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沈清昀忍不住:“已经到了云京,你这是在打玄帝的脸面。”
“得罪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不怕他。”凌霄煜这话说的有些孩子气。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
“我怕他,我怕他对你不利。”
沈清昀跟凌霄煜在一起久了,知道什么事情会让他生气,所以小心避开,就像现在,他知道玄帝不但是横在自己心底的那根刺,更是凌霄煜的,所以他必须在这之前让身边的人明白,他现在在乎的人就在眼前,让他不许因为一些其他因素而去做伤害自己的事情,亦如上次那样。
他的这两句话对凌霄煜来说很受用,果然,凌霄煜沉默了一会儿,“好,我保证,只要他不主动招惹我,我也不会主动招惹他。”
沈清昀:“……”
他有点不放心,因此说道:“那你得保证,不能乱来。”
“放心,不会。”凌霄煜承诺。
沈清昀还想嘱咐些什么,外面似乎已经交涉好,可以启程了。
按照规矩,江国随行的这些人是不能随意跟着主子们进城的,他们只能驻扎在外面,所以凌霄陌与凌霄煜所带的随行人员,能跟进城的也只有几个近卫而已。
而凌霄煜更省事,只带了那位名义上身体抱恙的‘内子’。
然而当他们看到那位之前在喻潼关被抓去敌国的将军居然从世子马车里面出来的时候--
众大臣:“???”
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紧张眺望,想看看那位身体抱恙的‘内子’什么时候会出现,结果除了他们的沈将军之外,马车里貌似并没有别人。
等他们想明白的时候,已是不知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官文殿大学士,都向这边投来异样的眼光。
来迎驾的人虽惊愕,可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什么阵仗没见过,于是很快恢复过来,装作无事般地低下头去。
他们换乘了舒服的轿子。
期间,沈清昀总是不自觉的透过被风掀开的缝隙去看前面随行的几位大人。
他看着那些熟悉的人影,脑海中不知不觉映射出玄帝年轻时候的轮廓模样。
没回到昌国的时候还没有太深的感触,如今回到了熟悉的土地,看到了熟悉的人,他又觉得某些东西如同刻进了骨子里,那些被埋没的记忆如同枝丫疯长,在看不到的地方疯狂乱窜。
许是沈清昀太过安静,又或许是他的眸光太过哀伤,于是凌霄煜突然对这些人的身份产生了好奇。
“这些人,你都认识吗?”
沈清昀像是被突然打断了某根神经一样,眸光有些呆滞,呐呐转过头来。
凌霄煜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接着捏着下巴将人的脑袋转到轿帘处,“看那边,都是谁。”
于是,沈清昀开始带凌霄煜认人。
他自小在云京长大,父亲在朝中身居要职,每天都要跟好多人打交道,这帮人他自然是认识的,不光认识,有的还很熟悉。
“那边那个,一大把胡子,长得像只猴一样的老先生,叫林宿,在翰林院任职。”
“中间那个话多的,从一品枢密使孙岩厉,皇帝眼前的红人。”
“还有那个,叫柳鹤知的,看着年纪轻轻不苟言笑的,其实是官文殿大学士,虽然是个从二品,但这个岁数就能做到这份上,也是难得了,而且他没什么身份背景,是玄帝在位三年时的状元,也算是被帝王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
一路上,有凌霄煜时不时的询问,缓解了沈清昀心底的不安与难过。
抵达皇宫之时,正值午后。
午后的阳光烤的大地一片蒸笼般的闷热,沈清昀正巧躲在轿子中,借故自己头晕,想先寻个僻静的地方歇歇。
玄帝在宫中设宴,为远赴昌国的江国太子与世子接风洗尘,这个时候,他实在不想去凑热闹。
凌霄煜知道他的心思,于是跟来请他们下轿的宫人说话。
沈清昀想到他在城外的那句‘内子’,突然一激灵,立刻将人按在身边,“无碍,有劳公公辛苦带路。”
他想,左不过是要走这一遭,早些跟晚些也没什么区别,何况--
他瞄了一眼身边的人,何况,他是真的不放心凌霄煜一个人去见玄帝。
“既然不想跟过来,为什么还要来?”
凌霄煜问:“怕我吃亏?”
沈清昀给他一个白眼,“怕你给我丢人。”
那个‘给我’让凌霄煜非常愉悦,原本淡漠的表情突然有了些笑意,他轻轻挑了挑眉,接着偏过头,“放心,为夫懂得分寸。”
虽说那声音压得极低,但还是叫沈清昀面红耳赤起来。
他不免抬手想要推他,却被凌霄煜抓了个正着。
两人的手指勾在一起,袖袍随着动作相贴,那是隐秘之下的交流,更像是一种十分安心的互动,即便是在此时,凌霄煜也不忘以自己的方式让他宽心。
沈清昀压抑了一路的心情,随着这样细小的动作而缓解,就连眼神都通透了许多。
他想,只要能跟凌霄煜在一起,确实是没什么好怕的,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他改变。
本以为还要走一段路才会见到那个人,然而刚刚转过宫门,却见玄帝亲自迎了出来。
沈清昀的笑容凝结于面上,猝不及防的相见,让他微微怔住。
李允河一点儿没变,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比最后一次见到时面容要稚嫩一些,眉宇间也没了那种深沉精明的算计,然而那一身明晃晃的龙袍,依旧宣示着他如今高不可攀的身份。
到底是做了帝王的人,到底不再是曾经的那一个,沈清昀麻木的想。
从迎接他们入宫到筵席上,玄帝都没有主动来跟沈清昀说话,而沈清昀也只像初见帝王时那样,跟着众人一起行了个礼,彼此全无交流,就这样穿过一道道宫门,来到殿中。
直到被带到指定的位置坐下,沈清昀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昌国,这是他前世不敢想的事情。
他曾不止一次盼望过能好生回到昌国,带着功勋和得胜的喜讯,接受满朝文武的褒奖,接受玄帝的认可。
可世事无常,曾经的想望终究化为了一片虚无。
廊台外是孩子的欢声笑语,蹴鞠声叫他有些恍惚。
亦如曾经那个清风和熙的午后,两个小孩儿躺在草地上,转着手里的蹴鞠玩耍。
身边走来一个人,是宫中的侍卫,“十四皇子,咱们该回去了。”
那被唤做皇子的小孩儿拉着另一个孩子的手,“要跟我回去么?”
男孩儿便点头,然后两个人相视而笑。
第38章 銮殿上的挑衅
那些过往让他心酸难受,直到被身边的人捏住了手指。
沈清昀怔了一下,转头见到凌霄煜望过来那满是担忧的眸光。
他有些内疚,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却突然觉出一丝异样。
抬起头的时候,果不其然,李允河正透过众人看向这里,刚好看到了他们之间的拉扯。
沈清昀的第一反应是松手,而凌霄煜却直接对上李允河看过来的眸光。
手上力道不但没有减少,反而缠得更紧了。
帝王的目光沉了几许,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尤为诡异。
好在李允河很快便收好了外泄的情绪,就连那一瞥仿佛也只是无意中的。
此时殿中早已摆好了为江国太子接风的筵席。
除了去城外迎接他们的那几个人外,还有许多朝廷命官,这其中就包括跟沈清昀交情匪浅的南宫泾,自然,还有几个当年 混迹云京的狐朋狗友,以及,他料想过会见到,却不知会以什么方式见到的父亲沈云哲。
能在这种场合下见到自己的父亲,沈清昀并不意外。
然而明明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架不住心底那悲凉的情绪来得太快。
见到沈云哲的那一刻,沈清昀脑海中的记忆便如同泄了闸的洪水,一味的翻涌而出,导致他胸口发闷,压抑难受。
偏偏沈云哲就坐在帝王身边,而李允河一改往昔,一个劲的唤他,“阿昀,过来坐,跟老师好好说说话--”
沈清昀确实有很多话想跟父亲说,没见到的时候,想着什么能说的不能说的,通通都想跟父亲说一说,期盼着他还能将自己当成孩子般的护着,可如今见到了,又觉得自己经历的那一切都没办法说出来。
更何况,要去父亲身边,就要跟李允河同席,于是他婉言谢绝,并不想遂了玄帝的意。
“阿昀,老师一直都盼着你回来呢!”李允河继续说。
这一声声的‘阿昀’,间接唤起沈清昀少年时的想望。
然而他已经不是少年人,自然也不会头脑发热做那些荒唐事。
见李允河不死心,只好从容起身,行了个淡漠又疏离的大礼,“谢过陛下,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臣于社稷无功,又是罪臣,能得陛下恩赐回来已是万幸,怎敢与君同席。”
李允河微微眯了眯眼,心中大为不快。
一旁的沈云哲觉出了气氛不对,于是开口,“昀儿得陛下眷顾,有幸归家,确是万幸,臣谢过陛下大恩。”
众人随着相爷开口纷纷附和开口赞了帝王此举,这事算是揭过了。
酒过三巡,李允河又开始向沈清昀这边看来,这次刚好上了一道昌国远近闻名的招牌菜,于是他叫宫人特意送到沈清昀面前去,“记得儿时,阿昀最喜欢这道菜,只是宫里不常做,不过每次只要宫里做,朕都会偷偷带去相府一份给阿昀。”
然而他口中的‘阿昀’并不想搭理他。
于是这接话的差事又落在了沈云哲的身上,不过他并非只是单纯缓和气氛,相反倒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露出笑来,“是啊!那时候陛下还不大,每次偷偷溜到相府怕先皇怪罪都会借着学习为名。”
李允河便跟着笑了起来,“父皇在时,常说朕每次撒谎的时候脸都会红,但朕每次因为去相府撒谎,父皇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朕知道,先皇是知道老师对朕是真的爱护。”
提起往事,沈云哲也自非常高兴,一不小心就多喝了几杯,他对望着自己两年未见的儿子,眼角被泪浸湿。
实际上,沈清昀一直不曾注意父亲的容颜,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不敢。
对父亲来说,是两年没见儿子了,对沈清昀来说,却是足足等了近十年。
当初他不计后果上了战场,为着那些空头的承诺去努力拼搏,自那日离家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父亲。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一意孤行时父亲含泪说的话,“你是我沈家的独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沈家的列祖列宗交代,你连练个功都喊苦喊累,凭什么就敢去边陲上阵杀敌?”
“沈清昀,你今日要是出了这个家门,就别回来。”
然而在最后,他时常得到的家书上,父亲的辱骂早已变作担忧,时常书写的也不过是那句‘平安归家’。
虽然如今已时过境迁,但那些心酸与难过似乎还停留在心中,可沈清昀已经不敢记得父亲最后的模样了。
他只记得牢狱中,宦官口中那一句句的‘祸国殃民’,一句句的‘反贼之子’,以及那一声声的‘株连九族’。
他等着李允河来替他翻案,等着信任的人说他没有叛国,可他等来的是无尽的嘲讽与坐实的罪名。
“阿昀,过来坐。”
李允河这次直言,“朕从未承认过你有罪,何谈罪臣?”
“臣惶恐。”沈清昀言。
沈云哲微微皱眉,他总觉得,儿子这次回来似乎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他跟玄帝的关系,似乎也变得不太一样了。
不过儿子不在的这两年,李允河是如何想方设法要救回他的自己都看在眼里,他觉得李允河能为了让沈清昀回来做出的那些,已经不是一个帝王对臣子的感情了,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就算不感激,但也不该表现的这样冷淡,毕竟李允河从不曾亏欠相府一分。
“昀儿,这几年,陛下为着你的事可不少操心。”
沈云哲不再多言,但意思很明显。
看到父亲不容拒绝的眼神,沈清昀知道自己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于是站起身来,打算说些感恩的话再敬杯酒。
然而他刚端起酒杯,便看笑了李允河。
李允河含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看沈云哲,居然还带着点儿撒娇的口吻,“老师,阿昀回来都跟我生疏了,您看,他儿时可是嚷着跟在我身后转悠,如今我叫他来,都叫不过来。”
他特地用了‘我’而不是朕,让沈清昀微微一愣。
半晌,他只得绕过长桌,踏上台阶,走到了帝王面前。
沈清昀心情复杂地亲自为李允河斟满了一杯酒,而后言道:“罪臣失守喻潼关,本罪该万死,幸得陛下恩典深厚,侥幸回门,罪臣日后必当谨记教诲,断不会再行差踏错,使陛下蒙羞。”紧接着行了一礼。
李允河忙伸手去扶,他力道大,直接带动沈清昀手腕。
酒杯一晃,脱手而出,落在地上渐起的酒液刚巧弄湿了帝王的龙袍。
沈清昀脸色白了一瞬,分明觉察出是眼前的人故意而为之,可当着朝臣的面,他又不能直言,只好说自己不小心。
李允河却不以为意,他让臣子们继续,跟江国太子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接着起身回去换衣服。
然而刚走了两步,复又回头看向沈清昀,“阿昀,你陪朕回去,正巧朕还有许多体己话要跟你说。”
刚弄湿了帝王的龙袍,本就是大不敬之罪,责任在谁已经不用追究。
沈清昀无法拒绝,只好先应下来,正巧他也想看看,李允河到底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可就在沈清昀跟着李允河打算离开銮殿时,身后却突然飘来一个人影。
紧接着,沈清昀只觉得脚下一空,人已经被腾空抱了起来。
凌霄煜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横将沈清昀抱了起来,让在场无数朝臣睁大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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