。
由于克莱恩的命令，作为帝国军俘虏的刑以芮得以安稳坐在要塞的一间审讯室里，而非面对惨无人道的刑讯逼供。
克莱恩在一名副官的陪同下走进审讯室。
邢以芮穿着联邦军第二军团的军服，佩戴着中校的衔章，双脚锁着镣铐。他单臂搁在桌子上，略为侧身靠坐椅背上。见到有人进来，他放下胳膊调整了下坐姿，将双臂交叉抱臂于胸前。
从微表情上说，这是典型的防御姿态。也是一种表达权威、威势的动作。
克莱恩目不斜视走到桌前，副官眼疾手快帮他拉开椅子。
克莱恩：“……”
人生头一次受到这种待遇，挺无语的。
不过克莱恩没有任何表示。这是别人的处世之道，他不喜欢却不至于指手画脚，反正他又不是对方的上司，他不管对方的升迁任命。
克莱恩端正地坐下，摘下军帽搁在桌面上。副官随之坐下，拿出微型翻译器从桌面推向邢以芮，再用手指指自己耳朵，示意他戴在耳朵上。
邢以芮没有伸手拿东西，反而嘲讽地直接用联邦通用语说：“你们帝国人审讯都不知道找个会外语的吗？是不会吗？”
他讥笑：“用机器翻译，不怕二手信息错过重要情报？”
副官刚拿出另外两枚翻译器，还没来得及戴上，没听懂邢以芮的话，他把其中一个递给克莱恩。
克莱恩扫视一眼，微微拧眉，压低声线用帝国语问副官：“你不会联邦语？”
副官顿时心一沉，诚实回答：“不会。”
克莱恩接着问：“其他人呢？”
副官含糊说：“这个……我不太清楚。”
他很清楚跟着克莱恩做副官是他可遇不可求的升级跳板。他很害怕克莱恩这会儿把他赶出去，换一个懂联邦语的进来。
邢以芮见对面两人自己聊上了，他又没戴上翻译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心下烦躁，忍不住拿起帝国人提供的翻译器。
克莱恩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立刻指示副官：“记录。”
邢以芮不懂帝国语，至少在克莱恩离开联邦前他并不懂，这一点克莱恩原先只有九成把握，现在倒是能笃定了。
既然邢以芮需要借助翻译器听他们说话，那克莱恩就不必刻意改变声线，他身边这位副官演技不太好，刚才又惊又愣的表情换个心思缜密，或是刑讯专家来必然会觉察不少信息。
副官听话地打开审讯室内的摄录仪器，同时用记录本做重点纪要。
克莱恩则看向邢以芮，主动问话。“情报人员告诉我，你是联邦前元帅的孙子，第二军团长的副官，军衔上校。可是我看你的衔章，现在似乎是中校，你降级了？”
对着故人，克莱恩一开口就直刺人家痛处。
邢以芮的本来就是比较容易被挑拨情绪的年轻人，一边听着翻译器里传来的AI译音，一边听到机器声没有覆盖住的原声，简直是双重的阴阳怪气。
他当即用找茬的心态审视克莱恩，然后就发现对面是位少将……
邢以芮黑了脸，但良好的“贵族”教养让他继续稳坐椅子上，唯有双脚下意识挪动引发镣铐锁链的轻微声响宣示了他的不愉快。
“那你的情报人员工作还不够好，竟然不知道我早就降级了。”邢以芮反唇相讥。
桌子这边的克莱恩似乎被讥讽得哑口无言了，他沉默下来，默然注视对面的邢以芮。
邢以芮无所畏惧地与敌人对视，他眼里是年轻人的锐气与英勇，也有他对自身遭受坎坷不公的愤世嫉俗。
他爷爷邢元帅一死，曾经巴结、捧着邢家的人立刻变了嘴里，一部分变得疏远，这都算好的了，还有一些反过头来要踩他们一脚。邢家就像死去的大型星兽，一群虫豸闻着味就冲上来要将他们分尸而食，嗜血啖肉。
经历了邢元帅之死，“蓝佑”之死，紧接着因此受到怀疑的邢以芮好像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对好友热忱，锐意进取，前途顺遂的邢家大少。而是一个在自身浑身扎满刺，既刺人又刺伤了自己的激进份子。
短短几句对话，克莱恩就大约明白了，为什么邢以芮会让舰队掩护他的指挥舰离开。
因为现在的邢以芮不止是急需军功，他更不甘心死。不甘愿平庸，他要证明自己。
证明“邢以芮四年内升任上校凭的实力，而不是他有一个元帅爷爷。”
克莱恩露出笑容，“不，我们当然掌握了某些情报。但我个人比较好奇。”他转头交代副官，“这段话不用记录。不是正式审讯内容，只是我想借机满足下个人的好奇心。”
克莱恩口上说着不用记录，却没有赶副官出门，戴着白手套的手在副官伸手去碰摄录仪器按钮时轻敲桌面，而后扫了对方一眼。
副官灵机一动，没有关闭仪器，装模作样摆弄几下重新坐好。
“联邦前任元帅死后几天内，又死了一位军部官员，你因此遭受怀疑，有人认为凶手是你。说你不满你爷爷对你的管教打压，毕竟元帅是身经百战的双S级，身边又带着警卫员，不容易刺杀。但如果凶手是他血亲的孙子……”克莱恩果真用探听八卦的口吻说起。
邢以芮不等他说完就大怒，不过那件事之后他听过许多类似的话，早已不会如当初那样反应激烈。他满脸嘲讽看向克莱恩。
敌人的笑容无疑是对他的讽刺。邢以芮心想帝国少将原来不过如此。抓到敌军的中校后不问军事机密，反而在这跟他聊什么旧闻，并且和如今的战事没一点关系那种。
邢以芮在联邦第一军校没有读过刑讯课，进入第二军团之后除了初期跟克莱恩一样在前线杀虫，积累军功后和克莱恩同期升衔。他们这些读第一军校的属于军官预备役，因此入伍起就有少尉衔，很快邢以芮就升级到上尉。
再后来他就与克莱恩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克莱恩留在前线继续杀虫，从指挥一百人到指挥尖刀师，由军校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战场指挥官。而邢以芮则被提拔，从前线调到军团长艾雁石身边做副官，偶尔会被派到前线，代表军团长执行公务。
邢以芮确实是凭军功升上来的，但成为军团长副官绝对不是靠军功就能办到的。
邢大少心高气傲，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种靠家里的废物二代。再加上有一个升迁速度惊人的天才克莱恩作陪衬，他根本不觉得这种升迁速度有问题。他的资质是不如克莱恩，可是两人在校时的成绩、在前线杀虫时的功绩明明就差不多，克莱恩孤儿出身没有家世可依，这还不够证明吗？
直到今天，邢以芮依旧坚信自己的实力，不过他现在要做出实绩来向所有人证明此事。
他渴求胜利，因此急躁、激进，轻而易举落入了克莱恩的陷进。
“听说那位官员是你好友，你为什么会杀他？”观察着邢以芮表情变化的克莱恩故意问。
“我没杀他！”邢以芮猛地改变了坐姿，他身体前倾少许，手放在腿上攥成拳。
隔着桌子，克莱恩这边看不清他放在腿上的手部动作，副官那有摄录仪器的显示屏，倒是能通过不同摄像头视角看到。但克莱恩无需看见他的手，单看他放下手臂的举动就能得到信息了。
邢以芮被激怒了。
这一刀比提起邢元帅之死更加刺痛他。
“我怎么会杀他？”邢以芮对着帝国少将愤怒嘲讽，“你真是少将？我看你的模样很年轻，你家世肯定很好吧。”
副官下意识扭头看克莱恩。
国防大臣的家世帝国人人皆知。
正是因此他空降国防部才会引起广泛关注。
克莱恩皱眉，表露出困惑不解，“真的不是你？我得到情报，那人死亡现场有你的生物证据。虽然不是凶器那样的直接证据，可是动机、间接证据都说得通。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你降级了？只有犯了错才会让一位上校降衔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保住你副官职务的。”
至此，克莱恩亲自来审问的目的终于露出冰山一角，他根本不是来对被他彻底耍弄了的敌人耀武扬威的。
从参谋布莱兹那里得到的信息不够完备，他要亲自确认如今的艾雁石与邢以芮的关系如何。
这关系到他后面的计划是将邢以芮视作普通军官，还是一个对艾雁石十分重要的副官。
“呵。”邢以芮冷笑，“你们当我是什么？我凭什么回答敌人的问题。”
被牵着鼻子走了好一会儿的刑以芮突然拒绝回答。
克莱恩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随后他拿起帽子起身，对副官说：“我问完了。安排人继续审问，这两天别让他睡觉，如果让他错过联邦军大败的精彩就可惜了。”
“是，少将！”
第153章
“按正常流程审。”离开审讯室的克莱恩交代副官，“这人不太会藏情绪，激怒他更容易找突破口。个性直白，是非分明，讨厌政客，所以对政治和谋略不敏感。自负、容易轻视别人，因为遭逢……爷爷和朋友之死压力剧增，变得偏激、极度渴望胜利。”
副官有点发愣，又感到惊诧，“原来少将会做侧写？”
克莱恩顿了顿，“以前上过刑讯课。但我说这些主要是通过情报分析。”
他压了压帽檐，隐蔽起眼中的情绪。
才不是这样。
他与邢以芮相识十几年，从普通同学到好友再到战友，每一步都是他刻意伪装，精心算计得来的。如今他们两人隔着一张审讯桌重新相见，邢以芮大约是认不出他的，可他……
克莱恩轻轻叹口气。
从故意接近邢以芮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算计他。
现在想这么做什么呢？显得自己仁慈？
多可笑。
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不忍心和动摇。
他的私心只在木绯屿一人身上显现过。
帝国与联邦关系敌对，他与邢以芮从来都是敌人。甚至邢以芮是一个颇具针对价值的敌人。因为他是邢元帅的孙子、艾雁石的副官。他的升迁越顺利，越表明艾雁石与邢元帅的利益勾连。
“以邢以芮现在的状态，任何英明的指挥官都不会放心让他上战场，但他出现在这里。布莱兹上校说他被牵扯进联邦前元帅和军部官员的案件里，被当做嫌疑人……他应该是艾雁石保下来的。”克莱恩说。
“艾……第二军团长？”副官的心态立刻转变为吃瓜状态，满腹好奇。
然而克莱恩在谈的绝不是八卦，而是正事，“艾雁石要保住身陷政治泥潭中的刑以芮，必须付出代价。所以他退出了下任元帅位置的竞争。也许是第一军团长做了某种交易，于是冯焰成为元帅，艾雁石位置不变，邢以芮以降职处理摆脱案子。”
事实上克莱恩所推测的分毫不差。冯焰作为第一军团长，他的军团驻扎在联邦主星，他本人与亲信在主星深耕多年，他既然能拉拢联邦第一军校校长在荒星做非法实验，其在主星的势力、人脉绝对不可小觑。
而且克莱恩没说的是，当年他离开时的策划不止是陷害邢以芮。对方是艾雁石的副官，他的假身份“蓝佑”曾经是艾雁石的下属。而且艾雁石同样有杀死邢元帅的动机和条件。
克莱恩布置的是“二选一”的陷阱。
其他军团长、政客们不确定会如何选择，但绝对会有人盯准这个机会。无论是艾雁石倒台，还是邢家倒台，皆有人得利。没有利益相关的人也会乐于看到热闹。
在克莱恩的预测里，艾雁石会遭受更多的压力。比起靠爷爷荫庇的刑大少，真正手握实权的艾军长垮台，才能腾出更多的空缺，分出更大的蛋糕。
现实中，艾雁石首先将邢以芮推出去，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任由邢元帅的孙子一人面对所有的恶意和揣测。眼看着邢家一朝树倒猢狲散。然后再以长辈、长官、邢元帅忠心下属的身份保住邢以芮。
事实上他很清楚，他已经在竞争元帅位置的争斗中率先失去筹码和主动权，其他军团长或许无法竞争那个位置，但绝对能办到让他无法上位。
与其去争一件注定失败的事，不如重新掌握筹码。
邢元帅未犯错，是在任上遇刺身亡，是牺牲。因此只要邢以芮不废掉，邢家再如何颓败也只是短期的。
邢以芮是一个未来价值可期的新筹码。而且他会在艾雁石“沉重的恩情”下变得极易掌控。
从邢元帅的下属，到邢大少的恩人，这可太令人舒心了。
“艾雁石在邢以芮身上倾注了投资，他的价值没兑现前，他对他是重要的。”克莱恩嗤笑，他了解自己这位前上司。一个与政客们关系处得不错的上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艾雁石的处事和思考方式可能和政客差不多。
“至少以邢以芮的名义向他发送求援信号，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再加上要塞，足够令他出兵。邢以芮越重要，他派出的人越多。”克莱恩随即下令，“破解邢以芮的机甲，向艾雁石发求援信号。”
“核验舰上其他士兵情况，找出通讯员身份，先审出他们军团的联络密钥，向情报处确认。如果审不出……就伪装成通讯员之外的身份求援。要说明邢以芮情况不好，急需救援。”
克莱恩再一次利用了邢以芮。而对方仍旧对此一无所知。
邢以芮是一个优秀士兵，也可以是一名优秀的中层军官。偏偏他有一个元帅爷爷，那么向来厌恶政客，以至于不喜欢政治的他注定将为自己的性格和身份承受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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