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晏淡淡笑了,他再次转过头,仔细地打量身边的男人,终于在男人胸前的扣子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花纹,是一个刺猬的纹章。
“克林克。”裴子晏肯定道。
克林克决定开门见山:“对溟水星感兴趣?”
裴子晏坦然问:“你还知道什么?”
克林克:“取决于你能给我什么。”
裴子晏柔而缓地笑起来,“我什么也不用给你,我知道的不比你少,反倒是你,你能给我什么决定了你能不能上我的星舰。”
克林克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语气上并不买账:“你既然知道很多,为什么还要通过肖琦联系我寻找信息?”
裴子晏左手拇指抚摸着食指的指根,立在那神态自在又随性,“因为我需要更多更详细的信息,你不该来找我,因为你给的信息毫无新意,我已经有更好的选择了。”
克林克迟疑:“不可能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
“是吗?”裴子晏拇指的动作顿住,压在食指的指节上,他分给克林克一簇细碎的余光,“我知道德里克亲王的由来,知道他名字的由来,你知道吗?”
克林克惊疑不定:“你也知道他们的关系?”
裴子晏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他们”包括谁,但他嗤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问:“你觉得呢?”
克林克的疑惑中带上了不解:“你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想去溟水?”
“放心。”裴子晏不太明白克林克的不解来自于那里,只能现想了一个理由,向克林克投去一个安抚的微笑,“我的目的一定跟你没有冲突,我去那里只为了收集源石。”
克林克的不相信没有缓解,“只为了源石?”
裴子晏之前问过克林克关于回溯综合征的事情,所以已经想好了说辞:“因为回溯综合征,源石稳定精神力,但在帝国并不流通。”
“不可能。”克林克冷笑着戳穿他,“不会再有人得这种病了,囚鸟计划已经终止,不会再有受害者了。”
“看来你真是一无所知。”裴子晏一刻不缓地接上克林克的话,语气里甚至带点轻蔑的意味。
可能因为裴子晏表现太强势,说得又太笃定,克林克自我怀疑起来,“你有什么证据?”
裴子晏冷笑反问:“我为什么要给你证据?你有什么资格?”
“我——”
裴子晏:“没有缴费就不要妄想船票,你浪费我太多时间了。”
裴子晏镇静自若,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面色显出几分不耐,扭头寻找林贤星几人的身影,摆出准备离开的姿态。
克林克终于开口:“我可以告诉你去溟水详细的方式,前提是我能上你的星舰。”
裴子晏满不在乎,显得自己胸有成竹,“还有呢?”
克林克脸色一沉,咬牙切齿:“你站在这里,肯定是想知道诺亚亲王的消息,我可以告诉你一些。”
裴子晏挑眉,有些意外,这答案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他不知道克林克为什么突然提到诺亚亲王,但觉出些奇怪的苗头,循循善诱:“比如?”
克林克:“你应该知道诺亚亲王也是溟水来的吧?”
“嗯,知道。”裴子晏平静答,心底却渐渐挑起骇浪。
他不知道,他从未想过这个人跟他同源,他此刻的平静更像是震惊到麻木。他曾经在此读书、任教,数次走进这间校史馆,却没想到这其中有一个人跟他有脱不开的渊源。
克林克:“诺亚跟德里克是囚鸟计划的源头,囚鸟计划是回溯综合征的源头,你要想治好回溯综合征,只能去溟水星,不然这个病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
裴子晏皱眉,“我明白了。”他说得平淡,有无数问题想问,却忍下了,克林克不是合适的对象,现在也不是合适的场合,只能装出几分烦躁,好像确实在担心生病的问题。
克林克不再开口,裴子晏也明白此次对话到此为止了,他转身离开,朝着林贤星他们之前离开的方向追去,走到了东厅。
东厅是初代莱恩公爵缪尔·莱恩的展厅。
因为莱恩家族至今存在,所以东厅的东西丰富了很多,而且历代莱恩公爵都毕业于阿德里安学院,所以也象征性的放了历代莱恩公爵的照片和一些简介。
肖越此刻站在一列金发碧眼的照片前发出了灵魂深处的感叹:“还真是令人心动的美妙遗传学。”
林贤星在人流中看见裴子晏,把他拉了过来,一起听明夏轶讲解。
“莱恩家的人其实都比较花心,历代莱恩公爵都有不少花边新闻,也有很多私生子,”明夏轶说着,又补充一句,“这一任倒是没有什么花边新闻。”说完还默默看了一眼裴子晏。
裴子晏此刻没什么心情听他们调侃,没给什么反应。
明夏轶继续素:“其中花边新闻最多的就是第一任公爵缪尔·莱恩,据说他私生子无数,遍布四大星系。他的夫人也很厉害,是生命科学院的第一任院长,传闻她也有很多情人。”
“这么厉害?”林贤星目瞪口呆。
“这位公爵夫人确实很厉害,”肖越接过话,“她是耀地星人,叫艾绒,在医学方面很有天赋,活着的时候就是帝国非常出名的医生。科研方面也有很多成果,她提出的很多诊疗思路和理论至今都还沿用和研究。”
“她妹妹艾绡也是生物方面的天才,两姐妹的寿命其实不算长,艾绒的儿子倒是很长寿,是第二任莱恩公爵,海曼·莱恩,活了一百八十多岁。”肖越似乎对这位艾绒有些敬仰。
继续往前走,就到了展厅的末尾,最后一个展柜里放着一张合照,是莱恩公爵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照。
裴子晏心不在焉看向那张照片,目光要挪开时骤然顿住。
这张照片他之前来的时候没有,似乎是新加进去的,而照片上那个陌生男人有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双眼的虹膜是几近发白的浅蓝色。
这人跟他曾经的体貌特征一模一样,甚至连长相也让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在哪看过。
明夏轶凑近看了眼照片下面的小字,“这就是诺亚亲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照片,这头发……跟德里克亲王一样。”
裴子晏皱眉看着那人,慢慢走近,意识到自己为什么看这个人熟悉了,因为照片上的人跟刚刚诺亚亲王展厅内的雕塑一模一样。
“原来是种共生树的时候拍的吗?”明夏轶读完照片下的小字,“共生树的存在其实很神奇,这种树在地耀星或者在神殿里就是圣树,是戈尔的赐予,在神殿以外的地方就只是普通的树。这点目前的任何科学手段都无法解释。”
“噢,”林贤星摸了摸脖子,“提取抑制剂的那种树吗?我记得关于‘神血之祭’的结束有一种说法,就是关于圣树的。那些被屠杀的星球上,每个神殿的圣树都不结果了,不结果就没法抑制发情期了,导致很多星球的Omega游行,因为这件事宫切陛下才没有继续下令灭教。因为这件事很多信徒都感觉戈尔仿佛真的存在一样。”
“但神如果存在,又怎么会放任信徒去死呢?”林贤星显然也不太信神。
校史馆不大,逛完最后东馆剩下的都是些校友展出,林贤星和明夏轶更有兴趣接着去逛了,裴子晏心事重重跟他们告别,而肖越要去图书馆看书,也跟着裴子晏一起走了。
路上,裴子晏忍不住问肖越,“你记得之前我问你的回溯综合征吗?”
肖越点点头,“记得。”
“这病完全没法治吗?”裴子晏问。
肖越张了张嘴,犹豫着说:“确实没法治,患病之后生存期只有半年。”
裴子晏想了会儿,一时不知道这半年该从哪算起,如果从他醒来算,那早就超过半年了,如果从他第一次做梦算,倒是还有几个月。
“不过,现在应该没有人得这个病了。”肖越试探着说,“你身边有人有这个诊断吗?可能是误诊了。”
“为什么?”裴子晏不解。
肖越解释说:“这病病因只有一个原因,使用智环修改记忆。这是以前的一个实验项目,只有参与实验的人才会得,实验早就废止了,现在的智环没有记忆修改的接口。”
裴子晏问:“什么实验?”
“应该就是之前你跟林贤星提到过的那个囚鸟计划,可能是某个子计划。”肖越小声说。
裴子晏皱眉,“那你怎么知道的?”
肖越看了眼周边没人,贴到裴子晏耳边说:“之前你问我这个病我感觉好奇,就去请教了我们神经科学教学组的主任,离开的时候我落了东西回去拿,不小心听见的。”
裴子晏敏锐地察觉不对劲,一般人不可能知道保密级别这么高的实验,便问:“你们主任是谁?”
肖越愣愣看他,“是唐秦老师。”
裴子晏面色一沉,他抓住肖越的手腕,直视他双眼,“这件事情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你也不要再去接触唐秦,下次也不要偷听,你离这件事情越远越好。”
肖越被他捏得手腕生疼,挣扎了一下,裴子晏随即放开,“对不起。”
肖越摇摇头,打量裴子晏几眼,接受了他的告诫,“我知道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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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梦境(5)
裴子晏匆匆回了寝室,躺在床上心烦意乱,理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线索,夜色渐渐深入,窗外透入的光变暗又变冷,裴子晏快睡着的时候,有人敲了他的门。
裴子晏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了,他疑惑起身,趿着鞋懒洋洋溜去门边,开了条门缝。
门外是肖越,抱着一束玫瑰。
裴子晏半梦半醒,看着玫瑰一脸不解,对上了肖越揶揄的表情,想起最近给他送花的人有点多,心底有了一丝尴尬的猜想。
“我刚从图书馆回来。”肖越眨眨眼,“这束花放在我们寝室门口,写着你的名字,要收吗?”
裴子晏承受了肖越目光里的调侃,有些无奈地笑了,他本来犹豫要不要直接扔掉,这是他一惯的处理方式,但是面前这束花有些不一样,是浅蓝色的,跟从前塞维尔送他的那种一样,甚至跟塞维尔信息素里混杂的玫瑰气息一样。
他最近见了许多花,却总觉得少点什么。他没去仔细想过少的是什么,可能隐约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塞维尔眼中早已是死人,塞维尔已经不会给他送花了,甚至在他没死之前就不再送了。
所以再收到这个品种的玫瑰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粘滞感觉,像是浓得化不开的蜜糖浆,可想到肯定不是塞维尔送的,他又有点失落。
他沉默看着肖越手里的花,意识到这种玫瑰对他来说意义不太一样,原因很清晰地指向了塞维尔。
他抽出花里的卡片瞧了一眼,卡片干净又整洁,油墨简单地印着两个词“To
You”,没写他的名字,没写送花人的名字,也没有那些令人尴尬的语句,不知道是哪位不愿意留名的爱慕者。
浅蓝色的玫瑰,每一朵上都系着银白色的别致丝带。
“也不留个名字。”他纳罕着。
肖越笑,“搞不好对方以为你会心知肚明。”
裴子晏不心知也不肚明,但伸手接过了花,“你去休息吧。”他朝肖越说,肖越点头,帮他拉上了门。
裴子晏面朝门站了会儿,怀里的玫瑰香气氤氲,气味甜美,他似乎在回味什么,但这回味也没有持续很久,他转身将玫瑰放在桌上,在房间里翻出个又高又阔的花瓶,里里外外洗干净,把玫瑰整理好去了叶子,插在杯子里。
整个过程他做得行云流水,就好像他已经做过很多遍一样。
或许因为这玫瑰氤氲的香气,夜里裴子晏睡得很深,他又做梦了。
他走在空寂的走廊里,这是通向王庭的走廊。
这一条路他走过千万遍。每一次作战,每一次平叛,甚至每一个节日,他都会走这条路,是通向帝国至高权力的道路,道路的尽头总是宫羿在等他。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来,又要去哪,只是那么走着,走得万分孤独,形单影只,脚步声如寂寞的鼓点,落在他的耳膜,嗡嗡作响。
他一个人走了许久。
“老师!”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通向王庭的步伐。
他转过身,看见了年轻的塞维尔。跟成年的塞维尔不一样,此刻的塞维尔脸上的稚气还未完全褪去,海蓝色的眼睛闪着明亮而炙热的光,像是满载希望的泉水,少年的手里握着一枝浅蓝色的玫瑰。
“节日快乐,德里克老师。”少年将玫瑰递到他眼前,他看见自己带着木制指环的右手接过了少年手中的花。
花柄上系着一抹银白色的丝带,在阳光下显得莹润,折射出细腻的金光,跟他的发色一样,会被日光镀金,会因月色蓝染。
确认那只花被自己握在了手中,少年的表情更加生动鲜活了,像是泉水中映入了日光,闪着波光粼粼的期待。
那种明媚的生动和鲜活击中了他的内心,他察觉出自己心底一丝不可见的悸动。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旁观者,但这悸动又仿佛是源自他的本心。
“谢谢你。”他回道,他看着少年的眼神是温柔的。
少年翩翩地行了一个礼,眼神炙热,满是仰慕和敬仰,“谢谢您的教诲和守护,我也会长久的守护您的荣耀。”
他点点头,摸了摸少年毛绒绒的脑袋,“最近功课怎么样?”
“您放心,我都按时完成了。”少年笑起来,笑容中带着点邀功的得意,灿烂得像是夏夜的烟火。
他觉得自己应该笑,心底却莫名的隐隐作痛,这明媚的光景里似乎藏着不可见的阴影。
“那就好。”他点点头,看了一眼时间,“我要去开会了,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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