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听后,良久没有作声。
按照原先的计划,她本可以在明年的十一月前赶回去,如今看来,却不能够了。
天门横贯东西,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而储灵池位于山脉最西处。
闯天门者,只有到达极东的青云台,走过三万天阶后,才能真正叩响天门,拿到参加聚才大会的资格铭牌。
想到这里,宁安眉目一凝。
几个月来,她在储灵池只是设法斩杀了几个前来觅食的妖兽而已,并没有真正走出西边地界,深入到天门最为险恶之地。
如今,还得花费三个月时间重塑筋脉...
这般雪上加霜,她要想由西至东叩响天门,最少得两年以后了。
“阿兰,若我用至灵之体的血液淬炼仙骨,可以早点恢复修为么?”
“嗯?”阿兰闻言点了点头,眸中一喜,惊诧道:“的确是个主意!”
话音刚落,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喜色竟又很快消散干净,低落道:“...不行,那太痛了,以自身血液淬炼,和被烈火焚烧差不多。”
宁安笑了。“自从来到修仙界,生死于我才是大事,其它的......譬如肉身苦痛,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阿兰听了,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
半晌,她抿唇,歪头不解道:“你急着赶回去做什么?”
是因为一日不离天门,就多一分危险吗?
宁安闻言,垂眼摩挲着腰间冰玉般清润的玉佩,眸色微怔。
在来到天门之前,这玉佩便在身上了。
即使仙骨尽失,她对灵气的感知也依旧异于常人,能够这样悄无声息近她身的,只有师尊。
“早些回去,才能为时生贺生辰。”
“......”
阿兰眨眼,顿时僵在原地。
忍住想把面前的人打一顿的冲动,她跳起来指着宁安,颤声道:“不是...你...你被夺舍了不成?”
晚回宗三个月能怎么样?
贺寿是什么大事么?
偏偏要给自己徒加痛楚,还不为人知。
思及此,阿兰暗骂,这人一向的稳重作风被狗吃了不成?
她身为剑灵,对人间的情爱没什么感触和共情,只觉得这样的行为是自寻苦恼,好笑的很。
但情意正浓,久别的思念如同潮水般将年轻的心淹没,这样的选择其实并无对错。
宁安缓缓掀起眼皮,看向远处苍雪连绵的山峰。
在一片素色中,那人清丽姿容仿佛就在眼前。
上元已过,又是一年。
也不知师尊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已经回宗?
“时生......”
恍惚间,宁安想起在几个月前,那人在她的唇下羞赧难耐,却抿唇自持,脸颊微红的清冷模样,忍不住暗了暗眸色。
唇齿间的温凉恍若昨日,呼吸相触的亲密让人难以忘却。
天地悠悠,似乎只要有她在,就是很是很好的事了。
.
“手应该放在这里......”
夜里冷寂。
月明宗峰顶的揽云殿灯盏不灭。
在朦胧昏暗的光线下,银色的月光倾洒一片玉石地界,如薄水般晶莹剔透。
白以月于殿外水袖微漾,身姿轻转。
深蓝衣裙雅致,将她衬得极为清妩。
她甩袖覆面,衣袍翩跹,裙面随着她的动作几次如荼蘼花开,慢收轻绽。
荡尘端坐在石凳上,抚琴为她奏乐。
或柔和或蓬勃的曲调从指尖倾泻,在夜色里流露出极致的碰撞和缠绵。
一曲罢了。
“你这曲子较百年前,可是弹得好多了。”白以月收袖,继而将手背到身后,缓缓走到荡尘身旁。
她垂眼,面无表情地将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弯唇轻声道:“手放的位置不太对,应该在这里,你——”
话还没说完,白以月一声惊呼,竟然被人往怀中揽去。
抬眸间,她的视线毫无隐蔽地撞进了一双深邃的眸子里。
荡尘揽着她的腰,反客为主般地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的,不紧不慢地摩挲着。
“最近天凉,怎么不多穿些衣裳?”
耳边的语气低沉散漫,却难掩关切。
白以月闻言,忽然感到眼眶有些发酸。脸侧的呼吸温热而浅淡,似乎是真正的血肉之躯。
她攥紧了手下有些微凉的衣袖,垂睫抿唇,声如轻羽:“你不也是……”
“我为残念,感受不到时节的变迁,自然没什么冷热之分。”
荡尘挑眉,将她往怀里又揽了揽,轻笑道:“阿皎,你又忘——”
话未毕,一滴热泪突然掉在她的脖颈处。
荡尘一怔。
抬眼望去,只见白以月拥住她,脸掩在自己的颈侧。
女人声音暗哑,带着些机不可察的哭腔:“你还是要走是不是?”
这里的走,自然有别的意味在其中。
周围一片静默,荡尘闻言神色不变,只是眼里似乎染上几丝茫然。
她手指轻动,下意识拂过这人腰间的纹绣。
手下的身体微微轻颤,感受着心上人极力压抑的悲意,荡尘抿唇,竟是垂眼吻了过去。
“不走...不想走...”
她在唇间断断续续说出呓语,然后夺走怀中人的呼吸,不容抗拒又温柔至极。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在这冬夜里获得一丝慰藉和心安。
第108章 两年
残雪融尽,春来冬至,俯仰之间,悠悠岁月便如流水般逝去,再不复返。
又是一年初秋。
“听说了不曾?那紫云村的血魔被仙人杀了!”
酒楼里人声鼎沸,偏偏在角落里传出道粗粝女音,引起了一众食客的注意。
那是个身着粗布,黝黑微胖的妇人。
妇人坐在一方角落里,眉眼普通但胜在方正,见自己的话让那么多人感兴趣,她忍不住抖了抖腿,啪嗒放下手里端着的浑浊黄茶,继续笑道:“可别不信,这话是从石罗宗传出的。”
此言一出,原本平静的酒楼再次嘈杂起来,三三两两争论不休。
“此话当真?”
“紫云村就在倩云城附近,自从那血魔出现后,老妇我好久没敢去了。”
“别去!谁知道这话真的假的?吐沫星子一吐,就没个真话!”
坐在一旁磕瓜子的男人听了,突然提高声音向角落里喊道:“李掌柜?你这消息从何而来呀?”
妇人不理会旁人或讶异或怀疑的声音,只是在吃饭,听了这男子的话,自然知道此人有心为难。
于是漫不经心转着茶杯,垂眼又喝了口茶。
半晌,她才不紧不慢地回道:“我家丫头就在石罗宗修仙问道,昨日休沐回家探亲,她亲口和我这个做娘的说的,能有错?”
妇人声音高昂,话里话外都是骄傲之色。
她这边话音刚落,酒楼二层便很快安静下来。
修仙界中,有机缘去大宗门求道的修士寥寥无几,能够进入到天下五大宗之一的修士就更少了。
——不是资质上佳就是和什么大能长老沾亲带故。
因此众人听了她的话,个个不再纠结那消息的真假,皆交口称赞起她的女儿来。
妇人面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眉头一皱,在众人不解的视线下,急忙转头向楼梯口处看去。
只见人声喧沸间,缓步而来的女子白衣胜雪,腰佩长剑。
她头戴斗笠,三千青丝如瀑。
妇人看清是谁后,忍不住挑了挑眉,暗道这戏还没演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缓步来到她面前,抬手掀起一角白纱,露出微勾的唇线,声音清冷如旧。
“残魄转生如先祖亲至,晚辈时生,拜见灵机仙尊。”
灵机无奈,“时生,自荡尘仙逝,你已迈入天乾境巅峰......这句晚辈,我担待不起。”
......
白雾缭绕,苍云流移。
姚月俯视着下方的三洲五郡,忽然转头对站在一旁的妇人道:“仙尊,天地浩大,可有万民栖息之所?”
“本尊只是一缕残魄,苟且生存...”灵机仙尊闻言低笑。
残魄转生,是忘魄境以上的修士仙逝时,于各种机缘下,灵魄没有完全消散,反而重新转生成人的巧合之事。
但拥有残魄的人,一般神志不全。
能够像灵机先祖这样清醒的,少之又少。
灵机抬眸,看向面露茫然的姚月,突然觉得很有趣:“若妄言天命,我即刻便会消散,不复存在。”
姚月眉目低垂,似乎并不知道如何回应。
“前辈,你曾在倩云城赠怀黎玉佩,今日又在此地现身,想必...心中已有答案。”
“的确,本尊受荡尘嘱托,又主动入这场天下棋局,自然会助你。”
灵机闭眼,忽觉释然:“万民之命...皆悬在你那个徒弟身上。”
姚月一怔。
意料之中却难免彷徨。
“......怀黎?”她悄然摸索着袖中红绳,低眸淡声道。
“不错。”
灵机先祖含笑看她,一字一顿说的认真:“她是你道途的关键,时生...只有你堪破元道境,才能逆转这天下命定的死局。”
姚月攥紧袖口,沉默不言。
“万年前,白尘现世,天道之子本该尽断七情六欲,了却爱恨嗔痴,却偏偏生了心魔,创造出无数妖兽鬼魅...”
说到这里,灵机仙尊不再看她,而是抬眼望着天边的红阳,目光沉沉。
那视线仿佛穿过无尽时空,来到万年前的修仙界。
在那里,人与妖的生死争斗世代不绝。
......
直到日暮,她们的攀谈才接近尾声。
灵机先祖的残魄愈加虚弱,因道气不足,已经褪去了妇人的容貌装扮,恢复了原貌。
姚月将其带到了祈安城外的轮回阵。
这里有仅存的天机道法,可以凝聚将散的残魄。
“时生...窥探天机...已耗费我太多道气...莫要为我白费心力了...”
姚月闻言动作不变,面容沉静。
她端坐在阵眼处,墨色的眸子光华流转,似有乾坤。
一道定魄符随着飘动的长袖飞出,瞬间没入灵机先祖体内。
先祖坐在对面,看到她的动作后,忍不住摇头哂笑,语气轻如浮羽:“...白费你的修为。”
姚月抿唇,垂眼低声道了句:“总有办法的。”
话落,她抬眸看着身前半透明的虚影,虚影气息虚弱,没有丝毫要恢复的样子。
其实,灵机先祖的容貌不像话本中说的那么明丽若霞,反而是有些青松般的俊秀儒雅。
她一席青袍,定定地看着姚月,仿佛看见了万年前并肩作战的老友。
好一派......故人之姿。
“时生啊...我已将玉佩带到你们手中……未负所托……荡尘是我友人...我思她颇深......如今回归天地...想是......可以重逢……”
话音刚落,灵机先祖笑了笑。
在姚月怔愣的目光中,她启唇道出最后的隐秘。
周围鸟鸣突起,峰峦上的树叶不知为何被一阵烈风卷到天上,然后细细簌簌地落入深湖里。
波纹随之蔓延。
灵机仙尊的虚影已经消失了。
姚月仰头,只见浅绿荧光散至山水间,霎那间布满一片天地。
良久,光点完全湮灭。
她收回视线,出神地捧着一块散发白光的铭牌,眸含水色。
夜色渐浓,黄绿碎叶落在她的肩头,发丝,鬓边,轻柔而小心,像是怕惊到追忆之人。
.
秋末,金甲木已重新长出,皇帝一反之前不顾国事的模样,亲临木城看顾。
不久之后,修仙界五大宗门皆收到楼氏人皇的传信。
信中言,木城万事已毕,聚才大会可择日举办。
……
今日,包括人皇在内,其它宗的掌门都来到了破岳峰,意图定下剑崖大比的诸多事宜。
......
天青宗。
“姜师姐!”
远处的魏之秋跑过来,看着姜抚书在后山摆弄一些半人高的草药,忍不住歪头问道:“师姐,你什么时候种了那么多菩提草?”
“是木青师姐种的。”姜抚书素指轻转,折下一棵菩提花。
那花开的极艳极美,花蕊泛着淡淡的紫。
她将耳边的一缕碎发撩上去,伸手将花递给魏之秋,目光清浅:“自从木师姐的佩剑和铭牌埋于此处后,这些草药便长得更盛了。”
“是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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