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穆清辞感到为难,她们可都是在逃人员,现在让她去哪里买人参?
“人参滋补,可以暂且吊住她的性命,只是治标不治本,还得另想其它的法子。”圣婆婆望着床上的素问,皱起了眉头。
…
屋外的天色渐渐有些明了,雪也停了,院里的树上挂着雾凇,晶莹剔透。
穆清辞蹲在屋檐下,点炉子熬人参汤。这是她从库房翻出来的,当初她和素问假结婚时,袁啸天的属下送来的贺礼。
很快,穆清辞熬好了参汤,端起药罐进屋,看见圣婆婆歪在床尾睡着了。想来她年纪也大了,折腾了这么久,身体难免熬不住。
穆清辞放轻了声音,没有惊动她。她将药倒在碗里,端过去,坐到床沿,将素问扶坐起来,吹凉了喂给她。
她的脸几乎看不见血色,嘴唇干裂,盛了参汤的勺子喂到嘴边,汤汁就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穆清辞赶紧拿袖子擦了她嘴角的汁液,一脸苦恼,这要怎么喂她喝啊?想了半天,她只好把参汤含进嘴里,吻住素问的唇,一点点哺喂进去。
这办法太让人羞耻,旁边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过来的圣婆婆。这么冷的天,穆清辞出了一脑门的喊,废了好半天功夫,才将参汤喂给了素问,其中有大半碗,是她自己喝了。
穆清辞看着素问被汤汁浸软的嘴唇,伸手擦拭了一下,指腹触到冰凉的柔软。她忍不住低头,再度覆唇上去,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苦味,混合着人参的独特的清香。
“唔……”唇齿间的气息突然乱了,穆清辞睁眼一看,只见素问半睁着眼睛,眸子里尚存一丝茫然,发出一声轻细的低吟。
穆清辞顿时尴尬不已,接着又为她终于醒了而欢喜,但又怕偷吻被发现会被打得很惨,慌忙起身。
素问却快她一步,在两人嘴唇微微分开的那瞬间,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将人拉回去。
穆清辞懵住了,只觉得这吻来得太突然,太激烈,可她还顾忌着素问的身体,不敢挣扎,只能任由她动作。
“清辞……”素问贴住她的唇,声音微哑。
穆清辞被这声低语唤得神经微颤,伸手搂紧素问,正想回吻上去,就听到身后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
“咳——”
第25章
穆清辞立刻惊醒,猛地跳起来,却一头撞在木架子上。她捂着脑袋回头看去,圣婆婆早已经醒过来,惊讶对瞪着她们。
她再去看素问,抿紧了唇,颇有些羞涩地偏过脸去。大概是刚喝过热汤,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些,两靥微微泛红,反倒看不出生病的样子了。
穆清辞揉揉鼻子,把手里的空碗晃了晃,向圣婆婆解释说,“素问她一直昏迷不醒,汤药也喝不下去,我一时情急,只好嘴对嘴给她喂进去。”
圣婆婆似乎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跟着微笑起来,“你们倒真是对好朋友。”
穆清辞毫不客气地应下,“那当然,我和素问可是过命的交情——啊!”素问从旁边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腰,她立刻识相闭嘴。
素问问圣婆婆,“您老怎么会在这?”
圣婆婆立刻红了眼眶,嘴唇几次张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半晌,只是说,“好孩子,你如今身体虚耗得厉害,精神也还没恢复好,一定要好好温养,切记不能再使用武力,否则,哎……”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未言之意尽在其中。
素问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位陌生的老人会如此关切自己,只当她是好心,自然点头应下。她眼下最关切南锦平留下来的医书,穆清辞立刻给她去拿,顺便拉了圣婆婆出去外间。
穆清辞不解地问她,“婆婆,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你是谁呢?”
圣婆婆摇头,“虽说锦平是我的养女,可我这几十年都没有和她联系,她如今又去世了。素问见着我这么一个老太婆,凭空说是她姥姥,只怕她也不想认吧?”
穆清辞立刻明白她这是担心素问不肯认她,毕竟她们既没感情,也没有血缘关系。虽然她觉得素问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圣婆婆坚持,她也不好再劝。
她讲搁在书桌上的那几本医书和书信整理好,正要拿进去给素问看,圣婆婆眼明手快,伸手从中抽出一本翻卷了边的旧书,“这本书,是我教给锦平的第一本医书,没想到她还留着。”
穆清辞看她眼泪都要流下来,心情也是复杂。这对母女因为一个陌生男人反目成仇,硬是二十年都不愿再见对方。等圣婆婆终于忍不住来找女儿时,却发现她早已逝世,这是何等的阴差阳错啊。
她将那本旧书留给圣婆婆,抱了书籍进去里屋。素问率先拿过那几封书信查看起来。
穆清辞闲着没事,也随手翻开一本书,却有些意外地发现,这是一本记事的册子。
册子上面详细记载着何年何月何日何人以多少钱购买了何种毒药,密密麻麻写了无数的人名,以及各种毒药名字,如“断肠散”“夺命香”等等,看得穆清辞是胆颤心惊。
南锦平果然像袁啸天说的那样,制毒贩毒吗?她清楚自己这些毒药会害死多少无辜人的性命吗?
穆清辞这时竟能从袁啸天的故事和这些名册中,勾勒出一个单薄的女人形象——年轻天真的女孩如愿和心爱的情郎成婚,婚后却开始变得现实自私起来,不惜以害人的方式捞取钱财。
穆清辞不禁生了好奇,素问的母亲,究竟有着怎样的复杂性情呢?
素问忽然怒斥出声,“我要杀了他——!”
穆清辞立刻看过去,却见她话还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一张脸憋红了,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罢休。
她立刻上前递过帕子,眼睁睁看着素问咳出血来,将帕子都染红了。
“别生气,圣婆婆说你身体不好,不能情绪激动的,”穆清辞扶住她的肩膀,轻抚她的背脊。她看了眼素问手里紧握的信纸,“这信上写什么了,值得你这样生气?”
素问抬头看向她,眼泪一颗颗地掉下来,毫无保留地展示出她的脆弱与伤心。她一贯清冷傲气的声音在此时,也变得悲愤痛苦起来。
“清辞,是……是我父亲……不!是袁吟天,是他亲手毒死了妈妈。”
…
原来那几封信,都是南锦屏写给圣婆婆的,只是都没有寄出去。
回到抚州城后,南锦平拿出积蓄开了一个药馆,袁吟天劝她免费救治城中的穷苦百姓,积攒善名。
很快,抚州城百姓便知道了城里有一个乐善好施的袁公子,以及医术高超的女医圣手南锦平。
只是袁吟天每日只顾读书好考取功名,基本没有收入,也很少来店中帮忙,一应花销全靠南锦平的药馆收入。
偏偏药馆免费给穷人看病施药,入不敷出,她越发觉得日子艰难,便想要放弃救济,却被袁吟天劝阻了。
袁吟天认为,那么多的穷人等着南锦平来救命,这样做岂非是白白断送了他们性命,实在残忍,她如何忍心?最重要的是,袁吟天需要这个名声去结交文士,谋取功名。
南锦平别无它法,只能缩衣节食,不断变卖首饰衣裳来维持开支,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一次偶然,一位来客认出她是圣婆婆的义女,知道善医者善毒,便要支付一大笔银子给她,向她购买一款婆婆独制的毒药。
南锦平那时捉襟见肘,便将毒药卖给了这位来客,解决了困局。这之后,她就开始贩卖毒药,并用得来的金钱继续维持药馆的经营。
可是南锦平并非冷酷无情的人,一边贩卖毒药杀人,一边免费施药救人的行径,让她日日受到良心的谴责。
尤其时当女儿出生后,她越发感觉到作为一个母亲的辛劳,而往日贴心的情郎却成了一心读书的甩手掌柜,除了说几句甜蜜语言全无作用。
这让她怀念起当初和圣婆婆行走江湖,自在行医的快活日子。
于是她动笔写下来这封信,在信中诉说悔意。当年她年少轻狂,为了追逐自由的爱情抛下教养她十数年的养母,而今尝尽苦头,却不知道还能否回头。
穆清辞觉得,这封信不是南锦平写给圣婆婆的,而是写给她自己的。她知道这封信永远到不了圣婆婆手里,所以将种种心事诉诸笔端,封存装箱。
她拿起下一封信。
袁吟天屡次考取功名失利,性子愈发古怪孤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决意和南锦平要一个儿子,培养儿子成才。
南锦平早已经历了生育的苦楚,哪怕她身怀武艺,也不能保证生育时能够平安。有了女儿后,她便不再和袁吟天亲热,这让袁吟天很是不满。
也是这时,素问生了一场大病,几乎丢了性命。她南锦平觉得是自己功德有亏,报应在了女儿身上,决意不再贩卖毒药。
但偏偏这时,有一个女人找上了药馆的门,她想要购买一枚冷香凝。冷香凝不是害人性命的毒药,中毒者会浑身发软,彻底丧失行动力,可以用来对付那些武功高强之人。
南锦平拒绝了她,女人苦苦哀求,并说出了她想要买药的缘由。
她说自己叫风红弗,有一个情投意合的情人,可是父亲不同意,偏要她嫁给另一个她不爱的人,还把她情郎捉起来打断了腿关在地牢里。她想要拿这药迷晕父亲,救出情郎和他私奔。
南锦平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袁吟天,她如愿嫁了喜欢的人,可结局也并不是那么美好。
女人的处境为什么总是如此艰难呢,如风红弗,前有父亲相逼,后有情郎背叛,谁敢断言爱情永存?谁能替女人承担生育苦楚?
她并不觉得风红弗救出了情郎就能过上自由快活的日子,可是眼看她被父亲逼迫嫁人也不好,又想她买毒药又不是为了害人,还是破例将冷香凝卖给了她。
信的末尾,她写着,她看到风红弗就像看到另外一个自己,她好像已经看到风红弗之后的人生。区别是,她没有父亲的逼迫,恰恰相反,她娘亲坚决不同意她嫁人。
也是这时,她起了心思,关掉药馆,离开袁吟天,离开抚州城。
最后一封信,写在风红弗购药的两年后。
南锦平将自己研发的毒药整理成书,和剩余的毒药一起锁在箱子里。可有一日当她查看时,却发现毒药被人动过了,少了一大半。
一番调查之后,袁吟天告诉她是店里那个叫牧野的帮工偷的。南锦平就将这个帮工赶走了。但她心里其实不信,甚至怀疑药是袁吟天拿的。
她写道,“这两年,我与袁吟天争吵不休,两人之间的情分早已消磨殆尽,我决意明晚就带素问离开……”一道浓重的墨迹淹没了后面的字。
穆清辞看向素问,只见她脸上印着两道干涸的泪痕,眼神空茫茫的,仿若被抽尽了力气。她忍不住上前搂住她,用力抱紧了那具轻薄的身躯。
素问开口,声音空渺得像是从灵魂里发出来的,“我才想起来,我四岁的时候,妈妈问过我,她问我,可不可以离开爸爸,和她一起生活。我说不要,我要她们一起陪着我。”
南锦平坚持了两年,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决意带素问一起离开袁吟天。
“那天,妈妈把我送到邻居家中。等我回来时,就发现她死了。”
年仅六岁的素问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袁啸天来接她去京师,告诉她南锦平和袁吟天是被劫匪杀死的,她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记得很清楚,我很清楚,我闻到了……屋子里有一股桂花的香味。我现在才知道,那是冷香凝的香味……”
南锦平在信里以及医书上都记载了,冷香凝初闻无色无味,但一喝下去,药效发作时,就会从体内透出一股桂花香气来。
第26章
穆清辞想,袁吟天是知道,南锦平是靠什么维持家庭的开支和药馆的经营的吧?毕竟他只是没挣钱的本事,又不是个蠢货,肯定清楚南锦平的药馆是在做慈善,入不敷出。
但是他却假做不知,也没有去制止南锦平贩卖毒药的行为,或者说另外想个办法挣钱。因为他只想要贤良名声带来的好处,以及衣食无忧的生活,并不想背上任何道德层面的负担。
直到,南锦平提出离开。
袁吟天又怎么舍得放手?南锦平一走了之,药馆无法经营,他却还还要在抚州城生活,岂非平白增添许多对他的流言蜚语。而且,他又没有赚钱的本事,岂不是又要落入从前贫困潦倒的境地?
可他一个文弱书生,根本拦不住下定决心的南锦平,更不用说,阻止她带走女儿。情急之下,他就生出了狠毒心思,想要控制住南锦平。
他提前偷取了毒药,将冷香凝放在南锦平的茶水里,或者说饭菜中,哄她吃下。等到她四肢乏力,丧失反抗能力时,就动手杀了她。
想来,南锦平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近十年的夫妻感情居然无法好聚好散,当初的文弱书生居然能杀死她。她研制毒药这么多年,最终竟败于自己的毒药,又何尝不讽刺呢?
穆清辞根据已知的信息推导了一番,却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是袁吟天杀死的南锦平,“那,袁吟天是怎么死的呢?”
素问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天下午我在邻居院子里玩耍,看见消失了很久的牧野,从门前走过去。”
“牧野?”穆清辞觉得这名字耳熟。
南锦平在信上写到,她药馆里有个叫牧野的帮工,因为偷拿她制作的毒药被赶走了。不过她清楚拿毒药的另有其人,牧野只是一个背锅的。
“牧野他……教过我一些武艺……”素问咬紧了牙,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她仰脸看向穆清辞。
穆清辞从她眼底看到一丝急欲涌起的血红,赶忙伸手覆住她眼睛。她这时才想起来,素问上次走火入魔,曾经喊过这个名字。
“不能激动,不能激动……”穆清辞重复这话,渐渐感觉到素问平静下来,有些无力地靠在她怀里,语气平静地讲起牧野的来历。
那年冬天,素问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十分虚弱。南锦平在药馆忙,她担心袁吟天照顾不好孩子,就把她带在身边看顾。
一日天黑时分,南锦平在里间整理药材,门前来了个衣裳破旧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年纪小却格外懂事的素问立刻学着大人模样,去盛了一碗暖身的姜汤端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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