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散兵抿了抿嘴,犹豫道。
他可以忍受记忆中的孤独,也能蔑视曾经,可以敞开过去与时岁共享,但却绝不是让时岁和他一起共享痛苦。
借景之馆……太安静了。
“我明白的。”时岁面对着围坐在篝火旁的人群,目光却放在了身旁。
夜色之中,月光映照,时岁看得有些出神:“我明白阿帽很好。”
所以……会喜欢上这样的人,一点也不奇怪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感冒了,没坚持住睡着了orz,宝子们注意身体哦,这几天很容易感冒的样子。
第43章
记忆模糊了时间。
处在记忆之中,时岁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所谓的几百年,好似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可这一挥间,却包含了太多太多。
上一秒还看见倾奇者刚学会茶泡饭,正在热情地与众人共同分享食物,沉浸在踏鞴砂的美好,然而下一秒这美好便轻易破碎,落入他的眼眸。
碎片散落在雷雨中,一叶小舟在海浪中飘飘摇摇,哪怕是这样恶劣的天气,白衣人偶也丝毫不显狼狈,同他身上的金色羽饰一样耀眼。
时岁的目光忍不住跟随着倾奇者一起飘摇,因为散兵之前的讲诉,他清楚地知道这一叶扁舟将飘向何方。
对于已经知道后事他们的来说,继续往下追忆无疑是一种残忍。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握紧了散兵的手,似乎这样才能将自己的思绪拉扯回来。
在此刻时岁似乎明白,为什么在教令院所记录的过往研究中,都会说记忆是最容易迷失自我的地方。
更何况,这并非是无关之人的记忆。
漆黑的夜晚静寂无声,踏鞴砂以往的热闹与祥和被淹没在了黑暗之中,仅有熊熊火光映照着周围的景象,却也不过一隅之地。
虽然并不相似,时岁却莫名在此刻想起了存在于“借景之馆”的那株株红枫。
翩飞落下的绯红枫叶,与这迸裂四溅的红色火光,都在无声无息地烙印下痕迹。
烙痕在记忆中生根发芽,细长的根系牢牢地扎进血肉,汲取着能汲取的一切作为自己的养分,将人偶蚕食至支零破碎,依然不肯放开。
眼前的明明是火焰,却在此刻泛着冷意,这让时岁忍不住拢紧自己的衣领。
“很冷吗?”注意到时岁的动作,散兵看向他的衣领处。
虽然明知道在记忆中不会感受到温度,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时岁轻轻叹了口气,抬眸朝着散兵看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清晰看出散兵那含着担忧的眸色,里面还带着一丝疑惑。
时岁的心中又是一声轻叹,叹息之后却突然露出一丝浅笑来:“不冷。”
散兵眼中的疑惑和担忧还是没能完全散去,他小心翼翼地望着时岁,在心中揣度是不是这段记忆让时岁不太喜欢。
他知道自己过往的经历实在算不上美好,如果时岁不想再看下去,他自然尊重时岁的决定。
“阿帽当时也想过要留在踏鞴砂生活吧?”时岁突然出声问道。
踏鞴砂的生活就连他这个旁观者也觉得美好,更何况是在其中生活了这么久的阿帽。
“……嗯。”散兵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在踏鞴砂的生活,的确是他最美好的一段记忆,在离开这里之后,哪怕并非刻意回忆,这些经历过的画面也会悄悄溜进他的脑海里。
等等……
散兵突然抬头看了时岁一眼,眼睫微动,语带郑重道:“那是当时的想法。”
他现在更想要留在时岁身边的……留在须弥。
“诶?可是我很想到踏鞴砂走走诶。”时岁眨了眨眼睛。
“……”散兵。
听上去有些像是调戏的话语,但时岁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并不奇怪……
只是,他要和时岁一起去踏鞴砂的话,不管怎么样都得要先和小吉祥草王商量一下。
时岁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向散兵埋头思索的样子,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不知又联想到了哪里:“等阿帽完成要做的事情之后,可以陪我一起走走吗?”
“现在也……”散兵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重重地扯了扯斗笠,压下即将出口的话。
“现在也可以在须弥城走走吧?”时岁无所谓道,“我并不挑剔地方,只是对同行的人要求比较多,样样都得符合我心意才行。”
他明白散兵的顾虑,但在他看来,散兵的顾虑有些……多余,纳西妲如果知道散兵愿意和他四处走走,说不定会十分赞同。
说起来,纳西妲也一直没有离开过须弥城,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也出去走走?
时岁的思绪已然飘远,倒是散兵还停留在他的话语中:时岁的意思是,自己就是那个符合他心意的人吗?
可随即他又想起了时岁在须弥的众多好友,还有即将要来须弥的钟离等人,这些应该也是符合时岁同行要求的人吧?
散兵抿了抿唇,嘴角平平:“钟离先生想来很符合你的心意。”
“咦,我可不想提前步入老年生活。”听到这话,时岁下意识摇了摇头。
等到反驳之后,他才惊讶地看向散兵,语带疑惑:“你应该不是木头做的啊,为什么脑袋呆呆的。”
散兵沉默不语,喉结轻轻滚动,平添几分局促。
“看来是非要我说明白才行了。”仿佛是真的想要看清楚散兵的材质,时岁凑了过去。
凝视了几秒,时岁原本浅淡的笑意更深了。
看着散兵略显得紧张的神情,时岁倒是咽下了那已经含在唇齿间的话,舌尖几次回转,“你猜?”
明明是挑逗的玩笑话,里面却不带一丝戏谑。
散兵清楚地看见时岁眼神中的笃定,眸中倒影的正是他的影子。
笃定的目光远比已经熄灭的炉火更加炽热。
散兵指尖微颤,那早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有些发痒,十指连心,痒意顺着血脉流淌,涌入心房。
这样明显的情绪,又并非特意掩盖,时岁立刻便觉察了出来。
尽管没有特意去看,但他却依然清晰地知晓,方才倾奇者关闭炉心的时候,烧毁了十指。
他避免自己的目光落在散兵的手上。
“这点伤算不上什么。”或许是如今的手指早已经白净如昔,在察觉到时岁刻意避开之后,散兵自然地将手递到了时岁的面前,“已经修复好了,不影响我做事。”
手已经递到眼前,时岁下意识看了过去,黑色连指袖套紧贴着手臂的轮廓,边缘所包裹的皮质绑带将其勾勒得更加精致,露出别样的纤美的同时还隐隐透着一丝力量感。
袖套的作用远不止于此,至少在时岁看来,散兵那本就白皙的手指衬得更加白皙了,这让他忍不住凑得更近了些。
一看就很好握。
事实上也的确很好握,时岁不止一次牵过散兵的手腕,由他来证明这一点再合适不过。
散兵很少将自己的身体部位像现在这样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别人,停留在手指上的视线让他微微有些不适应,但他并不想抗拒。
甚至在内心深处,散兵隐隐有些偷窃来的欢喜,时岁在被他吸引。
时岁凑得越来越近,散兵甚至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
他不敢有丝毫挪动,不管是因为自己淋漓丑陋的伤痕,还是凄惨可笑的曾经,时岁的视线在为他停留。
“唔,什么都看不出来啊。”时岁小声嘀咕道,“要把袖套脱掉才能看清楚吧?”
虽然是半透的,但哪怕凑近了也看不太清有没有伤痕,或者说,他的注意力完全就被对方的……咳咳吸引走了。
“……”
散兵的目光有些迟疑,却还是按照时岁的意思,将手放上了外套的系带。
“!!!”
“回去再看!”
时岁立刻将手按了上去,一把拢紧散兵的衣衫,同时还不忘记环顾四周,哪怕是在记忆中,他也担心对方被谁占了便宜。
这种主动上手脱衣服的乖乖人偶最好骗了!
就算要检查也得回去好好检查,这种匆匆忙忙之下的检查,怎么可能看得仔细?
散兵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时岁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两人的手一同按在神之眼上,时岁这次清晰地感知到了那隐藏其下的空洞——是没有心跳的孤寂。
散兵率先移开了视线,时岁也紧跟着看了过去,倾奇者正将什么东西愤怒地扔在地上。
“那是丹羽的心脏吧?听你之前说起过。”时岁轻声问道。
人类的心脏就这样滚落在地,失去跳动的活力,也没有了原本仿佛红宝石般的剔透耀眼,唯有灰白二色,萎缩成一团,和没有阳光的阴暗地面几乎要融为一体。
“嗯,是我的错。”散兵的声音干脆利落,却难掩低沉。
不管是被多托雷欺瞒,还是将丹羽的心脏扔掉,以及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是他应当承担的错误。
只是可惜时光不能回流,他也无法扭转这一切,甚至无法对记忆中的丹羽说出这句“抱歉”。
风带着歉意吹拂在踏鞴砂的上空,盘旋不下,飘散不去,却无法传递到该去的地方。
时岁颇有些无奈地看向散兵。
命运弄人,又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将这些说得清楚呢?哪怕是最严明的法官也没办法理清楚这些吧。
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啊……
时岁只觉得自己前面二十来年叹气的时刻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多。
散兵察觉到了时岁视线的移动,从唇角脸颊再到眉间,试图抚平自己的怒与哀。
绯红的枫叶从枝丫上飘落,短暂地隔绝了两人的对视。
再次回到借景之馆,这里空荡荒芜,破败得可怕。
这次倾奇者的停留并不算长,他的心情也正如此刻的借景之馆一般破败,满是蛛网般的裂隙。
或者说,原本还能被蛛网勉强糊住的裂隙,在此刻毫不遮蔽地敞开饕餮大口,吞噬着原本的美好,唯将黑暗完整保留。
命运何等吝啬,唯有欺瞒与利用施舍得格外大方,
至冬的记忆似乎格外单薄,任务与任务一个连着一个,杀戮与复仇掺杂其中,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哪怕只是旁观,记忆也被散兵刻意拉快了进度,不至于让时岁沉溺其中,可那压抑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时岁轻睨了散兵一眼,压下心中的情绪,笑道:“你好像又在搞小动作哦?”
虽然在记忆中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所谓的时间,但……时岁自认为自己也不算真的愚蠢。
何况,之前在借景之馆的时候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散兵又没有刻意隐瞒,要是这次也察觉不出来,时岁真的要怀疑自己的脑子了!
总不可能里面都装满了阿帽吧?时岁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听见这话,散兵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时岁,却只瞧见对方嘴角压不下去的笑意,以及眼睛中竭力掩饰的疼惜。
这半隐半露的情绪反倒让散兵更加无措,他原本以为自己拿直白的时岁没有办法,升不起抗拒之心。
可在此刻看来,让他无法抗拒的,分明是时岁这个人。
他忍不住想要触碰那抹疼惜,也想要抹去,但——
“我不想欺骗你。”所以将自己的过去袒露无虞。
包括那些曾经因为他失去生命的人类,也全都展现在了时岁的眼前。
“我知道。”时岁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些许惊讶,“没想到阿帽真的干过坏事啊。”
亲眼见到和听人讲诉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当一切展现在时岁眼前的时候,时岁承认,他的第一反应是否定,而后才是去消化这些信息。
“不得不说,如果当初认识是的愚人众执行官,那我大概会一见面就跑掉吧。”时岁回想着方才看到的散兵。
身为愚人众的执行官,还带着几分上位者的肆意,充满了危险的气息,一看就不爱搭理人。
要是被对方的瑰丽外表所吸引,说不定会招惹上很大的麻烦。
唔,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虽然但是,对方还给他一种死皮赖脸也能追到手的感觉,但真的死皮赖脸上去,大概会被踢得很惨吧?时岁沉思道。
“跑掉?你的警惕心也来得太晚了点吧?”散兵的嘴角瞬间拉了下来,“不过好歹也能有点,对你来说真是不容易,算不上什么坏事。”
“我很有警惕心的。”时岁下意识反驳道,他好歹也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要是没点警惕心可怎么行?
而且——
“你关注的重点错了!”时岁纠正道,“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说我们的相遇恰逢其时,早一点晚一点,说不定都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哦?”散兵在舌尖反复品味着这四个字,尾音却轻巧地扬起,“刚才老师也一直目不转睛。”
无论是人偶还是倾奇者,又或是散兵,那几乎停滞的视线——分明就是被皮相所吸引。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长相很符合时岁的心意,在过往的岁月中,也不是没人夸赞过他的外貌,只是他都不在意罢了。
“啊,这个嘛……”时岁摩挲着手指,支支吾吾道,“虽然并非证据确凿,但的确让我很难否认啊。”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确是被小人偶的长相所吸引的嘛。
乍见之欢,由衷而生。
仿佛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时岁喉头微动:“也是久不生厌。”
是乍见之欢,也是久不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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