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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掺和(近代现代)——鹤衔笺

时间:2024-03-02 08:44:10  作者:鹤衔笺
  安之岚不捂衣服了。她把衬衣紧紧裹在内衣外面,草草打了个结,擦干眼泪就对着女家长扑了上去,气势汹汹如母兽,把对方的头发扯出了一块斑秃,衣服撕得干干脆脆,连内衣扣子也解了半拉,捂着自己臃肿垂挂如破布袋的胸口狼狈地逃窜。
  然后安之岚顶着一头乱发和满脸血痕,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女将军,指着所有人厉声说:“自己把自己家男人的裤子拉链看好,别什么破东烂西都往我身上推!我爱人俊美年轻、儿子可爱听话,对你们家养的、乱发情的畜生一点兴趣也没有!”
  人群里无数曾在阴暗角落里谈论过她的名字、编造过她的是非的头,不敢正面她锋利得刀子一样的目光,深深地垂下了头。
  那天晚上她贴着纱布来接我,站在幼儿园门口的夕阳里笑得毫无阴霾、一片明媚。她把我举起来开开心心地颠了两下,说着重复了几百遍的那句话:“然然今天乖不乖啊?妈妈一下班就来接你啦!”
  我心满意足地抱着她,把头埋了进去,以为那就是天底下最温暖的港湾。
  G市举行教师研讨交流会,安之岚作为近年成绩最好的优秀初中教师前去开会,在市政府差点被一辆横冲直撞的小车刮倒。她连忙抱着教案起身,低着头快速避开,不愿意再招惹任何是非。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面容熟悉的男人,眼睛里迸射出惊喜交加的光芒。安之岚看着那张只在T市出现过的脸,心头凉了半截。
  她怀着最后一点微薄的侥幸拒绝了男人热切的邀请,狼狈不堪地离开了会议现场,几乎是瑟瑟发抖的躲回了办公室。晚上回家,面对良翰温和的关切,她依旧柔美地笑,把脸颊贴在他怀里,低低地道:“今天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然然的老师说他很听话,我在学校也很顺利。”
  风雪从来不会因为花枝承受不住,就停止呼啸。
  安之岚开始整宿整宿的失眠,夜色里突然躲进丈夫的怀抱,感受着他不知所措、迷迷糊糊的安慰,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流泪。
  第一滴恐惧,滴下了。
  解良翰在放学回来的路上,被一辆横冲直撞的渣土车掀翻在地,一头撞上了路边的护栏,鲜血长流。司机口中说着万般歉意,十足诚恳地下车拨打救护电话,眼睛里却全是嘲讽。
  安之岚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的时候,丈夫正在处理伤口。他面色苍白却还微笑着安慰惊魂未定的妻子,半开玩笑道:“只是一场意外,不耽误我明天上班......差点儿伤到我养家糊口的聪明大脑!”
  安之岚紧紧握着他的手,心里一片冰凉的恐慌,但是她什么也说不出,只能任凭恐惧的泪水委屈地流淌,却死死咬着牙、一个字也不敢说。
  第三天,她拖着满身疲惫,在幼儿园门口等到夕阳散尽、斜月升空,也没等到自己本该放学的儿子。
  她捂着脸,在无人的树下蹲着,呜呜咽咽地哭出声。直到皮鞋有节奏的敲击声传到面前,男人怜惜地揽着她的肩头把她抱起来,语气缠绵诡异:“岚岚,你怎么这么倔呢?”
  安之岚那一瞬间就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清脆的耳光,她的眼睛赤红,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一块肉下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以前对你斯文克制,是因为你还是安家别苑的掌上明珠。后来对你百般照顾,是因为你柔弱无依、听话顺从。可是谁知道你那么有主意,带着解良翰把我们几个全给摆了一道。”男人一点也不在乎火辣辣的脸颊,只是轻柔地摸着她的发丝,笑着道:“可惜世界只有这么大,偏偏让我在这里抓到了你。岚岚,这就是你的命啊。”
  安之岚双目充血,抬手给了他第二个耳光,被已有防备的男人轻而易举地躲过去。
  “你这样的美丽,没有足够的权势地位来匹配,就会夭折于凡间,懂么?”男人言笑晏晏,眼睛里全是冰冷,力道不容反抗地将她的双手按在身后,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没关系,走错了路,再改回来就是。”
  第四天,熟睡的儿子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露台的软塌上,安之岚掩上了门,将离婚协议书放在了解良翰身前。
  解良翰清澈的眼睛里全是痛楚。
  “我还是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到处都是油腻的骚扰,我恨他们对我轻佻的态度,如果我是安夫人,他们就不敢露出自己龌龊的眼光,对么?”安之岚冷静从容地坐在丈夫身前,精致的手工绣花长裙,眉如翠羽、红唇鲜妍,鬓边佩着恣意盛开的紫藤萝,高不可攀如还是安家大小姐那样:“良翰,我后悔了,我想回T市,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解良翰颤抖着手,简简单单三个字、两个签名断了七八下才签好。他把文件放在妻子手里,努力笑了笑,眼睛里泪光闪烁。他摸了摸妻子精致的发鬓,真心实意地道:“岚岚,你应该按照你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不被任何事物阻挠。”
  安之岚优雅地颔首,客气道:“谢谢你,良翰。”尔后转身离去。
  她走出家门的那一瞬间,闻到了清浅的白茉莉和金银花混合的芬芳。天高宇阔,她仰起头,竭力睁大了眼睛,泪水却还是潸然而下。
  这爱哭的毛病从来没改过,虽然她性格是一等一的要强倔强,优雅大方的做派底下是一身被捧着惯着养出来的反骨,却还是忍不住小小的两颗眼泪。
  男人在路边从容地等着,迎上前来,动作自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文件,万份心疼地拭净了她的眼泪,眼睛里全是笑意。
  安之岚任他的手在自己脸上抚摸,看着男人贪婪的神色,轻轻柔柔的绽放了第一个笑容,顺从十分、极其温柔。
  她离开的那天晚上,G市台风过境、陡然降温,解良翰抱着哭闹不止的儿子焦头烂额。稚子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泪如雨下,在父亲的怀里哭得声哽气噎。解良翰抱着儿子来回踱步,身形孱弱而痛苦,最后还是没忍住,和儿子一起低低哭了起来。
  是夜,解星然发起了高烧,被连夜送往儿童医院。解良翰在走廊里枯坐了一夜,熬白了鬓角,第二天从重症监护室领回了儿子。他没有多想,只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虔诚地感谢上天。但他慢慢地发现,在那个电闪雷鸣、风雨摧折的夜晚过后,儿子竟然丢失了关于年轻母亲的记忆。再也认不出妈妈的照片、听不出妈妈的声音,只凭依着陌生而熟悉的白茉莉和金银花的香气,才能乖巧的睡一个好觉。
  他慢慢缄默,收起了屋子里所有关于妻子的痕迹,藏在自己的床下。连带着那份不可言说、得而复失的爱恋,努力地、平静地承担起了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的重担。
  一年后,安之岚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踏入了薄公馆,欣赏着屏幕上“党建评:原省部级贪官牧某某落马敲响的警钟”的标语,第一次对薄魁之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薄魁之小心翼翼地从胸前拿出流光溢彩的戒指,虔诚端在指尖,捧给自己的心中挚爱,郑重地许下诺言。
  “薄公馆此后会永远保护你,成为你的依靠,你是独一无二的安夫人,不必受任何人的拘束。在薄公馆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而不会被拒绝,我在的时候为你遮风挡雨,以后我若不在,薄灯成为你的依靠。”
  “你再也不必看任何人脸色,永远做薄公馆恣意任性的安夫人。”薄魁之一字一顿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只要薄公馆还在一天,你就可以永远按照你喜欢的方式生活。”
  安之岚微微一怔,妩媚清冶的笑容淡了些许,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神陡然锐利了几分:“你可真心实意?”
  薄魁之虔诚点头:“以薄公馆立誓。”
  安之岚再次笑了起来,姿态优雅地接过他手中戒指,自顾自地戴上,转身步履轻盈地踏入了遍植紫藤花的薄公馆大厅。她吃吃笑着,目光偶然掠过光可鉴人的玻璃,看着自己清冷妩媚的面容,笑容里竟陡然横生几分恨意。她的眼睛里,隐隐闪动着泪光,起伏摇摆的长裙间,那双修长白皙的腿影影绰绰,露出斑驳的血痕、淤青,和纵横交错的疤痕。
  再半年,她亲手教着薄灯如何品茶,对着继子年幼却掩饰不住困惑的脸,笑盈盈地开口:“你是不是一直很奇怪,我为什么放着自己的儿子不照顾,却对你无微不至、亲手教导?对你要求严苛、盼子成龙?”
  薄灯纠结的鼓着脸,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安之岚垂下眼眸,眉眼间流露出几分倦意,却依旧优雅端庄。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箸,语气清幽道:“因为你父亲向我许诺过啊,只要薄公馆风光一天,就能庇护我行事随心所欲、自由自在,让我高居云端、永远不向世俗低头......”
  她放下茶箸,幽幽道:“让我,永远能按照我喜欢的方式去生活......”
  “我累了,所以我永远也不会再让薄公馆倒下了。我要它在我有生之年,永远高不可攀,永远风光无限。”
  九年后,她在巨大的悲恸中闯入解良翰的病房。在当了九年说一不二、名动京城的安夫人以后,她已经没有再这样流露过真情了。但是面对解良翰,她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想笑就笑、想不笑就不笑的安之岚。
  她握着他的孱弱如一抹烟的手,痛哭出声。直到情绪稍收,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一旁的少年,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这是她曾经小小的、曾经愿意用性命去守护的儿子。
  她盯着他翠羽一般的眉毛、流转间顾盼生辉的凤眼,即使含着痛楚的泪水,也依旧楚楚动人,于无声处生出宛然风姿来。
  那是她每天都要见到、每天都要憎恨的容颜。
  腰间、腿上的皮肤剧烈的疼痛起来,不住的滚烫发热、把她反复拽进无穷的噩梦之中。
  她眼中的温柔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已经被一捧冰水浇透,只剩残存的灰烬在胸腔里铺开。
  她咬紧了牙关,冷冷的撇开了头、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病房。玻璃倒映中,她看见了那个孩子震惊失望的眼睛,潸然而下的泪水,心里如刀剑交错、血肉淋漓,却在痛过以后越发麻木,竖起了无声无息的屏障。
  我已经不会再忍不住眼泪了。
  你也不应该忍不住。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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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前面写安之岚的时候,参照的角色是《格林童话》的冰雪奇缘里面那个冷酷而美丽的冰雪女王,有世界上最绝美的容貌,和一颗最冷漠的心。
  所以前面大家的反应基本都是,“这是个什么妈?这么绝情?”
  我也一直在思考安夫人这个角色,她的真实情感,她的行为动机,她的过去。一直到写到这里,她被侮辱成小三,然后毅然决然撕下端庄和贤淑撸起袖子和对方干仗的时候,才觉得真正给她注入了灵魂。
  她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出身名门,但不懂权术,以至于家族败落的时候人皆可欺;久经富贵,但不沉溺富贵,遇到真爱的时候说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就远走高飞;被当成情敌也不在意,反而落落大方的借助对方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被群狼环伺也并不屈服,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努力的挣扎出一点亮光。
  其实这就是另一个版本的解星然。如果他天生富贵,那就会是家族败落之前的安小姐的样子,昳丽、疏远、矜持而冷漠;如果他长于民间,那就会是被性骚扰的安女士的样子,被侮辱的时候撸起袖子和对方拼命;如果他也被当金丝雀囚禁,那就会是后来薄公馆的安夫人的样子,冷艳而倦怠,万物都已看腻。
  子女是父母的翻版,解星然身上的偏执、孤戾、乖张就是安夫人的翻版,只是他得到的爱比安夫人多,所以他身上还有另一面,包容、温和、释然,这是解良翰所给的。
  耽美文里,女角色不应该成为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女性是美好的代名词。
 
 
第二十五章 
  好像从一场陈旧又荒唐的梦里苏醒,我摸着眼角细密的泪痕,捂住脸,半晌不愿抬头。
  我曾得到过我梦寐以求的母爱,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但人最终是会变的,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在权利之巅和尘埃之中反复的磋磨是否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又或者她的的确确像我猜的那样,把她这一生的不幸都归结于这张脸,所以对我的憎恶最后压倒了慈母心肠。
  又或者她已经彻底看开了,余生只不过是想得到平静自由的生活。所以把最后一点希冀和期盼全部凝结在薄灯身上,再次见到我的时候,既是觉得无法面对,也是感觉到已经不知道怎么用当初的态度来面对我,索性不见。
  但不管这其中缘由是什么,在我最需要她的照顾的时候,在我最需要她的帮助的时候,她选择了不闻不问、冷眼旁观。最后在我和薄灯之间理不断剪还乱的时候,因为察觉到了我对薄公馆光明的未来可能带来的风险,直接视我如敌仇,干脆利落地赶出了薄公馆。
  难道她不清楚失去庇护的我可能会面临什么吗?
  难道她不明白这幅颜色沦落烟尘的后果吗?
  难道她不记得暗中窥伺她的人至今没有完全死心吗?
  也许是记得的,也许是不记得的。但总之,她的处理方式就是简单粗暴地把我接来,锦衣玉食的养大,就算是兑现诺言;然后简单粗暴地把我赶走,母子关系一刀两断,就算是了了这一切因果。
  我擦干眼泪,默默望着窗外的白茉莉和金银花,慢慢展开美工刀的刀锋,一点一点把他们的根系割断,任花朵零碎飘落,枝叶混杂入泥土。
  她既然再也不需要眼泪。
  我也就再也不需要母亲。
  我可以理解、原谅她出于保护心理,对我和我爸的放弃。但是后来她明明拥有了裁定他人命运的权力,却不肯施舍我一点半点微末的真心。
  那就这样吧,母子一场,终究是会到头的。
  如果我爸泉下有知,此生挚爱的两个人最后走到相逢陌路的地步,会不会心痛如绞呢?
  我将带着枝叶和根系的泥土抛入回收垃圾箱。
  这被权势欲望颠倒的命运,到此为止吧。
  雨季,我联系的导师安蒂亚斯先生告诉我,他需要去大陆监督一项自己主持的中美合作项目,因为他的门下只有我一个亚裔学生,所以决定带我过去作为助手兼翻译。
  我看着自己刚交上去、还没盖章同意的PhD学位申请书,感觉嗓子眼里含着一口老血,却只能默默往下咽。
  安蒂亚斯先生在视频那头扶了扶眼镜,镜片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冷光,但他的笑容十分亲切、语气依旧和蔼:“解,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先生。”我含着老血,微笑着说。
  NYU是个精英主义盛行的地方,安蒂亚斯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在他的团队里,每个人都必须有用处,每年都有他PUA学生的传说。而我选择他的原因极其简单,他的学生毕业太顺利了,在千锤百炼中拿到最高的答辩通过率。而我不想一直靠陆昊苑的供给,我想早点读完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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