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后院练了几个时辰的剑式,着实烦闷不已,一看天色晚了下来,算是到了师尊口中的“晚间”,心道可算能够休息,忽而想起今日是中秋佳节,街上该很是热闹,于是悄悄溜了出来。
“卖糖人喽——女郎要看看吗?”
宁安从一家小摊经过,抬手拒绝了旁边小贩递过来的糖人,继续往前走去。
前面一片空地上围满了人,宁安被堵住,前进不得,又挤不进去。
“哎呦,谁踩我的脚?”
“对不住大娘,我刚刚没稳住。”宁安看着挤在她身旁身形胖硕的妇人,歉意开口道。
那妇人瞧了她一眼,可能见她面善,挥了挥手表示没事,开口嗓门大得很:“小姑娘也出来看打梨花啊?”
“打梨花?”
宁安疑惑向前看了一眼,前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脑袋,她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打梨花?
“是啊,打梨花!这次妆兰阁请的可是大师,曾经给皇帝表演过呢!”
她转头说得尽兴,宁安默默艰难地从人群中抽出手,抬袖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讪讪道:“那应该很是精彩。”
第048章 意外
那大娘看她丝毫不惊奇的模样,以为她没听说过,更是来了劲头:“这些人三年才来祈安城一次,此次咱们能遇上,可是不小的运气!姑娘看着吧,一会儿就开始了。”
宁安笑着点头,暗道既然是难得一遇的表演,留下看看也无妨,只是周围人头攒动,她前面的人将她挡的严严实实,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哎呦!开始了开始了”
旁边的妇人一声惊呼,人群开始涌动,她被东挤西挤,原本要被推搡到更靠后的位置,却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手,直接拽着她的胳膊使劲往前一带。
原来是刚刚与她搭话的妇人见她要被挤出去,顺手将人捞到了自己前方。
看着前方豁然明朗的视线,还没等宁安回过神,一只粗糙的手就从她身侧出现。
妇人凑近她的耳边,指着前面搭好的棚子框架,大声吆喝道:“姑娘,前面快开始表演啦!”
那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实在太过响亮清明,声如洪钟,宁安听了,有些怔愣,继而觉得误入了一场人间烟火。
脚下的土地平平实实,周围热热闹闹,与她平生所见所遇甚为不同。
如今她才真正觉得,她又活了一次。
冬日的雪和冷域海的水太冷太冷了,远不及此刻的人间好。
人群徒然爆发出一场惊呼,身后妇人快看快看的催促淹没在这一场声浪中。宁安感受到前面徒然拔高的音调,抬眼一看,见到了万千星火璀璨。
铁花如同蒙蒙雨雾,又像是无数碎星,从搭好的柳枝花棚中骤然炸开。
——火树银花瞬间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看啊,前面打铁花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呢!这打梨花又叫打铁花,打在空中的那可是铁水啊!”
随着人群中的叫喊,宁安的视线掠过前面三四人的脑袋,看向了不远处的女子。
她头发利落地盘起,单薄的粗布背心贴身,看起来坚韧充满力量。
又是甩臂狠狠一击,滚烫的铁水再次在她的手中化为千千万万的星子,起落间人声鼎沸,万家灯火。
“莫再向前了,这火星掉下来,万一未冷却,还是会灼伤人的。”
“师尊?”
宁安感受到斜后方传来的清冷女音,转身一看,果然是熟悉的身影。
“师尊,你怎么出来了?”
话刚一说完,她便后悔了,师尊做事,难不成需要事事和她解释不成?
不过姚月神色未变,纤长的眼睫下,她墨玉般的眸子映出无边灿然星火,熠熠华金璀璨。瞳孔中的星子明灭,润亮清浅,整个人像是话本里误入人间的谪仙。
这般皎然风姿,几乎让宁安一下子怔愣在原地。
姚月抬眼见她直直盯着自己,眉梢轻挑,抬眼轻声道:“这般看着本尊做什么?”
声音用了术法,只有宁安能听到。
她掩饰般地收回视线,垂眸低低笑了一声,然后闷声道:“师尊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话如果是全然陌生的人说出口,那着实是有些冒犯了,颇有些登徒子的意味。
姚月眸光一怔。
“今日的事情是宁安的错,师尊别再生气了。”
宁安话锋一转,前面的话好像变了性质,似乎是作为徒弟在为了今日的事情认错前,极狡猾的引子,不过她的眸色隐藏在暗夜中,垂头的模样真诚得很。
姚月看着她背光的俊秀面容,袖中的手指微动。
“道途一事关乎修士生死,以后莫再如此鲁莽了。”
宁安听话的垂眸道:“是。”
“哎?姑娘,你和这丫头认识?”妇人之前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面的表演上,根本没注意身旁多了一个人,此时见打铁花快结束的模样,转头一瞧,竟然看到了左边站着一个素衣女子,于是疑惑问道。
“不错。”
“姑娘这是出来唤小妹回家的吧?”
“不......”宁安刚想要解释,却没想到这妇人打量了姚月一眼,又看了看她,摇头道:“你这姐姐还没妹妹高呢。不过也是,这丫头的确长得比旁人高挑许多!”
宁安:“......啊?”
看着姚月微冷的面容,她咽了咽口水,心道阿婆你真敢说。
买月饼嘞——又圆又甜的月饼欸——
打铁花的精彩表演落幕,长街上恢复了原本的秩序,宁安边悠闲地在街上闲逛,边打量着祈安的风貌。
幸亏这都城长街修的无比宽敞,打出的火星才不至于落到两旁的建筑上去。
买些什么带回去呢...
宁安其实很想问问前面款步而行的师尊,这城中有什么好东西。但鉴于刚刚莫名发生的事情,她现在可不敢凑到姚月身边显这个眼。
虽然现在想起来仍觉得颇为好笑。
“怎么,有这么好笑么?”
姚月徒然顿住步子,转身静立,视线从宁安勾起的嘴角掠过。
宁安看着转身平静望着她的姚月,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暗暗比对着身高的差距,好像自己是比师尊高了半头。
“的确高了许多。”
姚月拢袖微叹,懒懒道:“本尊现在看你,都要抬头了。”
宁安长身玉立,听了这话颇为诧异地抬眼,眸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随之她拱手低沉道:“师尊永远都是师尊,外貌形差只是浅薄表面而已。”
她们停在一处相对静寂的角落,旁边屋舍檐角挂着一个灯笼,发出黄橙橙的朦胧光线,映出她们鲜明的修长身形。
姚月闻此眼尾微垂,显现出刀锋镌刻般的曲线,轻笑道:“是么?”
宁安没有抬头,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动作。
直到前面地上的影子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才抬头看着除她以外空无一人的角落,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这里已经远离主街,鲜少见到人影了。
一个小女孩却徒然从前面一家屋舍中掩门出来,手里握着一条麻绳圈,上面围着许多红绳。
“姐姐,要买红绳么?”
看到街上的宁安,她眼带期待地问道。
宁安看着这红绳子被系成一个圆圈,密密麻麻套在麻绳上面,疑惑道:“这是什么?”
“不知...”
她刚想说不知道,就想起来刚刚阿母在她出门前的嘱咐,今日阿母去家里开的店中帮忙,这些红绳没时间卖,只能交给她代劳了。
女孩不大,才十一二岁。
她回忆起阿母的话,一字一顿道:“这红绳送人寓意两不分离,可以在亲人之间相送,看!我手腕上也有!不过...”
“那我买一条。”宁安抬手打断她的话,勾唇道。
“哦哦!”女孩心中松了一口气,后面阿母说的话她好像忘了一些。
亲人之间相送只能是父母给孩子买,其它都是什么情什么人相送来着?她忘了。
第049章 错意
将近半夜,皇宫中万籁俱寂,朱红的宫墙映着天边玉盘般的皎月,将气氛烘托的无比静寞。
西南处的一个破败宫殿悄无声息地伫立,金黄的牌匾上,含章殿三字早已经落了灰,色漆也大片大片脱落,一看就很久无人清扫打理的模样。
殿内,正在进行着一场酷刑。
朱黄色的圆柱下,一个黑衣女子被铁链捆住手脚,紧紧附在柱子上。
她身旁的铁链从地上堪堪擦过,发出阴冷的声响,随之便在地上留下几道殷红。
浅洺眼睫沾血,下方的桃花眼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她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楼氏皇帝,开口笑道:“父皇的本事还是一成不变啊,这严刑逼供的手段用多了,不觉得乏味么?”
话里毫无掩饰的讽刺刺痛了楼氏的心,他狠狠地又挥了一道鞭子,寒光闪过,浅洺身上又添了一道血痕。
里面白色的薄衣此时裂开了数道破口,斑驳的血痕交错,看着着实有些惨然。
面对如此酷刑,身受重伤的浅洺却仿佛是一位局外人,她眸中不仅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就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逆女!逆女!你到底做了什么?”
楼氏冲着她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不是一直想恢复浮泽的血脉么,这不是如愿了?”浅洺盯着他凶恶的眉眼,毫无惧色,轻声道。
男人喘着粗气慌乱地撩起长袍,金灿灿的龙袍下,一双人腿露出半截,上面竟然长满了白毛,细细长长,看着骇人的很!
“你…你…”
也许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他望着一双不似常人的腿,眸中阴沉不定。
“父皇,这下,你真的成为浮泽了…”浅洺尾音拖的轻柔,话里的快意却十分明显。她直直地看着男人的眼,欣赏着里面夹杂着害怕的神情。
“疯子…”
楼氏知她软硬不吃,哑声往后退了几步,随后抬眼带着残忍笑意,摇头道:“逆女,既然你今日主动送上门来,还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别怪我了…”
.
“在门口傻站着做什么?进来。”
宁安听见屋里传来的清冷话音,抿唇定了定心神,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安安静静,姚月发冠齐整,丝毫没有要就寝的模样。
她侧眸瞧着宁安,淡声问道:“有什么事么?”
宁安微微张口,背后的红绳捏的更紧了些:“我…弟子…”
她心里莫名有些忐忑,不过暗暗安慰自己,就是一条寓意团圆的红绳,送亲人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在师尊座下三年多,师尊细心教导且几次救自己于生死之间,按俗话说——不是血亲胜似血亲…
而且在中秋节图个吉利而已,没什么没什么…
宁安悄悄吐出一口气,很快将自己说服了,她鼓起勇气刚想要拿出红绳来,却发现红绳突然脱手而去。
“欸——”
惊呼未定,她抬手抓了个空,抬眼一看,顿时僵在原地。
那条艳红如血的细绳早就孤零零地躺在姚月雪白的手心里,在灯光下鲜明瞩目。
既然被发现了,索性大方说出来…
宁安想。
只是师尊的神色怎么有些复杂?
“师…师尊?”
姚月视线全然被右手心的红绳吸引了去,闻声才回过神来。
她握着书本的手指先是紧了紧,然后就将其放在一旁,整只左手也蜷放在桌上。
眉梢一挑,姚月眸光如水,里面的浅淡亮泽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她垂眼轻声道:“这是什么?”
宁安微怔,这红绳在她们那里可没有团圆的意思,应该是这祈安城的习俗吧?师尊呆在这里三年,竟然不知道?
那她可要好好解释一下。
“那个…弟子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卖红绳的女孩,那孩子跟弟子说,这红绳若在亲人之间相送,就寓意着团圆,于是买了一根回来。”
说完这话她倒是坦然许多,由于本就不是别扭的性子,她掀起眼皮,决定直截了当地表面意图。
暖黄的灯烛下,她的眸色清亮浅淡,原本成熟且富有攻击性的深邃眉眼在光下柔和许多。
宁安一字一顿道:“送给师尊。”
姚月启唇,无人看见的角落,她如玉的耳垂早已漫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胭脂一般。
“那孩子和你说,这红绳是亲人之间送的?”
看着姚月颇有些诧异的眸色,宁安反问道: “不是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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