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
隔着屏风,宁安的话音传来。
闻言,浅洺面无表情,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听着屏风外的清脆阖门声,宁安的视线落在怀中微微蹙眉的姚月脸上,似乎有些担忧。
“师尊?”她低低唤道。
无人回应。
宁安坐在圆池边一手揽住姚月的胳膊,一手探向那温软腰际,打算帮她解衣,谁知这时,怀中人却悠悠转醒了。
想是这沐灵池灵气丰沛的缘故,灵气四溢到殿中,被丹田吸收,已然起了疗养之效。
“怀黎。”
姚月眼睫半阖,遮掩住内里神色。
她的语气是藏不住的轻弱,了然问道:“...沐灵池?”
“嗯。”宁安见她醒了,知这人面皮薄,也就抱起她来,微微侧身,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的软垫上坐着。
她解释道:“师尊,你身处归元,不日前强行催动丹田斩杀黑渊分魄,已然是耗费了不少修为,如今更是元气大损。”
宁安淡声继续说着,“这沐灵池疗效极好,灵气充盈,适合你在此调息养伤。”
听了这话,姚月垂下眼帘,半晌开口道:“好。”
侧头靠着宁安肩膀,她闷声,一字一顿地说:“...只是欠了皇帝人情。”
宁安转身扶住她的肩,眉眼染上笑意,戏谑道:“时生,你这次受伤是为人界,子七既然主动提出来,带你我来沐灵池,那便是心有愧疚,想要补偿于你,何来欠人情一说?”
姚月浓睫轻颤,半晌,脸色微红地错开视线,平静道:“本尊只是不想沾染因果罢了。”
之前姚月没醒时,宁安满心担忧,感觉神魄悬在刀尖上,一刻都平稳不下来,现在,姚月终于醒了,她看着那沁水般清透浅淡的眸子,终是放松些许。
明明她受过更重的伤,甚至几次差点丢掉性命,却没有一次这般故作镇定,实际慌乱不堪的时候。
但她好像......甘之如饴?
察觉到自己这番心思,宁安自嘲地想,怪不得白掌门曾说,世间情之一字更甚毒药,让人“生病”后难以医治,且几乎没什么解法。
……
见人良久不说话,姚月视线移转,目光又来到了宁安身上。
周围暖香浅淡,萦绕在两人身边,一旁,暖炉流畅的纹路泛着银色光泽,在有些朦胧的水雾中,更显精美。
宁安忽然被姚月拉住了手。
后者牵着她,白衣染水,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施然走入池中。
沐灵池果真名不虚传,顿时让人灵台清明,丹田和暖。
“怀黎。”
姚月抱住她,青丝散乱地贴在宁安肩颈处,有些湿润冰凉,她温声道:“待黑渊彻底消失,你我便成亲,好不好?”
“好。”
宁安指尖微动,下意识答应,直到听到身前轻轻的笑声,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有多么呆愣。
她回抱住姚月,将额头贴向她的,鼻尖摩挲相触。
“师尊这是笑我呢?”宁安在她唇角轻轻一碰,哑声道:“嗯?”
姚月坦坦荡荡地与她对视,突然眉眼微弯,清冷中透着一丝不自知的绮艳,像是雨后被濡湿净润,清透宛然的白玉兰,姿容无双。
她伸出一根手指,极为轻柔地压在宁安唇瓣间,似乎很不明白,“没有,难道怀黎不想与本尊成亲?”
明知故问。
坏的很。
“很想。”
宁安面无表情,突然抬手开始解姚月衣袍。
姚月身形一僵,压在宁安唇瓣的指尖下意识轻颤,心神慌乱,却见这人只是给自己脱下外衣,然后光华一闪,瞬间离开了圆池。
“时生,你好好闭关疗伤,我在屏风外候着。”
宁安回头,微红的耳尖,霎时被姚月捕捉到。
姚月一愣。
没得到回应,宁安走出屏风,抱剑坐在外面,又补充了句,“一直在。”
沐灵池内,身着白色里衣的仙尊眨了眨眼,听到这句故作平静的话后,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好啊。”
她懒懒道,“麻烦怀黎护关,本尊...不胜感激。”
宁安倚在屏风前,听到里面若有若无的笑声,以手掩面。
她仰头无奈地想,宁安啊,你怕不是病入膏肓了罢?
第147章 心涩
上界。
荡尘跪在囚仙台前,气息已虚弱至极,她的双臂被玄铁紧紧桎梏住,动不了分毫,面容苍白不见血色,如若不是那细若游丝的呼吸仍存,白尘都以为她没了生机。
白尘由灵兽化成人形,慵懒闲适地躺在她身前的软垫上,指尖在半空勾画不停,像是人间的稚子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般,偶尔发出一声轻笑。
“好美的地方。”
她眼底白色光华一闪,忽而抬眼,将刚刚勾画的光丝抓散。
白尘捻起她垂在空中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地捏在指间把玩,扬眉笑道:“主人,你说,晏城要是再发生一次地动会怎样?”
“你刚刚......在窥探下界?”荡尘掀起眼帘看她散漫的模样,眸中暗光浮动。
“窥探?”
白尘起身站在荡尘面前,把一条玄链握在手心后,稍微用力,只听一声脆响,便将它捏断了。
她勾唇道:“本座乃界主之尊,何来窥探一说?”
荡尘垂眼瞧着那被长久禁锢,即使被放下来也依然皮肉深紫的腕骨,忍不住轻轻一笑,摇头道:“你不配。”
“呃...”
忽然被抬起下巴,荡尘的视线猝然落进一双黑黑沉沉的眼眸里,面前黑袍在身,邪气外露的女人,曾在万年前,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不离。
“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白尘眼底猩红,看着这张与万年前别无二样的面容,静了半晌,终是冷哼一声松开手。
她缓步离开,还没走几步,突然转过身来。
白尘莞尔一笑,状若无害,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一根玄链,你也跑不了,主人,你最好老实点——”
“姚月想借轮回之力,以四世凡身破道重修,本座不会让她如愿的。她以为封印住黑渊就万事大吉了?笑话。”
白尘轻蔑,忽而眉峰一挑,缓缓道:“不过,你这徒弟也真够蠢的,竟然在归元状态下强行催动道气,就算是亡命之徒,也不见得这般不惜命。”
“阿月心性高洁,岂是你这种以牺牲人界气运为代价,苟延残喘的人...比得了的?”
荡尘垂眼,淡声开口道。
“苟延残喘?”
像是被刺痛了命门,原本打算离开的女人突然来到荡尘面前,将手覆盖在她的脸上,吸收着她为数不多的生机。
白色光丝从掌心溢出,瞬间化作吞噬道气的工具,一条一条刺进荡尘的额角,可怖而诡异。
荡尘唇瓣泛白,痛到极致,也没有半分求饶之态。
见状,女人停下动作。
她后退几步,然后抬手,指间抵在荡尘的额头,温声细语道:“你...你若再多说一句,本座就杀了你。”
.
秋末,山河萧索,祈安城内,天气也渐渐转凉,偶尔从酒楼茶馆飘来几缕香气,混杂在一起,颇有些安宁熨帖的意味。
“仙尊!是我先来的!”
“我早来了!”
“去去去!明明是老妇我先来一步!”
酒楼内,浅洺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窗外在街边摆摊,用术法为凡人治病的人,忍不住摇了摇头。
笨死了。
这样为人治病,不出乱子才怪。
姜抚书身着浅绿衣衫单薄,头戴斗笠,身形几乎都淹没在人群中。
“别急。”
她挑拣着灵药,蹙眉开口,清婉的话音带着平静人心的作用,让周围嘈嚷的百姓瞬间安静下来。
但不知道谁又往前挤了挤,有人害怕轮不到自己,竟然拼命地往前,意图穿过人群。
嘈杂声再次入耳,姜抚书无法,打算换个安静点的地方,下一道禁制再说。
谁知这时有一个肥胖面恶男人见四周人群骚动,趁乱起了坏心,抬手便要碰姜抚书。
“做什么。”
灵气余波将一群人掀倒在地。
长街边,浅洺握着那只差点碰到姜抚书腰间的爪子,在男人惊怖的目光中,声音淡淡。
“你找死。”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瞬间出现,霎时将那之手齐整斩下,鲜血淋漓。
“啊!!!我的手!!”
姜抚书反应过来,瞬息之间握住了浅洺的手腕,沉下眸子。
“好了。”她抿唇道:“他罪不至此。”
“是么?”
浅洺冲她温和一笑,姜抚书突然感到心跳慢了半拍。
在周围百姓惊惧不已的面容里,她……她竟一剑刺穿了男人的胸膛。
剑尖透过后背,殷红的血迹须臾侵染衣袍。那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奇怪的气音,很快倒地,瞬间失去了生息。
“杀人啦——”
围观者中,有人跌坐在地,见此情景吓得屁滚尿流,起身后,边跑便呼喝着。
“子七!”
姜抚书阻止不得,用术法将地上的尸体焚灭成灰后,攥着浅洺的衣袖,化光而去,很快消失在天际。
“子七,你知不知道,宗规不得随意残杀凡人!?”
“那贱男人想碰趁乱碰你。”
浅洺坐在皇宫后花园的一处雅亭内,闻言轻嗤道:“一个心性丑恶的凡人,他也敢?”
姜抚书知道她是在给自己出头,但前几个月,这人已经杀了不少旧臣,惹得朝堂不少文武百官敢怒不敢言。
她闭眼,一字一顿道:“你冲动了,子七。”
“我知道,不过他死有余辜。”
浅洺坐在石凳上,挽起袖子给她沏了一杯茶,好整以暇道:“最近我识海内生了心魔,有点控制不住杀意。”
语气轻挑,没什么悔改的样子。
姜抚书心中微叹,坐在她身边。
“为帝为皇,需恩威并重,以杀人震慑臣子,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
她垂下眼睫,将石桌上的热茶拢在手心,低声道:“此事,还害你生了心魔。”
“那些旧臣里有很多老顽固,非说我不守孝道,日日弹劾,在朝堂上竟张嘴就是怨骂。”
浅洺挑眉,丝毫不在意道:“杀了几个以儆效尤罢了,抚书,你放心,我非嗜杀之人。”
姜抚书抿唇:“......嗯。”
“你心中有数就好。”她轻声启唇。
“对了,抚书,你为何在祈安城内行医?”浅洺看着低头抿了一口清茶的人,半晌,好奇开口问道。
其实,这几个月姜抚书一直在外行医,只是此次恰好被浅洺发现罢了。
打着新帝性慈,请修士为百姓治病的幌子,二十七城中,姜抚书已走了六城。
——日夜行医,不眠不休,偶尔还除个妖邪。
也幸亏是修士之体,能够坚持的了。
浅洺斩杀朝廷旧臣的事情在百姓口中慢慢传开,姜抚书这般行事,也能给她挽回些声名,至少,让天下百姓知道,这新登基的皇帝,不是好杀狠厉之人。
“一时兴起罢了。”
她低头,望着那潋滟清亮的茶水,敛眸说道:“......没什么。”
“你为何出宫饮酒?”
“也是一时性起。”浅洺笑道。
姜抚书唇角微微勾起,眼尾淡红,语气里难掩低落,“不是因为......宁道友?”
“宁安?”
浅洺化出一壶酒,仰头肆意饮着,良久,唇瓣鲜亮,绮丽的面容一片凉薄,若无其事道:“和她有什么关系,姚仙尊在闭关,宁安仍守在沐灵池前,不曾走出殿门半步。”
.
“仙尊。”
天青宗内,轻英看着姚月神魄,拱手凝重道:“三日前,能够感知天下道运的玄知树便出现了枯萎之态,恐怕....道运散失已然加快了。”
“还有多久?”
素影清冷,琼枝玉树前,姚月的魂身散发着淡淡莹白,如月华流光。
“最多一百年,入轮回阵……来不及了。”
轻英起身,甩袖将色泽黯淡的玉枝折下一根,捻在指尖。
上面悬着宁安的玉牌。
“这丫头...命途如此。”她长长叹了一口气,将玉牌拿下后,伸手递给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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