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的时候,菜已经放进碟子里收不回来。
好在他还算淡定,并不觉得这是个事。
可沈云哲那边却忍的辛苦,若非被夫人拽着,只怕已经将这诓骗了他好大儿的孽障给赶出去了。
贺燕芙在桌下踹了相爷一脚,示意他请人来便要有个请人来的样子。
沈云哲心不甘情不愿,可碍于之前与儿子的一番谈论,也知此事没了转圜的余地。
他忍了忍,终究还是开了口,“世子殿下,听说你跟小儿是在战场上相识的?”
凌霄煜很快撂下筷子,恭敬地答了一句‘是’。
“从小就参了军?”
沈相爷是个文官,最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保家卫国的将士虽然值得尊敬,可对文人来讲却是不能匹及的,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那些深远的理想与抱负,尽可能的守护大昌虽义不容辞,但让他舍弃唯一的儿子却也不能。
因此沈清昀当日去边陲的时候他便万般不愿,如今让他接受自己的儿媳……儿婿也是个武将,他便更加觉得无法接受。
这比接受他是个男人更让他头疼。
“是自小?”
凌霄煜说:“对,小婿自小承蒙皇恩,那时武将缺失,边境动荡,景帝头疼,便叫小婿参了军,索性这么多年虽然没闯出什么名堂,但也活了下来。”
他看了眼沈清昀,“能遇到怀洲,是小婿的福气,相爷莫要挂心。如今江昌二国既已签订和平条约,战事平息,待小婿回去禀了父皇,辞官归家,必不会让怀洲受半点儿委屈。”
一口一个小婿,坦坦荡荡,半点也不做作。
沈清昀只觉得脸有点儿烧,难得的没吭声,而是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相爷表情微凝,半晌僵硬地露了个笑,“吃饭,吃饭--”
“凌世子,那你双亲如今……”贺燕芙原本想问的是你双亲知道你们的事情么!可到底没问出口。
趁着这迟疑的空档,凌霄煜开了口,“家父家母早已离世多年。”
说到这里的时候,凌霄煜的脸色淡了许多,顿了顿声,才接着说:“小婿幼时,家里失火,双亲随着那场大火,去了。”
沈清昀的动作停了停,抬起头来。
他知道凌霄煜的父母不在了,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虽说在江国待了几年,但凌霄煜没提过,他也从来没问过。
失火,好端端的家里怎么会失火?沈清昀想。
结合凌霄煜在江国的地位与景帝对他那不冷不热的态度,这里面应该大有文章才对。
贺燕芙无意提及他人伤心事,脸色尴尬,忙说道:“世子多吃些。”说完还不忘用眼神示意沈清昀。
沈清昀知道母亲最见不得这种自小便没了爹娘疼爱的孩子,她这是听了可怜身世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好一番装可怜,将世子在江国的境遇说得惨不忍睹。
果然,贺燕芙听了这话,更加同情起凌霄煜的遭遇来。
这顿饭吃的比想象中要好的多,总之沈清昀很是满意。
饭后,沈清昀突然提议说是要去游湖。
好多年不见云京怡园湖的美景,便想着去看看。
沈清凌席间没吃几口,之后说自己有些头疼,便不陪兄长出去了。
沈清昀觉得沈清凌的状态确实不太好,想着询问,但却被凌霄煜以眼神制止了。
“老师,你去吗?”
南宫泾与凌霄煜属于同一种类型的人,但比凌霄煜圆滑的多,可此时的脸色却也不太好看,“你是真心话吗?”
“…………”沈清昀笑眯眯地看着他。
可南宫泾的眸光却落在了沈清凌的背影上。
第43章 玄帝的忏悔
“说,你跟我妹妹到底怎么回事?”
沈清昀到底还是将南宫泾拉来了怡园湖。
怡园湖的景色非常美,特别是在晚上。
湖中倒映着月色,两边都是花灯,湖面上还飘着几盏长明灯。
三人坐在船上,美酒佳肴,本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可南宫泾却被沈清昀盯得想投湖。
“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你对我妹妹这么上心?”沈清昀打定了主意要撬开他的嘴。
南宫泾早领教过沈清昀这招,于是闭口不谈。
沈清昀想了想,不免想起两年前沈清凌长途跋涉到边陲成为使臣的事情。
当时一路护送的就是这位大昌国唯一的异姓王,南宫泾。
想到那件事,沈清昀不免有些恍然,“是你护送她回来的时候?”
南宫泾闻言一僵,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沈清昀一见他表情,更加认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是正确的,他不免有些不可置信,连声音都拔高了几许,“她那年才十五岁,南宫泾,你还是不是人?”
“我没有。”南宫泾否认一声,接着闭了下眼。
半晌,他开口道:“当时边境战事虽已停息,但内忧不断,贼寇猖狂,因此我们在边陲实则停留了一段时间,后期在我护送小姐回程途中,遭了暗算……”
他虽说得平静,可沈清昀却能体会到其中是何等凶险。
“既然你们两个九死一生,不该是情比金坚?毕竟患难与共过,难道不是皆大欢喜?”沈清昀不免有些奇怪。
若是如此,虽说年龄相差有些悬殊,但论起身份地位,南宫泾又是个知根知底的人,倒也算是一段良缘。
“喜倒是喜,但在我回京途中,却突然得了一纸婚书。”
“嗯?谁?”
“昭安公主。”
“?”沈清昀狐疑,“玄帝想将昭安公主许给你?”
南宫泾点了下头,“你知道我的身份,虽说是个王爷,但与皇家并非血亲,因此玄帝如此做,倒是他的抬爱。虽说后来赐婚被我婉拒,但昭安公主却亲自找上门来。”
沈清昀挑了挑眉,“该不会是你们干了什么被我妹妹发现了吧?”
“……”凌霄煜想捂他的嘴。
南宫泾愁容满面,因此倒也没在意他说了什么,他叹息道:“你猜得没错,昭安说我刚回上京那日,陛下设宴,我醉酒误入她寝宫宠幸了她,还说腹中有了我的骨肉。”
醉酒误入,倒是巧合的很,沈清昀不由莞尔,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故意调侃道:“那你该不会真的……”
“自然不是真的。”南宫泾脸色难得变了一变,“但这话被小姐听到,自那以后,便再也不见我了。”
沈清昀懂了,依照沈清凌那么心高气傲的性子,即便此事不是真的,她也断不会再想与南宫泾有任何瓜葛。
“那你还真是可怜。”沈清昀顿了顿,又问:“不过,你是真心喜爱我妹妹吗?”
“自是真的。”
沈清昀勾起唇角,“老师,您若早点知会我,是不是能省了许多麻烦?”
他笑眯眯地看着他,“凌儿自小跟我最好,你放心,我帮你。”
临了,还不忘转头看了眼凌霄煜,“是吧殿下?”
凌霄煜一直没吭声,只是默默喝着茶,闻言撩起眼皮,“对。”
南宫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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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昀知道凌霄煜不能总跟自己厮混在一起,于是催促他回了行宫。
可不曾想前脚刚送走凌霄煜,后脚就被人在半路劫住了,说是玄帝召他前去。
沈清昀无法违抗圣意,便说要告诉家里一声,可宫里人说已经派人过去告诉相爷了。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就像进入一个预知的牢笼般。
入了殿,玄帝正在等他。
那人站在寝殿中央,明晃晃的袖袍在空中飞扬。
他披着发,卸下了那些的挂饰,整个人看起来简单干净。
沈清昀望着这样一个背影,心中恍然,仿若回到了第一次对他动心的那一刻。
那是自己十五岁那年。
他不善水性,却总爱游湖,因此总是一个人偷偷去怡园湖玩。
相爷会派人跟着,但他自小调皮,常常将人甩掉便跑。
那一天,他也是一个人,不过约了刚刚成为太子的李允河,当时他虽然还不是皇帝,不过也是日理万机了。
好不容易约到人,沈清昀心里高兴,便想着弄些惊喜,于是不嫌麻烦的在船上准备了他最喜欢的玉兰片和茯苓糕,还有极其难求的百花蜜酒,结果缆绳却不知怎么断了,恰好莫名起了一阵风,不但弄坏了花灯,还将船荡到了湖心。
沈清昀起身去扶那要紧的百花蜜酒,却脚下一滑栽进了湖里。
湖水泛起涟漪,他喝了好几口水,呛的就快要人事不知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拉了起来。
沈清昀醒来的时候,就见到了这样一个背影,披散着滴水的发,侧脸轮廓清晰,精致的外表无不彰显他的华丽与高贵。
那一刻,懵懂无知的他心脏重重一跳,似乎就在那一刻,他猛然间察觉到了自己费劲心思想要靠近这个人的秘密。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病了,所以躲着他,不见他。
直到某一次醉酒,李允河来找他,他迷迷糊糊地,莫名其妙稀里糊涂的说了一些本来不该说出来的话。
他将那隐晦的、私密的、羞涩人的话通通一股脑说给了李允河听。
他醉了,也不记得李允河沉默了多久,总之在他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了。
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李允河不见他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甚至没有说一句让他羞愧万分的话,就因为还顾念着彼此之间的情分,所以不愿意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沈清昀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唯独在自知之明上还算让人欣慰。
于是便想着将那日的事情彻底淡忘,可没想到,李允河却在某一个夜里找到了他。
沈清昀还没等诧异,便被这人揽进了怀里。
紧接着,那些意想不到的承诺,便洋洋洒洒被眼前的人许了出来。
也许那一夜的梦,是造就了他前世义无反顾的最初原由。
李允河回过头,那张惊艳无双的脸上此刻却满是疲态,“阿昀,你来了。”他如同小时候一样叫了他。
沈清昀拜了礼,“不知陛下召臣入夜而来有何要事?”
“阿昀,你是在怪我吗?”李允河开口,声音如同轻柔的风。
沈清昀沉默了,可却只沉默了一会儿便笑着开口:“陛下何出此言?”
李允河便朝他走了过来。
他走到他面前,想伸手拉他,却被他不动声色地躲过去。
玄帝的手僵在半空中,半晌,问了一句:“你与我,如今都生疏成这样了吗?”
沈清昀又一次沉默下来。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年不曾如此安静的站在一起,久到他已经忘记这些‘生疏’是从何时开始的了。
身死前的惨痛记忆让他觉得现在能完好站在他面前都是奇迹,在对着这张脸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平静讲话那都是本事,毕竟他们之间隔着的可不止是血海深仇。
“陛下,严重了。”沈清昀缓了良久,如是说道。
李允河僵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放下,“阿昀,这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那个决定。”
他抬起眼皮,“所以我一直在想法子接你回来。”
沈清昀握了下拳,忍不住看向他,“所以你想的法子就是让凌儿去换我?”
“不是这样的。”李允河解释道:“是凌儿自己要求的,朕从未有过此想。”
沈清昀不语,神情淡漠,似是不想与他多说半句。
玄帝知道解释无果,便不再多说,而是问道:“所以阿昀,你真的是因为凌儿才跟朕置气的吗?”
他看着他,满怀希冀,“你是为了凌儿,而不是那位江国世子,对吗?”
沈清昀没回答,只是撩起眼皮看向他,那眼神坦坦荡荡,无所无谓,一如往昔的意气风发,只是那眼神中,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深情爱意与依赖期待。
喻潼关失守的那一刻,李允河已经想到了此种结局,他低声笑,“所以,还是因为他--可我想不通,你跟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陛下误会了,不是。”
沈清昀转过头,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从六岁初见,他用了九年时间认识他,又用了十三年的时间喜欢他,最终在二十八岁那一年受尽折辱而死。
死前,他以为自己恨这个人,可现下想来,却只觉得悲凉、恶心,为着这人当年做的那些事,为着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更为了他利用自己在最后引来凌霄煜,以及重重压力下那不得已的一箭。
他对这个人,早就没了那些情深。
“阿昀,这些年你受苦了--”玄帝还在继续忏悔,那么诚恳,亦如当初哄骗他去江国的时候,“对不起,我是疯了,才会送你去边陲,知你落入江国手中,我懊悔无比,恨不得时光倒流,让我能将你从边陲拉回来,现下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就别再走了,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喻潼关失守臣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陛下不怪罪臣万分感激,至于之前的事情,是臣年少无知,不懂事,还望陛下莫怪,臣到了边陲方知陛下良苦,现今早就没了那些心思。”
玄帝全身一僵,似是不信,“阿昀--”
沈清昀闭上眼,努力平复起伏心绪,不叫那些记忆控制了自己,“陛下若没其他吩咐,臣便先退下了。”
“沈清昀。”李允河突然愤怒地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还说不是因为那个江国世子?那你现在急着跟我撇清关系又是因为什么?”
“沈清昀,什么叫年少无知不懂事,什么叫我的良苦用心?你以为我送你去边陲是想让你知难而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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