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阿雪。”谢烬越想解释越笨嘴拙舌,“我,我们刚才说的……”
“你们刚才说什么?”江悬打断谢烬,语气仍旧淡漠,“我没有听到。”
他看起来与裴一鸣所言一样,冷漠怠慢,对谢烬不在意更不殷切,就连被这样议论都不生气。但他忘了谢烬并非那样容易打发的人,在他再一次打算关门时,谢烬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他手腕。
“你明明听到了。”
谢烬的目光直白而坦荡,就这样盯着江悬,令江悬无法再回避。“你听到了,为什么说没听到?”
江悬一滞,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听到又如何?流言蜚语而已,你希望我在乎么?”
“我当然不希望你在乎那些流言蜚语,我是希望你……”谢烬的声音弱了下去,“你心里有什么话,不可以对我说么?那天晚上在映雪宫,你难道都忘了?”
那天晚上……谢烬离开京城的前一天,和江悬说了很多很多话。
他让江悬照顾好自己、等他回来,他还说会娶江悬。
那时江悬没有拒绝。
但为何现在,二人好不容易冲破牢笼,江悬却反而与他疏远了?
江悬垂下睫毛,说:“我没有忘。但是岐川,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些。”
谢烬问:“为什么?”
“因为萧承邺还活着。”江悬抬起头,看着谢烬的眼睛,“只要他活着,就有一把剑一直悬在我头顶。”
“所以你才对我这样冷淡么?”
江悬停滞片刻,答:“我生性如此,并非故意对你冷淡。”
“生性如此……”谢烬重复这几个字,不由得轻笑,“你生性如何,难道我不知道么?”他握住江悬手臂,走上前一步,逼近江悬:“他们只有一句话没说错,你确实心硬,对自己是,对别人也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从来都不考虑我。”
“岐川……”
“没关系,你可以冷落我,也可以把我挡在门外。我知道,我是你的刀,我愿意做一把刀。”谢烬深深看着江悬,目光后掩藏着低落和难过。看了一会儿,他微微弯腰,将江悬拥抱进怀里,“我已经等了你七年,不在乎继续等下去。你就算是一块冰也没关系,我这样捂着,早晚会捂热一点点。阿雪,一点就够了。”
第43章 42 “你愿披挂上阵么?”
江悬让谭翀去查林夙。
谭翀从小生活在市井,走南闯北,有不少江湖中的人脉。谢烬查不出来的东西,他没准查得到。
江悬不相信林夙的伪装可以天衣无缝,什么江南商贾之家,什么小时候遭遇大火,他一个字都不信。
还有萧长勖,定然也是知情人,帮着林夙一起蒙骗自己。
又过了几日,江悬身体好些,第一件事便是亲自登门拜访萧长勖。
第一次,萧长勖于皇宫与大臣议事,不在府中,林夙也不在。
第二次,下人传话说萧长勖感染风寒,江悬体弱,恐将风寒传染给他,让他过几日再来。
第三次,许是终于想不出借口,江悬刚一到秦王府大门外,便有小厮迎上来,说秦王殿下在府中恭候多时了。
江悬何尝不知道萧长勖前两次是在躲他。他不咸不淡地笑笑,问:“林先生在么?”
小厮忙道:“林先生也在。”
小厮领着江悬到萧长勖书房,果然萧长勖和林夙都在,一个坐在案前翻书,一个安安静静喝茶,屋里没有别人,二人看起来颇为融洽。
听见脚步声,萧长勖从书中抬眼,见是江悬,起身迎接道:“问雪,你来了。”
江悬弯腰行礼:“秦王殿下。”
“不必多礼。”
江悬又转向林夙,微微一颔首:“林先生。”
林夙点点头:“江公子。”
今日江悬穿了身海棠红暗纹云锦大袖衣,外罩一件白狐裘,红白相映,扎眼得很。这段时日他一直穿的是谢烬为他做的那些衣裳,将军府里的人都已看惯了,萧长勖却是第一次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啧啧称赞道:“问雪颇有以前的模样了。”
江悬笑笑:“那日听一位老部下说,我如今越长越像兄长了。”
所谓老部下自然是江悬信口胡说的,只见萧长勖神情一滞,道:“你的眉眼更像江夫人,灵抒我记得……与你父亲更像些。”
“这么多年,王爷还记得哥哥长什么样子么?”
“隐约记得。”萧长勖答得敷衍,答完立马另起话头,对江悬招招手:“问雪,坐。今日找我有事么?”
江悬到林夙对面坐下,回答萧长勖问题前,目光先在二人之间逡巡两个来回,方才不紧不慢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这几日身子好些,张太医让我多出去走动,我在京城中没有别的熟人,只好来叨扰王爷。”
“哦?你近来好些了吗,张太医怎么说?”
“好多了。张太医说比在宫中时云壤之别,要多谢王爷送来那些药材。”
“这些天我也在为你寻觅良医,听闻苗疆有位大巫擅长解毒,我已派人去寻了,倘若能将人请来,说不定会有法子。”
江悬笑笑:“多谢王爷。其实生死之事我已看淡了,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没关系。”
萧长勖叹了口气:“就算不为你,也为岐川。”
江悬冷不丁问:“只为岐川么?”
萧长勖一愣,像是没反应过来,余光下意识瞥了眼林夙,后知后觉道:“当然也为了告慰江帅在天之灵。退一万步,不提他们,单说你我之间的情谊,我看着你长大,自然希望你平安康健。”
江悬仍旧淡淡微笑:“多谢秦王殿下。”
“几年不见,你倒是与我生疏了,以前叫秦王兄,现在只肯叫秦王殿下。”
“以前是以前。以前哥哥与秦王殿下情同手足,我自然也觉得殿下亲近。如今哥哥不在了,我不好再胡乱称呼。”
这是江悬今日第二次提起江凛,就算萧长勖再不愿接话,眼下也不得不顺着江悬话说:“无论你哥哥在不在,我都一直将你当做自己的弟弟。”
“我知道。那日王爷本有机会让岐川拿下萧承邺,却为了救我,不得不将人放走。”
“大局已定,早几日晚几日无甚差别。相比起来,救你更要紧。”
“萧承邺现在……?”
萧长勖沉吟片刻,道:“既然提起,有样东西你看看。”说着从自己案上找出一枚信封,打开,抽出其中信纸递给江悬:“萧承邺派人送来的。”
萧承邺……江悬身子僵了一瞬。
事到如今,触及与萧承邺有关的东西,他还是会感到不适,像有一块巨石压到胸口。他接过信纸,攥了攥手,缓缓展开。
是萧承邺的亲笔信。
短短几行字,一目了然,萧承邺说只要萧长勖交出江悬,他愿用传国玉玺交换。
萧长勖脸色不大好看,说:“他不仅给我写了信,还昭告天下,说自己愿意让位,唯一条件是要你回去。他说倘若我不答应,他将择日起兵攻打京城,届时硝烟四起,百姓将再一次苦于战乱。”
江悬垂眸看着手中信纸,淡淡道:“以我一人换取天下太平,听起来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一旁安静许久的林夙终于开口:“所以萧承邺才送来这封信。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夺不回天下,至少要夺回你。”
江悬勾起唇角:“我是什么稀罕物件么,被这样争来抢去?如此一来,倒坐实我祸国殃民之罪了。”他放下信,抬眼看着林夙,唇角含着一抹笑:“林先生怎么想?”
四目相对,林夙移开目光:“在下认为,绝不可被这样牵着鼻子走。何况萧承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在下并不信他会就此善罢甘休。倘若江公子听话回去,萧承邺接下来恐怕要得寸进尺。”
萧长勖道:“我与林先生所想一致。何况还有岐川,岐川绝不会同意这么做。”
江悬问:“王爷回信了么?”
“还没有。”
“王爷希望我怎么做?”
江悬问得直白,只见萧长勖面色凝重,没有立刻回答江悬的问题,而是迟疑许久,道:“我不会用你换玉玺,但此事需得你与萧承邺做个了结。问雪,你愿披挂上阵么?”
披挂上阵。
江悬和林夙同时看向萧长勖。
江悬脸上只有不可置信,而林夙更多几分阴沉。
萧长勖没有看林夙,只看着江悬道:“我想了很久,只有你最合适,想来你自己也更愿意亲自了结此事。眼下唯一的阻碍是,你身体撑不撑得住。”
萧长勖突然的提议令江悬措手不及,已至他忘了自己今日原本是来做什么,此时此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披挂上阵”四个字。
——江悬从未想过能重回玄羽军。
萧长勖的话好像突然为他推开一扇大门,倘若他亲自领兵,是否就能堂堂正正恢复他玄羽军少帅的身份,破除那些他与萧承邺狼狈为奸的谣言?
“此事无需今日决定,你慢慢考虑。”萧长勖说,“萧承邺若一直不肯让位,那么早晚必有一战。你无需考量他说的交易,我不会同意,岐川也不会同意。”
江悬垂眸,心不在焉地点头:“我知道了。”
萧长勖缓和了语气,道:“快过年了,今年难得大家都在,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到时候陪我喝两杯。”
江悬微笑:“是。”
一直到离开秦王府,江悬心里仍想着萧长勖的提议。
他心神不定地与萧长勖和林夙道别,到门口才想起自己今日原本是要探探林夙虚实。
罢了。改日罢。
江悬离开后,书房里又只剩下萧长勖与林夙二人。
自打萧长勖提了“披挂上阵”四个字,林夙便一直沉默,显然今日所言,他不知情也不认同。
眼下二人之间陷入一阵森然的冷寂,林夙盯着萧长勖,面具后的目光冷若寒冰。萧长勖无法做到视而不见,迟疑片刻,转向林夙,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林夙冷冷打断:“为什么?”
萧长勖装傻:“什么?”
“为什么要让阿雪带兵?”林夙很久没有对萧长勖用过如此冷厉的语气,若非行动不便,他大约会站起来与萧长勖动手:“你明知道他脾性,你既这么说了,他多半会同意。他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出来,你难道要让他再次身陷龙潭虎穴,去跟萧承邺不死不休么!”
“你先冷静……”
“我如何冷静!”哗啦一声,林夙扬了手边茶盏,瓷片迸溅满地,他抬手指着萧长勖,声音微微发颤,“好啊萧长勖,好,你还说你没有算计?你自己不愿背负赶尽杀绝之骂名,想出这么一招借刀杀人,是我小瞧你了。”
萧长勖大约也没料到林夙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一时措手不及,解释道:“我并非想借刀杀人,你冷静听我说。萧承邺屡次将问雪推至风口浪尖,外面谣言不断,倘若此事问雪不亲手了结,你要他如何干干净净回到漠北,与岐川并肩而立?”
“你为何不提前与我商议?在你心里,究竟是阿雪的性命重要,还是别人口中几句虚名重要!”
林夙咄咄逼人,萧长勖也有些急了:“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说放下就放下么!他要的不是隐姓埋名一辈子,是堂堂正正站在日光之下,做回玄羽军少帅江问雪!”
空气凝滞了片刻,林夙直勾勾盯着萧长勖,半晌,轻声一笑:“像我一样?我如今这样,是拜谁所赐?”
第44章 43 “不哭了。”
萧长勖愣住:“林……”
林夙却已移开目光,轻笑着摇摇头:“你说得对,阿雪不是我。”
萧长勖眉心微蹙,眸色很深:“我知道,是我们萧家对不起你,我没能拦住萧承邺,也没能救得了问雪和你父亲。但我发誓,我绝无利用问雪之心。此番是我不对,我应当先与你商议,不该擅自决定。”
林夙仍旧摇头:“罢了,你说的不无道理。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件事求你。”
“何事?只要你说,我一定做到。”
“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我要阿雪平安回来。”
“……好。”
江悬回到府中,到傍晚时,忽然发起热来。
他自己并未察觉哪里不适,是谢烬来陪他一起用晚膳,饭桌上看见他食欲不佳,这才发觉他像是病了。
“阿雪,你脸怎么红红的?”谢烬抬手抚摸江悬额头,刚一碰到便倏地站起身,“好烫。你哪里不舒服吗?”
江悬抬眼,神情有些惫懒,摇摇头道:“没有。只是有点困。”
“你先躺下,我去喊张临渊。”
谢烬把江悬扶到床上躺好,自己去喊人。没一会儿他带着张临渊回来,江悬已昏昏欲睡,眼帘半阖不阖,看起来比刚才更虚弱了。
谢烬蹲在床边,摇摇江悬手臂:“阿雪。”
江悬抬眼,见是他,很轻地“嗯”了声。
谢烬回头道:“张太医,你来看看。”
“我没事。应该只是风寒……”
江悬喃喃着,声音逐渐低弱了下去。张临渊到床边坐下,看了他脉象,道:“是风寒。公子体弱,许是今日出去受了凉。”
谢烬松了口气:“那就好。”
“不过,”张临渊顿了顿,“脉象上看,公子近日仍是忧思深重,将军还是要多劝劝公子,莫要让他太过忧愁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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