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浪那边像是愣了半秒,紧接着笑了起来,好笑地说:“你还怀疑到我头上了?我跟夏芒又不熟,我干嘛帮他不帮你?行行,你要是不信你就回来搜我家,随便你找,行吧?你一回来,我就把你抓了押送到教练那里交差!”
卫峻风一问一个不吱声了。
夏芒没找到,他还不想回去。
卫峻风想起那天陪夏芒来看比赛的男同学。
叫什来着?
对,徐成斌。
只有这个同学那里还没有找过了。
他没从夏芒初中班主任那里问到这个人的联系方式,学校通讯录上只写了他亲戚家的固话号码,打过去以后他叔叔也不知道他的手机号是多少,真是有够塑料亲戚。
卫峻风像是紧握住最后一丝希望,他想,把这个人找了,要是还找不到,他就先回游泳队报道。
于是又打电话问了上次给徐成斌的教练的电话,问有没有一个叫作徐成斌的人去试训了。
还真去了。
但是成绩不够好,没有通过试训,走了。
问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教练说好像留了但是他没有注意,不知道把号码记在那里了,等明天去办公室了再给他找找。
夏日的倾盆大雨被屋檐隔开。
夏芒家院子的遮雨檐是用的廉价建材,雨点砸在上面特别吵。
卫峻风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地面上积起了小小水洼,被雨珠敲打的水花四溅。
他低声祈祷:“小芒,要平安无事啊。”
—
挂了跟卫峻风的通话以后,杜文浪也担心起来,立刻给徐成斌打了个电话,接起来以后让夏芒接电话,问个平安。
他本来是不认识徐成斌的,因为夏芒才认识的。
说实话,他真的挺怕卫峻风那跟警犬一样的直觉,上来就能猜到是他窝藏了夏芒。
不过那是头两天的事情。
现在夏芒确实不在他家了。
为什么要帮夏芒藏起来呢?
他也没办法。
你说,谁能看着一个那么漂亮可爱的小孩在自己面前忍着眼泪哀求能狠得下心来啊?
而且理由还是为了他发小的前程事业。
他觉得夏芒比卫峻风要成熟多了,还能有理有据地分析情形。
夏芒认为自己再在卫家待下去,弊大于利。他已经让卫家人之间心生罅隙,不如他早点抽身离开,比起他能够在卫家得到更好的生活,甚至是改变人生的机会,他更希望卫峻风能够继续拥有疼爱儿子的父母。
杜文浪隐约感觉到卫家发生了争吵。
但他问夏芒,夏芒不说;问卫峻风,卫峻风也不说;敏敏好像知道点什么,这丫头平日里是个漏勺嘴,就这回怎么骗都不肯开口;问卫家的叔叔阿姨……好吧,他不敢问。
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谨慎模样。
杜文浪上次见到一家人这样讳莫如深还是他二舅家的三表哥要死要活非要跟一个离过两次婚带着一个孩子还大十岁的少妇结婚,二舅全家就这个脸色。
好吧,没人告诉他,他只能自己琢磨了。
能是因为什么?
多半是卫峻风憋不住了,还是把自己喜欢夏芒的事给捅出去了呗。卫家叔叔阿姨这么辛辛苦苦培养他,哪能接受得了?
夏芒看上去文文弱弱,好像总是对卫峻风千依百顺,唯命是从,这会儿却特别有主意,在他家躲了两天,听说卫峻风找去乡下,不再搜查车站了,便告辞离开。
好歹一起玩过几天,杜文浪不放心他,问他要去哪。
夏芒说还有朋友可以投靠,杜文浪要来了联系方式,这人就是徐成斌了。
徐成斌没有借电话,是夏芒接的,报平安以后就挂了电话。
杜文浪说:“卫峻风还堵在你家,先别回去,明天他应该就回去了,等他回来了我通知你。”
夏芒连声道谢。
在挂掉电话前,杜文浪听见水声,问:“你这是在哪啊?水边啊?别想不开啊。卫峻风可以不见,你自己书要念的。”
夏芒解释说:“我没事,我是在游泳馆。”
杜文浪傻眼了一下:“卫峻风就是游泳的,你躲在游泳馆啊?”
夏芒闭嘴,不说是哪家,他还戒备着杜文浪。杜文浪这人脾气太难摸准了,谁知道会不会又倒戈把他卖给卫峻风。
杜文浪:“你没事就好,那我挂了啊。”
夏芒放下手机。
徐成斌劈开水浪,从泳池里上来。
上次他虽然去试训失败了,但他还算年轻,以后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了,他在省城一家游泳馆找了份工作,做救生员,也免费做保洁。他工作认真,老板人好,投桃报李,愿意让他在下班以后借用泳池进行两个小时的个人训练。
夏芒欠了他钱没还,打电话到他的工厂宿舍,他叮嘱了玩得好的舍友,要是有个叫夏芒的人找他的话,可以转告他的号码,夏芒是他的朋友,别人就算了。
也巧了,夏芒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的舍友在宿舍,不然还不好找。
最近夏芒都是住在他家。
夏天还好,在地上铺张凉席睡觉也挺凉快。
到了晚上,夏芒就陪他来训练。
徐成斌不太清楚夏芒和卫峻风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嘴闷,不爱问东问西。
夏芒见他上来,递了大毛巾给他,问:“不游了吗?”
徐成斌问:“谁打电话?”
夏芒直接把手机给他看。
徐成斌看了一眼手机,再看夏芒,想到了什么,开玩笑地说:“我小时候总跟着我妈去躲债,我特别会躲,要是不行,我就带你躲起来,警察都找不到你。”
夏芒绞着手指:“快开学了,我要去上学的。等到入学以后就好了。郁老师肯定不会说的。”
徐成斌“哦”了一声,说:“那我再去游两圈。”
夏芒把注意力放在给他掐表上,略微开心了些:“啊,成绩好多了,这个成绩是不是能让你过试训了。”
徐成斌一边活动肩膀,一边说:“那也得临场能发挥的出来才行,我这人吧,成绩大起大落,一直不太稳定,一紧张就发挥失常,要么太好,要么太坏。”
夏芒想到了卫峻风,眼神黯淡了一下,卫峻风是跟他完全相反的比赛型选手,平时成绩稳定,保持在中上游,但是比赛的时候更好,总能发挥得不错。
徐成斌简单去冲了澡,搞好浴室的卫生,换衣服带夏芒回职工宿舍。
刚下过一场雨的夏夜显得清爽而明亮。
风中弥漫着雨水味、泥土味和树叶味。
徐成斌问夏芒饿不饿,带他去便利店吃点东西,夏芒说不想吃。
徐成斌说:“吃点吧,我感觉这才几天你就瘦了。”
夏芒还是说不用。
徐成斌给他买了一杯关东煮,自己则买了两个鸡蛋,一块鸡胸肉来吃,他需要减脂增肌。
深夜的便利店已经没什么人了。
徐成斌犹豫了很久,这个很久不是指这一会儿,而是指好几天,自从夏芒来投奔他,他就开始犹豫了,他是个慢好几拍的人,酝酿这么长时间才敢开口问:“夏芒,你到底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要是我能帮,我一定帮你。……不会是,卫峻风骚/扰你吧?他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别的夏芒不好说,却不希望在他心中像太阳一样的卫峻风因为他背上莫须有的污点,他连忙为卫峻风辩白:“没有,卫峻风很好的,他怎么可能对我做、做做什么。是我自己觉得耽误他了。”他憋了一口气,“也是因为我自私,再待在他身边,我可能会做出更自私的事情,所以我觉得还是趁我有理智的时候赶紧离开得好。”
自私?
不理智?
很普通的词汇落在徐成斌耳中揣摩了两圈,总觉得说不出的暧昧,说不出的心尖泛酸。
他面前放着一杯冰水,就算是店里开了空调,外壁也在不停地凝结小水珠,滑落,簇成一小泊,反射着明亮的白炽灯灯光。
他听见自己平静过头地问:“夏芒,你是同/性/恋吗?”
夏芒很果断地说:“我不是。”
徐成斌:“……”
他拿起冰水,手心的汗水和冷凝的水珠混在一起。
心轻飘飘还没落下。
又听见夏芒头也不转过来地补充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性别。我是双/性人。”
第33章 美人21
太突然了。
徐成斌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过了片刻才扭动像是被锈住的脖子,转过头去,看向夏芒。
徐成斌:“……什么?”
夏芒没有跟他说第二遍, 只是用一种像在说某种常识一样的态度看着他, 在观察他。
夏芒径直地望住他, 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是静谧湖泊中的宝石, 幽静宁远, 透着来自灵魂的冷淡疏默,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映衬他这张稚嫩雪白、男女莫辨的脸颊, 显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美丽。
以前半只脚踩进灰色地带,见过不少可怕人物,差点做了小混混的徐成斌竟然被看得很不自在,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他别过脸,总觉得脸有点红。
耳畔又落下一声来自夏芒的轻哼。
并不轻蔑, 但有些自嘲, 也有一点点随意,感觉就好像在说:原来也没什么好怕的嘛。
夏芒越过他,先走了, 发现他没跟上来, 再停下来等他,回头看他。
徐成斌连忙跟上去。
“你说的双性人是两种性别的意思吗?”
“嗯。”
所以夏芒不喜欢被男生碰。
徐成斌想。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告诉我啊?”
“因为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我打算以双性人的身份生活, 谁问我我都会这样回答。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芒冷冰冰地说, 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让徐成斌有种快被甩开的感觉。
他总觉得这次见到夏芒, 夏芒变得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了。
他印象里的夏芒一直是在学校时那个沉默寡言的乖乖牌,微微佝偻脊背,试图蜷缩起自己的存在,畏惧着别人的目光,害怕被人注视,也害怕注视别人,似乎希望自己不存在在这世界上。
而现在的夏芒则完全不同了。
他还记得夏芒来找自己的时候,只背了一个书包,坐在公交车站,岿然不动,既不哭,也不笑,很奇怪,像是进入了一个混沌不清的模糊状态,让人看不清。
这几天来,夏芒就如同被安装了固有程序的机器人,日常生活并无任何影响,可也只是这样了,灵魂似乎被剥走了。
职工宿舍里。
关了灯。
徐成斌忽然问:“那你明天是要走了吗?”
夏芒:“嗯。”
沉默半分钟。
徐成斌:“夏芒,你为什么来找我呢?”
夏芒:“卫峻风是个很厉害的人,要是躲在别的地方,他一定会找到我。再说了,我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的。你是个好人。我想,你应该会收留我几天的。”
不,或许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徐成斌的时候就总感觉他们是同类人。
——被社会所遗弃的孩子。
给予彼此帮助就像是在帮助自己,不需要理由。
徐成斌:“那等你回去以后你打算做什么?现在你奶奶去世了,你又不肯见卫峻风,你要去找你的父母吗?你还有父母,起码名义上是的。”
夏芒:“去上学啊。”
徐成斌:“啊?”
夏芒:“那不然呢?他们签个字就好了。学费学校有减免,生活费我能自己打工赚。”他双手紧攥成拳,“我要上学。”
像是在对徐成斌说,又像是只是在对他自己说:“我打算做一个医生,我要弄清自己究竟是什么。”
徐成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脑子里莫名地冒出一个念头,他想,是的,他从没有小看过夏芒,他一直知道夏芒有着和娇小纤细的身体不相匹配的坚强和倔强,可是或许真实的分量还是超出他的想象。
徐成斌:“祝你成功。”
夏芒:“谢谢。也祝你能够通过试训。”
翌日一早,他起床的时候,夏芒已经把床铺收拾好了。
人还没走,但徐成斌已经开始觉得心里空落落了,他看着夏芒在出租房简陋的小厨房里帮他收拾碗筷,东西摆放得像是橱窗里的一样整齐漂亮。
他问:“其实你要在这里继续住下去也可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你在我这里,也很安全,虽然我没卫峻风那么有钱。但是我跟你一样,都是底层人,我不用伪装,本身也不比你高贵。你跟我住的话,就不会感觉到任何的压力了吧。”想了想,又补上了第三句,“虽然我没什么钱,但是供你读书肯定还是可以的。”
夏芒把水龙头拧紧,水槽里面和四周溅沾的水花也擦得干干净净,再把抹布挂在水龙头上晾晒,一切都弄得有条不紊了,才转过身来,脱下围裙,搭在墙上的挂钩上,说:“不用,我自己也攒了一些钱,不用别人养我。我查过了,等上大学以后还可以申请助学金,我完全可以自食其力。所以,不用为我担心。”他微微一笑,“谢谢你收留我几天,我也不会忘记这份人情,以后等我做了医生,一定报答你。”
“其实也不用,你这几天在我这还帮我打扫了卫生,帮了我很大的忙,钱也还我了,你当是已经两清了也行。”徐成斌改了口,“不用有心里负担,什么时候想再来找我都可以,不用有负担。”
夏芒出门前,他说:“那我送送你吧。”
从楼下送到公交车站,从公交车站送到汽车站。
看夏芒所搭乘的大巴开走,还是不放心,买了只相差二十分钟的另一班车,在路上打电话给老板临时请了一天假。
其实他知道99.9%不会出任何意外,但他就是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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