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我离开上京的人,这么多年,只有你。”
李允河看着他步步走来,明明离自己越来越近,越又觉得他在渐渐远离。
他叫沈清昀坐下,然后将香茗推过来给他。
然而后者却只是瞧着他,没过去坐,也没接下那茶。
李允河摆了摆手,叫唱曲的姑娘离开。
待那人走后,房中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个人彼此对视着。
许久,到底是李允河先开了口,“叛逃离京,抗旨不尊,阿昀,朕若想要你的命,何其容易?”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少年时期,你拖着朕游湖的场景还记得吗?”
“当日朕醉了,你便吵着要给朕醒酒,带朕去了洞湖,你说那里的景美人也美,没准能给你找个嫂嫂回来。”
“可那个时候,你心里明明是不情愿的,朕当时就想,你究竟是怎么说得出那种话的?”
“现在朕想明白了,你那是激朕,故意带朕过去,让朕知道其实朕对其他的女子已经失去了兴趣,是吗?”
沈清昀依旧抿着唇没说话。
玄帝笑了,笑的苍凉,“朕由着你拽着朕走遍洞湖,视线却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多做停留,因为那个时候的朕,满脑子都是你。沈清昀,你不知道当时你拽着朕往前走的时候,朕心里究竟有多纠结。”
“那时朕都觉得自己魔怔了,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产生了那种荒谬的想法?而那个男人还是与朕一同长大的你?”
少年时期的情动只在一瞬间,一瞬间的产生,一瞬间的消散,李允河当初以为自己会很快从那阴影中走出来,没想到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可朕是要夺天子之位的人,怎么能允许自己犯下那样不可饶恕的错误?”
对他来说,那是人生中的一个污点,是不耻的心,是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的秘密。
“送你上战场,不是朕心甘情愿的,可这是唯一能让你离开朕视线的办法。”
“怀洲,你知道朕是真心喜爱你的吗?”李允河动情言道。
这个问题,沈清昀曾在前世的时候设想过无数遍,却在这无数遍中,始终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如果是在以前,他自然舍不得他皱一下眉头,甚至舍不得他产生这种得不到回应的念头,因为会心疼。
李允河想让他坐下,可看着无动于衷的那双眼,突然自嘲般的笑了起来,“如今看来,你怕是早就入了他的蛊,因此,才不屑我这真心对不对?”
“你知道我身上发生过什么,既然知道,为何还敢一次次去加以试探?”沈清昀挑起眼眸,不带任何情绪地看向他。
玄帝微微愣了愣,就听沈清昀又道:“你既然说了那么多,必然是真的疑惑,不过,感情牌不是你这么摊开的,这么摊开,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毕竟,都是有过曾经的人。”
他的这个‘曾经’可以是那些前尘过往,也可以是今生的种种纠葛,在玄帝耳畔,就很玄妙。
“你既然知道,就该知道,我当时对你,或许只是习惯。”
“习惯从小到大仰视着你,习惯从小到大都追寻着你的脚步,习惯成了执念,成了我自以为的变相情感,可说到底,我对你或许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不臣之心,相信你自己也能感觉得出来。”
沈清昀轻轻吸了口气,“凌霄煜从来都不是横插在你我之间的那一个。”
他挽了下手上宽大的袖袍,走过去替玄帝将茶盏斟满,接着抬眼看他,叫了一句“兄长”,而后又道:“父亲从来不是你大业路上的绊脚石,而我,亦不会再成为你手中的刃。”
“朕若不依呢?”玄帝眼底变了颜色,有些倔强的少年模样。
“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沈清昀冷静无比地说道,没有半点退缩。
良久,李允河似回神般地笑了一下,“阿昀,你还真是……绝情啊!”
“既是如此,那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了。”
玄帝摆手,冷嘲一笑,“既不想为朕所用,朕还会对你心软么怀洲?”
沈清昀早就想到玄帝不会善罢甘休。
他既知道这人来了岐堂,怎么可能不做准备?
知道他有所图谋,所以在邱宏远出了庄子的时候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以己为饵,困其入笼。
这一刻,他想的只是如何安身立命,如何给自己博得一个未来而已。
帝王如何?昌国又如何,在他心底,如今这些都已与他无关。
他如今,只是凌北榆的沈怀洲。
他虽志不在此,却也不想为着自己的心慈手软而酿成大祸。
凌霄煜肯为了他谋取那些他本不想谋取的,他又为什么还要陷在前世的苦痛中,优柔寡断让他心慌呢?
“阿昀,你是认真的吗?”
沈清昀抬眼看他,“陛下觉得呢?”
“朕既然来了岐堂,就证明朕不害怕这些。”李允河含着笑,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形势很危险,“朕在云京,并非是天高皇帝远,你们做的事,十之八九朕也清楚的很。”
他缓了缓,“只是有些东西,就算是真相,也须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不是就没意义了?”
第120章 归程
沈清昀看着那笑容,只觉得有些刺眼,并再也没了往日的那种闪耀。
如今时过境迁,他居然再也觉不到当初的耀眼是个怎样的心境了!
李允河摆了摆手,突然极轻地叹了口气,“算了阿昀,你走吧!你知道朕舍不得你!”
“不过阿昀,你总会回来找朕的,朕会等着你的。”
沈清昀走出房间的时候,听到李允河说了这样一句话。
不久后,厢房中又一次传来歌声,是那想了很久,恍惚间依旧觉得熟悉的曲调。
只是再次听到的时候,已经不觉得好听了!
回去的时候,见上官濂已经将人找了回来。
而邱宏远之所以被绊住脚,不过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因此故意绕了一段路。
可沈清昀知道,是玄帝派去的人故意为之,怕是他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
“没事吧?”上官濂见沈清昀从回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有些担心。
后者摇摇头,“世子走的时候,将人带走了是吗?”
上官濂知道他指的是田世真和沈清嫣,于是点了下头,“世子说了,公子眼不见为净,他负责处理。”
“他要如何处理?”
“公子的家人,世子自然不会不顾忌,即便她的罪过该千刀万剐。世子言,会替她寻个好去处,公子放心便是。”
沈清昀微微叹息,对于沈清嫣,他确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凌霄煜如此,也算替他解决了一个难题。
至于田世真,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
如今南宫泾虽然与戎狄合作,但他失了药人谷又被玄帝疑心,情势算不得好。
玄帝虽在江国有自己人,但景帝尚在,凌霄煜也一直盯着他,还有南宫泾在一旁虎视眈眈,他这里也不算好过。
沈清昀在心中摆起了阵,将如今形势全都推算了一遍,却很难猜出这场争锋角逐中,究竟谁会脱颖而出。
江国景帝虽然放任凌霄煜,却也不会让他拥兵自重。
虽说兵权尽归其手,但虎符却把控在自己手里。
只是这么多年,凌霄煜已经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势力,当初喻潼关被轻易攻下,便是他早有动作的原因之一。
而昌国,虽然玄帝如今失了喻潼关,但守城的士兵仍在,而且昌国不只南宫泾一个将军,要比江国占据更大优势。
如今让人捉摸不透的,还属南宫泾,这个人如今才是个棘手的。
他正想着这些事的时候,外面传了消息回来,说是凌霄煜已经到了喻潼关。
消息重磅,一个接着一个,不多时,他便听说玄帝已经下令,说江国太子对昭安公主辱之杀之,要让景帝交出太子,否则兵临城下,可别怪他没提前打好招呼。
“他如何敢在此时传令?”沈清昀不解,“如今边界无将,佣兵而去便是死地。”
“他有可调之将。”邱宏远说:“刚刚传来的消息,泾王已经带兵出征,正往喻潼关而去。”
情势忽然逆转,打的沈清昀有些猝不及防。
他正觉得形势对南宫泾不利,却没想到这两个人先一步达成了统一战线。
现今他也清楚的知道,玄帝所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个什么意思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他便将自己关进房中待了好久,等再次出来的时候,连眼睛都是红的。
“公子,你这是在熬自己的心血。”上官濂前来搭脉,见他唇色泛白,不由得叹息一声,“若是担心世子,更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沈清昀自然知道,他并非真的要熬一熬自己,不过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玄帝早就知道南宫泾勾结戎狄却不说破,又在暗中结交江国人,他顺其心意出云京,对药人的事情不提不问,如今又对南宫泾委以重任,我猜他如此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北榆。”
“他始终觉得北榆才是那个最大的隐患,所以顾不得城门内的火,势必要不惜一切先一步弄垮了北榆才是。”
邱宏远知他心中所想,不由得宽慰道:“如今世子已经回了喻潼关,玄帝想对付他不会容易,公子安心。”
可沈清昀如何能安下心来。
他从地狱回来,本该满心仇恨,却在凌霄煜的守护下除掉了那些戾气。
他想两厢安好,互不干涉,明哲保身只为了好好过今后的人生。
原本以为,所有的想望不过是想望,安分守已便是最好,然而昌国一行,所有的念头都成了妄念。
他在日复一日的心力交瘁下,终于磨光了所有的希望。
就像凌霄煜那日许下的誓言一样,他终是在那之后,下定了决心。
“去将他们叫来吧!”沈清昀说:“即刻动身,我们去喻潼关。”
凌霄煜走的时候,虽然带走了余宁和春华,看似什么都没给他留下,其实却是将自己的死士都留给了他,是当初老北临王留下来的那批人。
他们不止忠心,还各个武艺超群。
当初随程秋之后而来,便一直隐在昌国听命行事。
凌霄煜对他们下达过的唯一指令,就是保护沈清昀。
但自从凌霄煜走后,他不曾用过这些人。
“公子,咱们不是说好了要留在此处等世子?”邱宏远不太想要沈清昀做出这种决定。
眼下他们离喻潼关确实算不得远,可却也并不近。
而且如今形势尚不明确,沈清昀夹在中间,不止难做,甚至连性命都会受到威胁。
虽说这些人看似哪一个都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可难保不会在争斗中被波及,更何况他体内还有无相蛊。
“玄帝不会只做一手准备,他敢出兵,并且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启用南宫泾,便一定是做好了万全之策,也许如今的喻潼关才是真正的危险之地。”沈清昀片刻不敢耽误,寻人的事情交给邱宏远之后,便让人准备车马。
上官濂回来的时候,便见沈清昀已经上了马车。
他背着药包,蹙眉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公子要去哪儿?”
沈清昀不欲多说,三言两语解释了,便要将人打发走,岂料上官濂听了,却直接弯腰上了马车。
“公子的病症是我一手看顾,容不得旁人插手。”
“此番凶险--”沈清昀不想牵扯无关的人。
上官濂却是莞尔一笑,“公子如此便是客套了!在下遇到的凶险,实则并不比公子想象的少。”
沈清昀便不再啰嗦,而是由着他去了。
连日相处,他早就不将上官濂当成外人,是以他想问,自己便答了。
“说起来,你与玄帝,怕也是有些交情吧!”
上官濂摆摆手,“臣子与帝王,哪里能攀谈的上‘交情’二字,不过是家里与皇族有些联系而已,陛下看在家里人的面子上,是以才勉强算是对我纵容一些。”
沈清昀明白,上官家族在云京城的地位不容小觑。
因着路上无事,又谈论起上官家族的事情,不免让沈清昀想到了他之前提到过的无相蛊入器皿与古曼童相仿一事。
“上官世家为医家,既然对无相蛊有所造诣,想来古曼童一事也有所参与了?”
上官濂对沈清昀也是知无不言,其实他很喜欢沈清昀这种有什么就直说的性格,“自是,我们家人都喜欢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总觉得能制服这些才是达到了医者的绝顶之峰。”
他叹息一声,“实不相瞒,之前不但对其有所涉猎,还做出过此等丧心病狂的事。”
“哦?”
上官濂说:“家里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曾将自己的亲孙子投入炉鼎,想要做成古曼童。”
沈清昀愣了愣,“还有此等事?后来那孩子如何了?”
“不晓得,不过听说被人救下了,那孩子爹娘因此事负气离家,寻那孩子踪迹的时候却遇到战乱客死他乡。”上官濂顿了顿,“说起来,这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咱们也都不算大人。”
“客死他乡?”沈清昀越发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去哪儿找的孩子?”
上官濂说:“听说是去了江国。”
沈清昀却在这之后想到了春华后颈处的疤与老伯的那句话。
老伯怀疑春华曾被人投入过炉鼎,所以才对那东西产生恐惧,可当时春华跟他救孩子的时候,又没看出任何不妥的状态。
他当然不会知道,春华之所以如同无事发生般,全是因为心底的那份执念支撑着他,让他没办法思考什么才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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