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在肃穆沉默的斗兽场里有些渺小,是人类面对自然与历史的渺小,这里太巨大了,一时半会无法找到他们的任务目标。
乌南尔蹲地上,指腹勾着枪,点了根烟,脸上还在流血,是诛凰死之前拿鞭子甩她脸上的,深可见骨了。
她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道:“那家伙叫诛凰是吗?我还挺喜欢她的,可惜了。”
“异种不值得怜悯。”周斯年戴上检测镜,在鹰巢的最高处俯瞰整个斗兽场,包括大厅中央舞台那个后心口被尖锐高石刺穿躯体,死不瞑目抬起头,望着天空的诛凰。
他们在一小时前进入斗兽场,在大厅那个垂挂着红色绸缎与金丝缎带的舞台上见到了诛凰。
她身后没有一只异种,都被阎玫亲手杀绝,阎玫平日总吊儿郎当的傻逼样,可他战力太过强悍,是目前人类中的战力巅峰,他逆转局势太迅猛,入侵狂欢城的所有异种除却诛凰都被肃杀,诛凰甚至无法与同胞进行求救。
又或许,她拒绝求救。
她此时孤立无援却毫无败意,一袭红裙摇曳,乌发如云朝乌南尔和周斯年走来。
这是一只几个月前将阎玫脑袋掏了的b级异种,她不强大,那次只是巧合罢了,但她似乎非常愚蠢,觉得自己这一次也能赢,她没有躲,在她一己之力重伤周斯年和乌南尔后,周斯年冷静地完成了反杀,乌南尔一枪射穿她头颅,损坏她的大脑。
她要死了,可是她的眼没有在看对手,只看着一个角落,这时她的一只眼球忽然肿胀流血。
“不行……哥……别出来……”她死之前跪在地上痛苦地捂住眼,光滑的皮肤溢出密密麻麻的鱼类鳞片,是凤凰灯鱼。
周斯年意识到了什么,他抬手,让乌南尔后退。
凤凰灯鱼诞生起便为兄妹,其中一只陷入生命危险,另一只哪怕已经死去也会起死回生一段时间会为之复仇。
周斯年记得几个月前在地面战场,阎玫杀了诛凰的哥哥,叫残凤,残凤此刻是要从诛凰眼里出来救妹妹的。
可诛凰拼命捂住眼,不让他出来。
为什么?
诛凰颤颤巍巍站起来,脑袋已经没了一大片,一张脸上半是张扬的少女面孔,半是红色的鱼类面容,一颗鱼眼被她捂住,她全身都是枪洞,往外流出许多鱼鳞,她朝乌南尔走了过来,“杀!杀了我!”
乌南尔警惕眯眼,她五指紧攥。
这时诛凰跪在她面前,那只没被捂住的少女的眼里满是乞求,“哥哥出来……为了救我,一定会吃了那个孩子……不要让他吃……杀了我……杀了我——哥哥就不会救我——”
乌南尔和周斯年没有回答。
诛凰忽然扯了扯嘴角,她的脸开始腐烂,有一股污臭的鱼腥味,她哑声道:“我输了……就输了……我早就不喜欢这种……这种——主宰世界没什么好的了……不好玩,我想跟银蝶儿……在一起。”
“银蝶儿?”乌南尔还没反应过来,她就看见诛凰那只鱼眼里钻出一只枯槁的男人手臂。
遍布鳞片,还有一只猩红愤怒的眼。
“别动我妹妹——”这时这只手开始往诛凰的眼球外挣扎,它要出来,但要吃掉一个小孩子的尸体才能真正起死回生,才能得回异能,才能保护妹妹。
这是残凤最后的生命意识,是他为妹妹做的最后一层保护。
只要吃一个小孩,他就可以保护妹妹,杀了眼前两个人类,和妹妹回到深海,回家。
“哥!不要吃掉那个孩子……”诛凰忽然发出尖叫,她扯住眼球里出来的那只手,她后退着,高跟鞋已经断了跟,修长的小腿上满是青色的血丝,像是作恶多端的符印,她往后一步一步,一边哭,一边说银蝶儿对不起。
她的头发满是血,粘腻垂下去,她的肩膀开始失重,快要被她哥哥抢走意识与控制权,千钧一发之际她捂住眼球向后倒去,后心口直接被斗兽场上那颗尖锐的锋利石头戳穿。
诛凰死后,周斯年跟乌南尔一直待在斗兽场。
诛凰死之前一直在保护什么。
他们要找到答案。
十五分钟后,最终在地窖找到了答案。
斗兽场最底层的地下室里那个用来关押野兽和角斗士的地窖里,他们一走进去,吱呀推开门,发现室内铺了一张粉色地毯,地毯上坐着个在看动画片的小女孩,小女孩笑得天真浪漫,怀里抱着个奶瓶,被细心装满,冲泡得很完美,她慢慢喝着,跟着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摇头晃脑唱着儿歌,麻花辫跟着小脑袋晃来晃去。
她的右麻花辫上有个拿银色发带绑成的蝴蝶结。
乌南尔推门而入时,小女孩先喊了一声妈妈,发现不是,才遗憾地低下头。
乌南尔蹲下,试探地问:“银蝶儿?”
小女孩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呀?我妈妈告诉你的吗?妈妈呢?她说好要和我一起看动画片的,怎么还没有回来?”
站在门外的周斯年移开了目光,“乌南尔,带着孩子走。”
乌南尔忽然眼眶一酸。
她这才明白诛凰为什么自寻死路也不要她哥哥为她复仇,那样野心勃勃曾在战场对着他们放出狂言要成为世界新主宰的异种,如今却为保护这个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献出她的野心与生命。
斗兽场。
大厅。
诛凰的嘴里还在流血,她这张腐烂的人脸上有一只正在渐渐焚烧成灰烬的男性胳膊,是她哥哥。
“哥……”诛凰大哭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没用……如果我狠狠心,哥你去把银蝶儿吃掉,我们就能赢了……可是……可是我舍不得,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知道她是人类我该恨她,该吃了她,可我就是舍不得,她把我当妈妈,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是不是背叛主人了……哥……对不起,哥……我害你和我一起输了,我们要死掉了……你别讨厌我……哥,我们还是兄妹好不好?哥——我们下辈子也——你不要讨厌我……”
哥哥最后一缕灰烬在散去前抹掉了她眼尾的泪水。
叮铃。
诛凰在真正死亡前听到了金色铃铛摇晃的声音。
诛凰的喉咙已经撕裂了,她捂住脖子,费力地抬起勉强算作人类的手指,上边畸形又污臭,脏极了,她不敢触碰主人,只卑微道:“主人,替我养那个孩子好不好……我……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我就是……主人,我是不是背叛您了——我不要——可、可银蝶儿,我放心不……”
她话还没说完,血从嘴里流出来。寄生的人类躯体迅速腐烂,她手臂颤抖垂下,蛆虫从她的全身上下长出,美丽的女人皮囊被蛆虫吞噬,变回这具被寄生的人类躯体最开始的那个中年臃肿的样子。
两具皮囊相互交叠,最后成了一位母亲。
眼睛一眨不眨了。
她的主人俯身,温柔合上了她的眼。
“睡吧。”
——
斗兽场外。
开了越野在这儿跟三一在此等候的阎玫摘下墨镜,看到周斯年跟乌南尔出来了。
三一睁大眼,“乌南尔怀里抱着个什么玩意儿?”
周斯年和乌南尔走近了。
三一看清了。
三一睁大眼,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阎玫双手抱臂,眉尾不耐烦挑起来,金瞳睥睨乌南尔怀里这个小不点。
他太高了,面容生得又太不亲近,银蝶儿害怕得把脸侧过去。
“给我一个解释。”阎玫先冲小孩扯了个好脾气的笑,把人哄笑了,才指着周斯年和乌南尔指指点点。
两个人跟血人一样浑身是伤,可他还是毫不心软地说:“我让你们去杀异种,你们厉害啊,一小时不到给我造了个小孩出来?你们他妈的给小孩喷了生长激素啊?一小时长那么大了?”
周斯年拿“你傻逼吗”的眼神看着阎玫。
乌南尔愈发抱紧小孩,“别跟这红毛非主流一般见识,乖,姐姐带你玩游戏好不好?”
“我当然知道这小孩是你们捡回来的,我只是活跃一下气氛嘛,毕竟你俩摆个死人脸,尤其乌南尔,你是不是哭过?”阎玫把蹲地上正在剥巧克力包装纸的三一提起来,把巧克力夺回来给银蝶儿吃。
三一眼泪汪汪低下头躲周斯年身后了。
“不管怎么样。”阎玫拍了拍乌南尔怀里的银蝶儿的脑袋,“以后跟着我们吧。”
“我想妈妈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接我呀?”银蝶儿接过巧克力,没敢吃,只乖乖问阎玫。
“会回来的,在那之前我会把你带回观音城,我老婆会照顾你的。”阎玫嗅到银蝶儿身上的异种气味后一瞬了然,他装作不知情,安慰了几句。
阎玫很会装不知情。
“我老婆?”银蝶儿牙牙学语。
“是我老婆。”阎玫弯腰,对银蝶儿伸出一根食指,晃了晃,语气骄傲,“我老婆漂亮、贤惠、温柔,他呀,可喜欢小孩子了,一直想跟我生一个,等我回观音城了,第一件事就是造小孩。”
阎玫说完见这小孩手里捏着巧克力不吃他握住银蝶儿的手,把巧克力喂小孩嘴里,小孩得到允许了这才敢吃,吃得腼腆又乖巧。
“什么叫造小孩?”她跟阎玫一下子混熟了,要从乌南尔怀里出来,要阎玫抱。
阎玫抱过小孩,在怀里抛了抛,小孩笑得乐颠颠的,他桃花眼眯起来,神秘兮兮对小孩说:“造小孩就是,先让老婆躺平,然后我——”
乌南尔扣住他脑袋往下猛地一按,她夺回银蝶儿,“别跟小孩子说这些!”
阎玫刚抬头就听到远处那个数据重塑后重新出现的灯塔里听到一声爆破。
三一竖起耳朵,他蹭的一下从周斯年身后跳出来,以为灯塔被新一波异种入侵了。
“别怕,不是异种,也不是匪徒。”阎玫却抬手,沉着冷静地嗅嗅鼻子,“是我老婆。”
“他在给我做家务。”
众人沉默片刻,异口同声:啊?
阎玫拿“你们不懂结婚有多好的”眼神瞟他们一眼,然后自己上了越野,把众人一脚踹进车里,自己开车,油门踩到底猛冲到灯塔。
灯塔重新建好了,阎玫甩下众人进了房间,发现观慈音果然在他房间,果不其然,被子、花瓶、游戏机、甚至桌子都碎了,地上全是乱七八糟的武器。
爆破源头就是武器,一个是观慈音在打扫卫生时不小心摔地上意外开了开关的机关炮。
这炮只专门轰铜墙铁壁的,观慈音不知道开了哪个开关,估计是最猛的,灯塔刚建好,阎玫所在这房间的墙就轰塌了。
阎玫的小窝彻底报废,墙摇摇欲坠,观慈音在废墟里脏了脸,雪白一张脸跟糯米糍沾了灰面面一样,他身体不好,受了点灰就捂住鼻子咳嗽。
阎玫单手挡住往下塌的房梁,他揽着观慈音的腰把人抱出来,幸亏就房间塌了,走廊还没有,这一层又都是他的区域,那些人哪怕听见爆破也没敢上来。
观慈音自觉做了错事,他被阎玫揽住腰也没挣扎,乖乖被抱着。
阎玫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来做什么?”
“我……我想见你……。”观慈音在阎玫怀里捂住鼻子,还在细细咳嗽,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尾音有点哑,像埋怨,“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不喜欢。”
阎玫捂住他的下半张脸,拍了拍他的后心口,“慢慢呼吸,别急。”
观慈音呼吸平稳了,阎玫拿帕子给观慈音擦脸,这omega的鼻子又凉又软,擦上去手感可好了,他爱不释手似的来回蹭了蹭,鼻尖就红了,可怜兮兮的。
“来就来,他们伺候你就行,做什么家务,有我在,至于吗?”阎玫说。
“可我想帮你。”观慈音说完才看到阎玫胳膊上的伤,阎玫披了件大衣,可是胳膊上的绷带还是隐隐可见。
“阎玫,你的胳膊怎么了?”
“断了一下,没事儿。”
“疼吗?”
“你吹一吹,就不疼了。”
阎玫只是开玩笑,谁成想观慈音真的给他吹了,观慈音在他怀里踮起脚,唇抿了抿,小心翼翼掀开阎玫的大衣,嘴对着绷带细声吹了吹,“呼——呼——呼——”
阎玫直接立了,他要做点什么时,走廊忽然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同时抓着观慈音的袖子,喊观慈音,“你就是我的新妈妈吗?”
“妈妈?”观慈音不明所以,他垂眼,看这个小孩子。
三一跟乌南尔连忙把孩子抱走。
阎玫连忙给观慈音解释,解释这娃儿是乌南尔从诛凰那儿捡回来的,不是他乱搞生的,还列了科学依据证明一天时间没法生出人类幼崽。
解释完之后观慈音蹙眉,他望着阎玫,看着阎玫的脸,很同情地说,“真是可怜。”
“阎玫,我们可以收养她对吗?”
第五十六章
收养她?
一个父母双亡、年仅五岁、从未接受人类系统教育的贫民窟出身的卑微beta, 如果她被观慈音收养,那么她也会是阎玫的女儿,阎玫不想要一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 更何况她还曾被诛凰养过一个多月, 鬼知道有没有被诛凰同化?要是个卧底呢?要是与别的异种里应外合窃取狂欢城情报呢?不可预知的危险太多了。
阎玫不愿意收养银蝶儿。
这世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可怜人多了去了,阶级制度已经长达五千年甚至更久, 在人类诞生意识到那一刻起就有了尊卑之分,贫民与上民有不可跨越的鸿沟, 哪怕如今到了人类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上民也没有放弃制度垄|断, 继续剥削贫民为他们奉献一切, 阎玫不是圣人, 他做不到拯救, 他也不愿拯救,他就是这么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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