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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雪鸿的眼睛没在笑，很严肃，这预示着情形恐非常不妙。但见谭骁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却慢慢地，充满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背。
谭骁看着那双眼睛，开始背上冒冷汗，他端过酒杯，保持着一个相当亲密的姿势，跟盛雪鸿喝了个交杯酒。
黄酒暖胃，可他却只觉得手脚冰凉。现在他们在做什么？赵天又是在做什么？
这个姿势，盛雪鸿背对门外，他完全看不到身后的情况。谭骁出于本能的关心，刚才门外的异常，在他心里也被放大了十倍。恰巧此时，又一盘菜被端了上来，还没开门，谭骁就听见包间外，传来一声抑扬顿挫的吆喝：“扒熊掌！”
赵天忽然砰地一声放下酒杯，沉声说了句：“大菜来了！”
盛雪鸿猛朝谭骁身上压了一下，把他整个裹在怀里，这是个保护的姿势。谭骁在门缝拉开的那一刻，那种有什么东西在摇晃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那几乎是千钧一发的时刻。谭骁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心都要跳出胸口，他害怕盛雪鸿受到伤害，害怕未知的危险，害怕出意外。
在极端恐惧的状态下，他的直觉变得极端敏锐，并且极具攻击性。
在小二推门进来的一瞬间，谭骁突然反应了过来，他在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刻，已经拔出了盛雪鸿腰上的枪，隔着他的衣服，朝门外连开了四五枪。
是屏风！那一盏原本距离他们有十米左右的水墨大屏风，在缓缓地朝这边移动！
几枪打穿了屏风，速度比外面的杀手快。
这扇屏风高达两米，非常沉重，此时忽然摇晃着朝后倒下去，跟屏风一起倒下去的还有一个被无意中爆头的杀手。他的脑浆和血浆一起喷出来，朝后一头栽倒了两名食客的桌上。
那两名食客意外地发现，自己碗里的白水羊肉，忽然变得“浓油赤酱”起来，鲜血喷了羊肉一身，顿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盛雪鸿突如其来地转身，一脚踹在包厢门上，一转身一勾手，已经从谭骁手里捞回了枪。
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候，他还不忘亲了谭骁一大口，顺便表达他毫无吝啬的称赞：“我媳妇儿真聪明！”
包间外面的人群，被突如其来的枪声搅乱，现在如果开枪，势必造成无辜人员伤亡。那几个暗杀的人见暴露了，立即放弃了此次行动，迅速朝门外撤退。
盛雪鸿撂下一句我去追，开门就跑。谭骁还没来得及叫住他，就瞧见他已经混进了人群，朝门口狂奔而去。
谭骁心急如焚，见状也要立即跟出去，此时一直坐在原位的赵天，忽然喊住了他：“谭处长，你请坐吧，我们还有点事要谈。”
谭骁尚未弄清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只知道刚才盛雪鸿差点遇到危险，把命都押给他了。如果出了意外，而这一切是赵天安排的，他绝对不会原谅赵天！
赵天从未见谭骁如此生气，这位向来斯文得体的属下，忽然暴跳如雷地冲自己拍起了桌子，怒斥：“赵部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谭处长，你要相信工作伙伴的能力，你这样不信任他，以后怎么一起做事。”赵天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既不生气也无喜悦之情，除了喝了几杯花雕，稍微沾染了些红晕，可惜也并没有增加平易近人的亲切感。
谭骁阴沉着脸：“刚才开枪的是我！”
“你，我，他，我们三个人都发现了外面的特务。”赵部长伸出筷子夹菜，神情淡定如常，“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刚才很危险，如果我没开枪，现在我们两个都死了！”
赵部长抬眼，扫了眼谭骁：“你太小看军统的人了，这真让我意外啊。虽然我刚才就觉得，你们可能不止是工作伙伴的关系。”
谭骁一拳砸在桌上，语气咄咄逼人：“就算是试探，我也认为不该采用如此危险的手段！”
“这是工作。”赵天展露了一个浅淡的笑意，“谭处长，你先不要紧张，坐下听我说。”
谭骁跟赵天对峙了许久，才在桌前坐下。整桌的菜还冒着热气，这场突发意外不过几分钟的事，可惜不过片刻功夫，谭骁已经食欲全无，甚至有种隐隐想要呕吐的恶心。
外边一团混乱，人的喧哗声和锅碗瓢盆的碎裂声，震得直响，赵天自始至终不动如山，安然吃着饭菜。
赵天真是个老谋深算的老家伙，刚才这几句话的功夫，谭骁现在已经来不及去追盛雪鸿了，也不知道盛雪鸿追着那几个杀手到了哪里。
赵天缓缓开口，是询问也是警告：“谭处长，你的关心有点过头了。”
谭骁余火未消，回答得相当不客气：“要不然呢，我等你把他杀了？”
“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谭骁停顿了一下，回答：“不是普通的朋友，。”
赵天对这个回答很诧异，谭骁是个腼腆的人，他这样说，几乎就是很直白的相告了。他更诧异的是军统的特工，果然在拉拢人心上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这才几天，谭骁这么正经严肃的人，居然都能说“不是普通朋友”这种话，赵天甚至感觉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了。
哪里来的男狐狸精？
赵天脸色如常，他继续吃着饭：“就算没有你刚才那几枪，他也不会死的。既然你这么关心他的安危，我们还是来谈谈这批杀手吧。”
谭骁诧异，继而更加生气：“你早知道这些杀手在外面？”
“老鹰负责联络的那批军火，日本人已经有所察觉了。刚才门外这些日本特务，都是宪兵部派来的，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我们得到这批军火。”
谭骁垮着脸，一言不发地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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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骁宝宝气鼓鼓。
第63章 63
“谭处长，坐下吃饭吧，这么好的菜不吃岂不可惜？你放心，我之所以让他去追，是因为这些特务，不过都是杂兵喽啰，负责引开我们的注意力。”赵天殷勤地给谭骁夹起一块羊肉，“我相信能让谭处长倾慕的人，一定是非常有能力，对付这种人绰绰有余。”
谭骁的面色稍有缓和。
赵天悄悄桌子：“我们需要想办法救出老鹰，这才是你我最需要去做的事。至于处理这些杂兵，交给专业的人才吧。”
“而且，我有必要提醒谭处长。你的好朋友依旧有非常大的嫌疑，是日军和汪伪那边的特务。”赵天叹了口气，“我从军统那边了解到的消息，有好几起疑似杀害高级军官的案件，他是最直接的怀疑对象，但都没有证据。叛变的例子，在你我身边都不少见。”
谭骁的心在乱跳，他此时无暇顾及盛雪鸿的立场问题，他只关心这一系列事件，是否会让盛雪鸿遇上危险。
他不能接受分离，他好不容易才跟盛雪鸿重逢，他们要过一辈子。
“你知道的，对于特工而言，很多时候只要能让他们工作，他们无所谓为谁效力。”赵天提醒谭骁，他无意在感情上劝人，只是希望谭骁能稍微清醒一点，不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谭骁沉默了一会儿，询问：“赵部长，你说完了吗？”
赵天点点头，他以为谭骁要说些什么，不料谭骁什么都不打算解释，站起身就要准备走。
“我去找他。”
赵天露出诧异的神情，他像是完全没料到，他刚才说的这番话，谭骁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必需要去找他。”谭骁没有打算跟赵天商量的意思，语气强硬，“既然来了中统，那就是我的人。弄丢了弄残了，我到时候还要来找赵部长算账！”
谭骁撂下话，转身就走。待他走后，赵天独自面对着一桌子菜，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意。
追吧，去追吧，多查点线索回来。接下来的局势会越来越复杂，你们都要让我看看，你们真正的本事。
盛雪鸿在进大雅楼的时候，察觉到几个特务跟了进来。他故意坐在靠门的位置，观察到这三名日本特务，躲在了屏风后面。当他发现屏风开始晃动后，踢了赵天一脚，提醒他注意。
可赵天却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像是早已料到似的。
盛雪鸿当时就产生了一个想法，他料想赵天叫他们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吃饭，就是为了这几个特务。
没有上司喜欢和下属一起吃饭，还是没怎么接触过的下属。既然赵天有所准备，那么盛雪鸿猜测，追上这几个特务，必定能查到重要线索。
这场刺杀，是小野浩之精心策划的。此次执行任务的三人，都是特高科的专员。他们跟森田平一样狂热，训练有素，他们按照小野浩之的命令，在大雅楼故意制造刺杀失败的假象，引起他们的注意后，迅速撤离。
之后，他们按照小野浩之的命令，一路按既定路线逃跑，来到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小野先生让你我无论如何，将他们牵制住，为我们东京过来的人争取时间。”当这两个特务抵达医院门口时，其中一个掏出了枪，对准了另一个。
他们互相对峙，两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了一种堪称视死如归的狂热，那个被举枪对峙的人，眼中饱含着热泪，对他的同伙说道：“你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医院大门口人来人往，当门口一位女士，无意中看到两个男人伫立在那里时，那个被枪抵着的男人忽然用中文大叫：“他是日本特务！他要杀我！”
那位女士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被枪指着的那个，忽然疯了似的扑了上去，展现出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英勇无畏。
他毫不惜命地去夺枪，然后他们两人就厮打在了一起，引来了周围许多人的围观，在两人殊死搏斗了将近一分钟之后，那个勇敢夺下了枪的“中国人”，一枪打中了这个日本特务的胸口，代价是被对方临死前拿一把小刀，刺伤了肺部。
这场英勇的战斗，被众人看在了眼中。于是那个被刺伤的人，迅速被接进了医院进行抢救。这个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人，拉着医生的手，说出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后面……还有日本人，赶紧……关……关上医院大门，不要让他们进来。”
说罢，他闭上眼睛，流下了一滴眼泪。
医生们惊恐万分，为了保护病人们的安全，迅速关上了医院的大门。
这些日本特务，认为这是一种崇高的精神：潜伏、牺牲、为了理想忍辱负重。他的同伴，为此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还活着的人，就是为了继承死去同伴的意志，以生命为代价，为执行更伟大的计划争取时间。
这个人是幸运的，他虽然被捅到了肺部，但那一刀并不深，因此他活了下来，并在昏迷了一天一夜后醒来。
他醒来后，受到了一名的医生的亲切照顾。那是一名非常温柔的医生，用兴奋的语气告诉他：“你的伤没事，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这个日本特务询问道：“医院大门关了吗？”
医生点点头：“昨晚你进来之后关了一会儿，今早就开了。”
日本特务心觉不妙，再询问道：“那……日本人来了吗？”
第64章 64
医生点点头，安慰道：“你放心，昨晚跟着你来的，有三名日本特务，已经都被杀死了。哎，昨晚实在是太危险了，据说他们的计划败露，被我们的军官抓了。现在啊，尸体都已经抛进黄浦江路喂鱼了。”
“他们……被杀死了？”日本特务十分吃惊。
那三名日本特务是谁？他们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三个人！他要引来的人为什么没来？他们的计划败露了？
医生背对着他，在拿什么东西，这名医生哼着小曲，似乎心情十分愉快，这让特务的心隐隐刺痛。
“那些日本特务……真的死了？”
医生在捯饬药瓶，那些瓶瓶罐罐相碰发出冰冷的回音，十分刺耳，他幽幽地反问：“怎么，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被谁杀死的？”日本特务心中涌起怒火，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那医生拿着手上的东西走过来，他的眼睛眯了一下，这个日本特务发现他戴着口罩，因此愣了愣，随即他意识到，这个医生眯眼是因为微笑。
“你先不要激动，躺下休息。”
医生将他按在床上，将他的手臂扎进，温和给他注射药剂，并柔声回答：“当然是我杀的啊。”
那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日本特务的耳边。说话当口，这名医生已将推了半管药剂进去。
这名特务看到针管上，贴着三个字：麻黄素。
麻黄素，小剂量可用于治疗支气管疾病，但它有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冰毒。
他暴露了！这名特务突然如同发疯一般，从病床上一跃而起。医生想要按住他，但他使出极大的力气，一把推开医生，朝楼下飞奔而去。
这名特务一路朝楼下冲，他不顾一切地朝医院外跑去。
阳光刺眼，初春的微光在寒意之中，迎面扑来。这个人逆着狂风，在风声中，朝某个方向奔跑。
他不相信，他们竟然失败了。他昨天晚上还觉得自己是崇高的、伟大的——在这样一个人命如蝼蚁的时代。他以自我牺牲，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但一觉醒来，他发觉这一切都破灭了！他不敢信，他要去亲眼看看。
他一路朝吴淞口跑去，跑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滩涂附近，但却发现江海关附近一切照常，丝毫没有戒严的迹象。海边的风比吹进城市的风更暖，更温柔，带着湿润而温暖的水汽。
这个特务朝前走去，阳光照在海面，透出五彩斑斓的光，他的心中充满了悲哀，脑海中回荡着刚才那个医生的恐吓：“他们的计划败露……现在尸体都已经抛进黄浦江路喂鱼……”
他望向海面，海面像撒了一层珍珠，忽然之间，他觉察到了海面之下的暗涌。
如果，他们的计划还没有失败呢？
他停住了步伐，那一刻他仿佛浑身的血都冻住了，片刻之后，他转身缓缓朝反方向走去，
风从身后吹来，他眼前的阳光不见了。他无法克制地想起那个医生的笑容，那个隐藏在口罩之下的可怕笑容，那支过分晃眼的麻黄素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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