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压了压额角,抑制住丹田内道气的异常波动,然后若无其事地掀起眼皮,墨眸如冰:“我的师尊也如你所言,并非木石之心。”
姚月向前走了几步,几乎是压迫性地逼问道:“你说是不是,阿皎?”
阿皎。
这个称呼可是太久太久没有听到了。
仿佛是瞬间明白了什么,白以月的脸霎时苍白一片。
她退后几步,堪堪稳住身形,似乎带着哭音冲着面前人喊道:“不可能!”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姚月看着她惨然的神情,面色没有丝毫情绪,语气古井无波,透露出一抹残忍来:“白掌门,从你追求师尊那天起,你就该料到的。”
谷间徒然传出女子隐忍的哭声。
那声音似乎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姚月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捂面悲泣的人,没事丝毫同情之色。她忽而侧眸,望向天际的光束,光束已经黯淡下来,很快消失在空中。
湖面恢复了空荡荡的模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八百年前,祈安城。
“嘿呦,来来来,各位客官可听好了!我们继续——”
“驾!”
“给我杀——”
“杀——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无数错落的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石板长街被惊地震颤不停。
说书人长眉一抖,话音霎时顿住了,继而转头向城门口方向望去。
他的面色瞬间僵住。
成群的百姓有的背着包裹,有的抱着孩子,像是一群受到惊吓的雏鸟,一股脑地向这边涌来,尖叫哭喊声此起彼伏。
“城破啦!快跑啊,妖兽——呃——啊啊啊!”
一抹黑色徒然自空中袭来,在前面狂奔叫喊的女人头上掠过。
她的头瞬间消失,只有血线喷涌而出。
“啊啊啊——”
惊恐的人群更加慌乱,她们四散奔逃,却又不知逃去哪里。
宁安暗处的视线扫到天上的鸟,不可置信般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个半人高的妖兽,黑翼蛇头,怪异可怖。
她见此屏住呼吸,将探出去的脑袋缩了回来,身子也往里挤了挤,更加隐秘地藏在一木屋的灶台边。
墙与灶台交接处的角落里,一个竹编的簸萁严严实实地将她遮住。
屋外的冗杂喧闹慢慢散去。
几乎是过了好久,久到太阳几番起落,宁安都要累的睡着了,这才听到房门外传来动静。
“师尊——”
话音落下,门口显露出一抹素白,随之而来的是一位玉簪挽发,面色如玉的高挑女子。
她睫如鸦羽,墨似点漆。
女子抬脚走进屋中。
她见自家师尊还没来,先是面色冷静地向四周看了看,然后眉梢一挑,缓缓来到了灶台边上。
“出来。”她冷声道。
宁安咽了咽口水,分不清敌我,她不敢轻易出去。
但她实在太累了,又累又困。
加上三天没吃饭,简直饿得她腹中疼痛不已。
还没等宁安想好怎么反应,头上的簸萁竟然被人一剑挑掉了。
天光措不及防照到宁安脸上,她不由得闭了闭眼,眉头紧蹙。
直到慢慢适应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遮着眉目的手掌蹭着鼻尖慢悠悠撤下。
宁安抬眼,顺着雪白衣角往上看去,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她眸光微怔,继而神色一亮,忍不住激动道:“师尊!”
第062章 先祖
“师尊?”
姚月低眸重复了一遍,然后抬眼疑惑地望着她,轻声问道:“…什么师尊?”
宁安错愕,掀起眼皮一眨不眨地看着姚月。
面前的人眉眼依旧,但神色却带了些少年人的稚气,此时她微微歪了一下头,声音青葱:“我们认识么?”
宁安听了,刚想开口回应。
——我们当然认识,你是我的师尊,我是你的徒弟。
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想起了来到这里之前,灵机先祖那抹残念说的话。
——“这阵法有逆转时空之力,会将你的灵魂投入到八百年前。”
这里...这里是八百年前的祈安城!
三天里,外面不时会有妖兽来啃食街上的尸体,为了避免被发现,她躲在这里几乎一动不动,又困又饿,加上时空之力带给她的剧痛,这三天宁安过的可谓是不知所以。
但如今渐渐清醒过来,她才徒然发现不对劲。
自己丝毫感受不到丹田所在,荡尘剑也莫名其妙消失了,如今的身体竟然会饿到腹痛...
这是她还是凡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状况。
宁安想到这里,视线在被掀翻的簸萁上扫了一眼,着实感觉事情越发诡谲。
罢了罢了,既然是阵,便一定有破阵之法。
她摇了摇脑袋,心中微叹,安慰自己道。
然后扶着旁边的灶台,从地上利落地爬起来。
堪堪站稳后,抬眸望着姚月的身形,她琥珀色的眼睛亮如春水,勉强勾唇说:“认错人了,抱......”
嗓音暗哑,带着些粗粝。
宁安喉头咽了咽,刚想要再次开口,却身形一僵。
自己这身高怎么回事?!
怎么连师尊的肩膀还不到!
姚月看着面前小娃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怪异,颇觉奇怪,于是蹙眉道:“怎么了?”
宁安抬头,看着她不说话,然后忽而极为迅速地跑到对面角落。
那里伫立着一口水缸。
由于棕色布衣早已经破烂不堪,她双手扒着水缸边,丝毫不惧脏乱,吃力地往上攀爬。
“......”
姚月嘴唇抿成一条线,感觉自己在状况外。
黎明早以不可阻挡之势划开浓重墨色,外面天光大亮。
光线映照出街头横尸的老少,她们的身体早已经被妖兽啃食地残缺不全,衣服的碎片散在周围,红白黄相间中,一股难闻的气味几乎充斥整个街道,成千上百的残尸就这么堆在路上,无人过问。
——全然的死寂。
突然,风卷起一片染血的落叶,细簌作响。
这些尸体中间,一个白衣女子突然由远至近而来,她的身形高挑,但行走间晃晃悠悠,东倒西歪,像是踩在云上一般。
女人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骨节分明的手指紧攥着酒壶,抬手喝酒间,喉头上下滚动,洒出来的酒水就滑过她雪白的脖颈,霎时渗入衣领中。
她与这可怖的地界格格不入,偏又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时生——”荡尘还没等迈进门框,就对上两道怔愣的视线,随之她嘴角慢慢挑起一抹弧度,仿佛是没注意到宁安的存在。
唇被酒水镀上一层艳丽光泽,女子斜倚着门框,懒洋洋道:“你找为师?”
姚月看见自家师尊进门,先是抬眸看了一眼僵在水缸旁的人,然后才垂睫走到荡尘面前,拱手认真地回禀正事。
“...师尊,弟子已经将街上的残魂收集完毕了,但残魂实在太多,储灵袋已经无法装下。”她说完,抬手将悬挂在腰间的绣银黄袋拿下来,递过去轻声道:“剩下的残魂,弟子将其封在了剑里。”
她抽出腰间的佩剑,剑身如雪,寒光似月。
荡尘闻言叹了口气,蹙眉接过她手中的剑,淡声道:“以后莫要如此莽撞,这剑与你的识海相连,残魂储存其内,稍有不慎会损害你的神识。”
姚月听了,轻轻点了点头。
“你和那个小娃认识?”她挑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小孩,颔首问。
“不相识。”
荡尘看自家徒弟鲜少露出的怔愣神色,轻轻摇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抬脚走到宁安面前,看着这孩子沾染泥土的小脸,开口笑问道:“...小娃,你怎么在这里,你的母父呢?”
宁安现在脑海里都被那张水缸中映出的稚嫩脸庞占据了。
就在刚刚,水纹荡漾间映出一张年轻的脸。
那是她的模样,不,准确地来说,那是十岁的她的相貌。
宁安被今日发生的一切扰地思绪杂乱,闻言蒙了一下,磕磕绊绊道:“我...我与阿母走散了,所以...所以在这里躲妖兽。”
“躲妖兽?”荡尘上下扫了她一眼,视线含锋,让宁安心里忐忑不已。
她心里暗暗想,既然这里是八百年前,按照之前在天青宗随手翻看的古籍记载,此时正是五宗鼎盛时期。
在这个时期,黄沙之境诞生了一位天乾境中期的鬼主,它打破封印后,带领原本隐匿的妖兽鬼魅重新降临人间,想要占据人界与五宗相抗,于是灾祸重现。
妖兽没有人的感情,只有贪婪和杀戮的兽性,鬼魅是恶魂邪灵,同样毫无人性,因此它们在鬼主的带领下屠城杀人,恶事做尽。
人界共二十七城。
如果宁安没有记错,最后是沦陷了七城,五宗联手行动,才将它们封印入血窟,结束了这场灾难。
看自家师尊称呼面前女子为师尊,她感觉有些微妙。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荡尘仙祖了罢?
尽力镇静下来,宁安思考着对策。
如今外面不算安全,她现在凡人之身,根本无法保护自己安危,更遑论破阵...
根据她们的话,宁安慢慢理清思绪,现在应该是五宗各自派遣弟子,去各城池捕捉妖兽邪物,维护人界秩序的时候……
在两道清朗的视线中,她突然拱手施礼,一张小脸虽然灰扑扑的,但正正经经,小大人模样。
“不知仙尊可否为我指一个安全之地。”
荡尘看她的反应忍不住挑了挑眉。
有意思。
年纪轻轻却遇事冷静,脑子转地也不慢。
“这里是祈安城,已经沦陷了,方圆百里都可能出现妖兽,安全之地?”
她手指在腰间的剑柄上摩挲,笑得开怀:“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第063章 不明
“师尊...”
一旁的姚月见这小娃明知自家师尊在逗弄她,依旧垂眸乖顺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于是开口道:“可否让这孩子先跟着我们?这里危险,她母父离身,若无人看顾...”
荡尘抬手止住她的话音,然后转了转手里的酒壶,白瓷碎光,惹人瞩目。
她突然轻笑了一声。“小娃,这样,如果你将这壶酒喝了,我们就带你离开这里,怎么样?”
喝酒?
宁安蹙眉,闻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手里的酒壶。
虽说第一次亲眼见到荡尘先祖,但这仅仅几面,就让宁安对她有了大致的了解。
什么仙风道骨,剑修至尊,简直是嗜酒如命,还爱逗弄小孩!
当然这些话她可不会当面说出来。
宁安腹诽不已,面上却恭敬道:“仙尊可说话算数?”
“那自然是——”荡尘拖长音调,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不一定了。”
“.......”
“......”
宁安听了,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随后悄悄地瞥了姚月一眼,见她平静的模样,心中暗叹。
——师尊真是八百年不变的性子,遇事波澜不惊。
其实宁安哪里知道,姚月跟在荡尘身边十年,对这人的脾性了解地一清二楚。自家师尊什么德行,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习惯就好。
房间内突然响起水碰击瓷杯的脆音。
原来是宁安接过了酒壶。
她抬眼望着荡尘先祖。
这个活在世人口中,如今却站在自己面前的剑修。看似放荡不羁,但其腰佩长剑,气度脱俗。
她眸光清亮如水,内里却锋芒内敛让人不敢直视。
如果宁安没有猜错,她们应该是来为死于妖兽的凡人收集残缺灵魄,助其往生的。
弄明白当下光景,宁安带着几分敬意,看着荡尘先祖的眼睛在光线的照射下亮亮的,像是某种宝石。
她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喝了下去。
酒是烈的。
宁安知道,师尊喝的酒一般是比较温和的那种。
但荡尘仙尊的喜好似乎与其徒弟截然不同,是极烈的酒水。
酒入喉,火辣辣地烧着嗓子,继而便是胃里一片火热,脑袋眩晕。
宁安急促地呼吸着空气,抬眼间眼尾渗出些水光来,颇为潋滟。
她手脱力,酒壶应声而碎。显主付
“喝完了...请仙尊履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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