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的,除了刘玉也没谁了。许久后,林池才赌气说:“我已经成年了,不用你管。”
刘玉愠怒道:“成年了就什么事都能做吗?成年了就能在外面鬼混吗?你也不怕自己得病是吧?”
林池听到最后一句话,心脏猛地揪痛起来,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刘玉一闻到炒菜的油烟味就直犯恶心,林池陪她去医院检查,发现她得了甲状腺肿瘤,好在是早期的良性肿瘤,动手术切掉就可以了。
但刘玉每个月就三千多的工资,不仅要用于日常开销,还要给林池交学费买资料,根本没有存款来治病。刘玉不肯动手术,说反正是早期不急,等以后有钱了再来医院治病。
林池没同意,坚持要刘玉在暑假动手术。一来是治病这种事拖不得,再者是暑假的话,他时间充裕能多照顾点。刘玉被他说服,家里亲戚能借钱的都借了,这才好不容易凑齐钱。
林池每天在家跟医院奔波,晚上陪床也没睡好。刘玉一有动静他就立马惊醒,拿盆给她接呕吐物,再到厕所去清洗。同房的病人把林池的作为都看在眼里,羡慕地对刘玉说:“你儿子可真好啊,又听话又孝顺,哪里像我家那个。”
刘玉扭头看着林池,没说话,但眼睛红了。
出院后,林池想给刘玉煲汤补营养,结果不熟练把手烫伤,顿时起了好几个水泡。刘玉拿出烫伤膏给他抹,抹着抹着就掉起眼泪,全都滴落到林池的手背上。
刘玉是个很好强的女人,独自把孩子拉扯大。早些年还有人看不起她是个单亲妈妈,全被她骂得抬不起头。被前夫家暴的时候也没哭过,逼急了还能拿菜刀砍对方。这么一个泼辣嘴毒的女人,唯有的两次掉眼泪,一次是林池被继父揍得鼻青脸肿,一次是看到林池被烫伤。
林池看她哭得泣不成声,安慰道:“妈,我没事,就是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他哪里知道,刘玉是在为自己的罪孽哭泣。
后来,他们母子关系迎来有史以来最温馨的时刻,但没能维持多长时间。刘玉因病在家休养,两人没了收入来源,林池就想去找份兼职。
他当时还没成年,没有老板愿意要他。即使愿意,在得知他是个高中生后,摆摆手说:“算了,孩子你学习要紧。”
林池后来找朋友托关系,在夜总会找到一份端酒盘的工作。他计划的是赚钱帮刘玉还债,顺便再赚点学费。却没料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总会有些手脚不干净,心怀鬼胎的人,时不时趁机揩他的油。他忍着没发作,也没把这件事告诉刘玉。
然而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刘玉不知从哪里听说他的工作就是陪老板睡觉,气得不行。回来对他破口大骂,“你读这么多书都读给狗吃了吗?我要你去干那种事了吗?你为什么要跑到那种地方去啊!”
刘玉态度十分强硬地勒令他辞职,林池没听她的话,解释说:“我没有干那种事情,我只不过是负责送酒的。”
可刘玉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说:“你要是没干,外人为什么会谣传你在夜总会卖身?”
“我需要你那点钱吗?你现在就去给我把那份不三不四的工作辞了!”
林池没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错,他不想成为刘玉的负担。再说,刘玉宁愿相信外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让他很受打击,骨子里猛然生出一种倔强,说:“我不辞。”
刘玉性格上的要强容不得林池有半点违抗,她怒骂道:“让你辞,你为什么不辞!你为什么不听话!你就不怕得病是吧?”
……
后来,为了避免吵架,林池尽量减少回家次数。就算回家也要跟刘玉错开。时间一长,刘玉也不再提起那件事,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可但凡吵起来必定要扯回旧事,把结痂的伤疤再次撕开,血淋淋的谁也不好受。
看林池半天没反应,刘玉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些,缓和语气说:“你把东西都放回去。外面的人都是话说得好听,专门哄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学生,出去后指不定就把你卖了。”
她走过去推搡林池的手,“快点,听话。”
刘玉的不信任让林池感到心灰意冷,他站在原地没动,轻轻说:“你管不了我的。”
“什么意思,什么叫管不了你?”刘玉立刻翻脸道:“你就一定要去外面跟别人住是吧?”
“……对。”
“你!”刘玉的眼珠子气得都要瞪出来,骂道:“姓林的,我把你养这么大是让你去给别人睡的吗!”
见林池拉着行李箱往外走,她厉声喊道:“你要是现在离开这个家,以后就别回来了!”
“滚,给我滚,死在外面也别来找我!”
林池关上门,听见屋内一阵噼啪作响,刘玉歇斯底里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荡。心脏疏忽变得更加沉重,每跳动一下都十分艰难,难受到喘不过气。
他只不过是从一个深渊爬出来,再义无反顾地跳进另一个深渊。
第17章 18
林池坐在小区的花坛边,拿出手机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拨出那串号码。电话响了两声,随后传来熟悉的嗓音,“什么事?”
缓了几秒,他可怜兮兮地说:“我找不到路。”
林池不得不承认,他这谎话说得一点含金量都没有。就算不认路,跟着手机导航也能到房浦和的公寓,完全没必要给对方打电话。
可他就是想麻烦房浦和,让他来接自己。
男人半天没说话,林池以为这种拙劣的小把戏被看穿,欲放弃时听见那人说:“在哪?”
“就上次你给我送钥匙的地方。”
“……好。”
林池把行李箱拉到小区门口,在隔壁超市买两瓶水,坐在塑料凳上等房浦和。恰好超市老板养的小狗凑过来,他就跟狗崽崽玩了会儿。
没多久,一双光亮的手工制皮鞋出现在他眼前。抬头往上看,两条腿被西装裤衬托得修长笔直。男人身姿挺拔饱满,无可挑剔的五官透着一股冷漠疏离的味道。
猝不及防地跟漆黑的双眸对视,林池吓了一跳。
“玩得还挺开心。”房浦和瞥了他和小狗一眼,说:“走吧。”
林池赶忙拉行李箱跟在他身侧,把矿泉水递给他说:“诺,我给你买了瓶水。”
房浦和接过他的水,说:“我的油费和时间就值两块钱吗?”
“那当然不是,是我只有两块钱。”
“……所以你找不到路的原因是没钱搭车?”
不是,是因为受到委屈想见你。
林池把情绪藏在心底,故意叹气道:“对啊,我要穷死了。”
房浦和面无表情地斜觑他,没再说话。他停住脚步,帮林池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提起来时发现箱子很轻,几乎没装什么东西。
这人到底是有多不受待见,住了十几年的家,只有这么点行李。
林池坐在副驾驶位上,侧脸看车窗外的风景,见路线不对,问:“我们去哪儿?”
“吃饭。”
“不回家吃吗?”
“家里没饭吃。”
“……”林池乖乖闭嘴,任房浦和开车把自己带到没去过的地方。
两人在一家规模不大的餐馆吃饭,装修也是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但客人还挺多。老板是位中年人,正招呼服务员上菜,看见房浦和进来,笑着打招呼道:“小房,来了啊。”
“冯叔。”
林池有点惊讶,没想到房浦和如此矜贵的人会和普普通通的餐馆老板结识,还被对方亲昵地称作小房。冯叔也注意到身穿校服的林池,问:“这是……你朋友?”
“嗯。”
“新面孔啊,难得难得。”冯叔找了块位置好的地方让他们坐下,把菜单递给他们,闲聊道:“你这朋友穿的是高中校服?还在上学吗?”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林池说的,林池礼貌回答:“啊对,我在读高三。”
“哟,那学习压力可够大的。”
林池都没敢说自己是班级吊车尾的,根本没什么压力。但房浦和帮他回答说:“他不读书的。”
“啊?”
“他每天在学校混日子,不读书。”
“这不行啊,现在不好好努力,将来可是要后悔的……”冯叔以长辈的口吻劝说,结果被隔壁桌的人打断,匆匆说了几句便过去忙活。
老板人一走,林池咬牙说:“谁跟你说我每天在学校混日子了?”
“看你考倒数,猜的。”
林池错愕几秒,问:“你怎么知道我考倒数?”房浦和淡定地扫了他一眼,没回答。林池想起来可能是班主任在家长群里发成绩单,被房浦和看到了,也没再说什么。
很快,房浦和点的菜全都端了上来,两人安静地在吵杂的餐馆里吃饭,各怀心事。
林池在想房浦和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吃饭,他跟饭店老板又是什么关系。在他第四次偷瞥房浦和时,对方终于开口说:“我脸上有饭吗?”
“……没有。”林池还是不敢问,只好收起打量的目光专心干饭。
结账时,冯叔跟房浦和说:“你瞧我,你这好不容易来一趟,结果我忙得没空招待你。”
“没事,冯叔你继续忙,我们就先走了。”
冯叔拿了一瓶旺仔牛奶送给林池,对房浦和说:“哎,下次再带你的高中生小朋友来啊。”
林池拿着旺仔牛奶,默默看着身边的男人。房浦和移开脸不看他,淡淡道:“喝了长高。”
“……”林池把牛奶装进口袋,好奇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吃饭?”
房浦和不紧不慢地说:“因为送牛奶。”
林池泄气道:“不说算了。”
夜幕低垂,街边的路灯散发朦胧昏黄的光,他们隔着半米距离并肩行走。从远处望去,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形成和谐温馨和谐的画面。
过去的林池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第四次来房浦和的家是拉着行李箱来的,并且即将成为这个家的小主人。一个月前,房浦和对他而言是水月镜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人。而现在,房浦和是与他朝夕相处的人。
尽管中途他用了些卑劣的手段,撒谎、勾引、激怒,但只要最终能得到房浦和的爱,哪怕只有半点,他也心甘情愿。
他只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享受原本属于自己的爱。
房浦和带他进侧卧,帮忙整理房轩安的衣物,把空间给他腾出来。林池看了床上堆积的衣服,问:“这些衣服都是你给房轩安买的吗?”
“不是,大多数都是他自己买的。”
房轩安长大后,房浦和就很少再给他买衣服。主要年龄相差七岁,两人平时穿衣风格也不一样,审美各异,他很难买到合弟弟口味的衣服。
“哦,我还以为他的衣服全是你买的。”林池垂下眼眸,若无其事地问:“房总,你知道你的外号是宠弟狂魔吗?”
“……知道。”
听到回答,林池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房浦和丝毫不在意外界的评论,无保留地奉献自己的爱,这让他很嫉妒,酸涩在胸腔溢满。
他低头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再放进衣柜。几分钟后,房浦和开口说:“以后在家就不要喊房总了。”
“那喊什么……”林池扭头看向男人,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喊房浦和哥的时候,房浦和冷冰冰地说:谁是你哥?
林池犹豫几番,问:“我……我也能跟房轩安一样喊……哥吗?”
房浦和凝视着他,半晌,回答说:“随便。”
林池怯怯道:“哥?”
“嗯。”
林池继续低头整理衣服,嘴唇紧抿,眼尾微弯。
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他的哥哥。
房浦和把装满衣服的收纳箱搬出去,回来时见侧卧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对林池说:“我后面一段时间都很忙,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去接你。所以,以后别总是给我打电话。”
林池乖乖认错:“好,我不会老是打扰你的。”
房浦和看了他几秒,拿起手机道:“我把路费转给你,免得你没钱搭车就说找不到路。”
傍晚的“没钱搭车”是句玩笑话,林池还没穷到连公交地铁都坐不起。但他没想到房浦和会当真,还主动提出给他钱,一时有点脸热。
哪知房浦和突然停止动作,手指顿住,用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他。林池被他看得心慌,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听见房浦和问:“你还有钱吃饭吗?”
怎么可能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但林池小心思一动,故作难为情的模样道:“我……”
房浦和见怪不怪地瞟他,低头说:“难怪比房轩安还矮。”
林池感觉遭受了一万点暴击,小声嘀咕:“他也就比我高两厘米。”
“他那么挑食都能比你高。”房浦和输入密码,见转账成功,说:“先给你两千,用完了再跟我说。”
林池还在不服道:“我后面还能长。”
“嗯,是还能长。”房浦和正抬腿往外面走,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记得多喝点奶。”
“……”
****
林池跟房轩安吃完午饭,当真买了瓶牛奶,边回教室边问:“房轩安,你哥说话会刺你吗?”
“刺我?”
“比如说你长得矮,还说你在学校混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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