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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云见月明(古代架空)——阿相

时间:2024-03-04 10:02:20  作者:阿相
  “我不知二少主擅不擅卜卦,但二少主一定不擅长骗人。”
  周怀南头埋得更低些,小声道:“也不是,不算是骗你。”
  孙闻斐移开眼,不再追究,他淡淡道:“我如今是个废人,随时可能殒命,那就请二少主施一施神通,且带我下了这山去罢。”
  周怀南呼出一口气,打起精神,一边推着他,捡着些干燥平坦的路走。
  孙闻斐无力地仰倒在轮椅上,懒散闭起双眼,好半会儿后,枝头一滴残雨落在他眼皮上,他才发觉二人还在原来的地方来回打转。
  他压着恼怒:“二少主,你这是与我玩得什么游戏?”
  周怀南“啊”了一声,道:“路不好走,我在找路。”
  “没有路了。”孙闻斐无比郁闷,“你当初是怎么找上来的?”
  周怀南:“如今离你失踪那日,已过整整三日了,我两日前便上了山,今早才随方才那位丐帮的兄弟找到洞里,只是恰逢昨日夜里大雨,我前日来时的路已被淤泥完全堵塞,不能通行了。”
  “说得好。”孙闻斐失望不已,话不免刻薄起来,“那你我就在原地等死吧,二少主要不还是把我推回洞里,你尚能全身而退。”
  “别说气话。”周怀南轻声道,他突然手指着前方,“闻斐,你看,前头树下藏着只獭鼠!”
  孙闻斐懒得去看,凉凉道:“那可真是好稀奇的事。”
  “它也发现我了,它在看我。”周怀南惊喜道,“但它却不动,大概是受伤了。”
  孙闻斐不想接话,眼见周怀南撒开了轮椅,蹑手蹑脚朝前走,他鞋袜和裤腿全陷进淤泥里,一步一顿,盏茶的功夫,他沿途而返,自树下抱回一只脏兮兮的旱癞。
  那旱癞肥得不行,婴儿一般大小,在周怀南怀里不断挣扎,甩了他一身的淤泥。
  泥点溅到周怀南脸上来,他有些痒,又或许觉得好玩,于是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闻斐,你快来看,它长得好胖,我从没见过这么胖的獭鼠,我快抱不动它了。”
  孙闻斐看着他清俊的脸上满是被甩落的污渍,不觉皱了皱眉。
  “你怀里有火石和刀吗,一会儿把它烤了吃。”
  周怀南“啊”了一声,低头看看,分明有些不舍。
  那旱獭成了精似的,好似听得懂人话,孙闻斐话一落下便不动了,两只前爪乖巧地搭在周怀南胳膊上,黑亮的眼珠隔着老远巴巴地瞅他。
  孙闻斐实在痛苦,他两手不能动弹,周身伤口都在作疼,他倦乏又烦躁地移开了眼。
  周怀南扒拉着怀里的旱獭,察觉它腿上有异,便拿了清水来将这毛孩擦拭干净,用绷带缠紧了它尚在流血的右腿。
  周怀南看了一会儿,满意极了,揉着它的爪子:“这回好了吧,这回不痛了。”
  周怀南还和一只旱獭玩闹了半天,耳边一阵风声掠过,孙闻斐耳尖一动,两眼倏然一瞪。
  “周怀南,有人!”
  周怀南和他的獭鼠闻言一起愣愣回过头,草丛里的人迟疑了一下,片刻拨开草,缓缓探出头来。
  是两名村夫,就在这山里以打猎为生,周怀南手里的旱獭是散养的,与村夫彼此熟识,有了些感情,今日晨时獭鼠不慎踩了捕猎夹,不知蹿到哪里去了,这俩山野村夫便一路找了过来。
  周怀南将擦洗干净的旱獭还给了他们,向他们询问他们是打哪里来的,这里可有下山的路。
  村夫一脸憨厚:“前几日大雨,山里遭遇了泥石流,我们本是不出来狩猎的,遇见二位实属碰巧,下山的路不止这一条,但恐怕熟悉这座山的人才知道,我们愿为二位指路,只是山路泥泞难行,这两日怕是不好出这山。”
  周怀南高兴不已,握着村夫的手,满眼恳求:“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无意被……山中虎豹所袭,落下重伤,我没法一个人带着他下山去,在下有个请求,我二人想去您二位处借住几日,不知两位能否行个方便?”
  他说罢便掏出银子往村夫手里塞,村夫粗鄙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精致昳丽的人,便是沾了尘,也是极好看的,一时觉得银子烫手,忙是推脱不已。
  孙闻斐在旁,直听得一张脸都扭曲起来了,他恨不能再长出一双手来,捂住周怀南的嘴巴。
  明眼人一看便知,自己是受了酷刑,绝不是被野兽所伤,周怀南老实巴交把实情全说了,出手又这么大方,这些村夫暗地里一合计,他二人不久便要被抹了脖子抛尸荒野了。
  他冷声说道:“不行,现在就下山,钱可以给你们,你们必须想法子,即刻送我出去。”
  另外三人都愣了一下,村夫十分为难,周怀南走上前接过他的轮椅。
  周怀南蹲下身同他咬耳朵:“可是贸然下山会很危险,你要是实在着急,我替你联系怀晏,让他派人来接应你,你在山里暂住两天,倒也无妨。”
  孙闻斐朝前冷冷一瞥:“你对这二人是当真放心,今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周怀南眨了眨眼:“可是,我觉得对一只动物都有所牵挂和感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害其他人的念头呢。”
  孙闻斐默然,一时竟无法反驳于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们会遇到这两个人,这也是你提前算好的吗?”
  周怀南一双唇微微上挑,没有回话。
  到了地方,村夫待他二人倒很是客气,清理出一间柴房,将自己的卧房让了出来供二人居住,见孙闻斐伤情严重,又拿来许多备用的止血疗伤的药膏,说是祝孙闻斐能早日见好。
  村夫给烧了热水,备了饭菜,环境虽简陋,重伤的孙闻斐在此也算是勉强能够喘口气来。周怀南吃过了饭,端来水盆和湿布,要替孙闻斐擦拭身子。
  孙闻斐垂着眼,见周怀南撩开自己结成一团的发,解开自己血迹斑斑的里衣,蹲在他身前仔细为他拭干净。
  周怀南柔软的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地上,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小心翼翼擦拭着,突然肩头一颤。
  孙闻斐一顿,见他的手停在自己被刺穿到深可见骨的脚踝上,半天没有去碰。
  孙闻斐:“有劳二少主为在下清理伤口。”
  周怀南不说话,孙闻斐无奈道:“不痛,上药吧。”
  周怀南看了看他,那目光软绵绵的,他道:“会好起来的。”
  孙闻斐心头一刺,突然不想对上他的眼睛。
  他道:“好了,睡吧。”
  孙闻斐原以为自己会在血腥的梦境里挣扎不休,不料这夜,一夜无梦。
  孙闻斐醒来,床边已经空了,室内那股烛香还未散,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和一副碗筷,他刚一动作,村夫便从门外探出头来,将他扶起,推到轮椅里去。
  孙闻斐问:“我朋友呢?”
  村夫挠了挠头:“在外头,看花吧?”
  村夫推着他走出门去,见日光打在光秃秃的梅树枝上,一身雪白衣裳的周怀南仰头看得起劲,他听见了动静,轻轻侧过身,梅枝筛下的光影泼在他脸上,眉如墨画,轮廓如描,他眼里春波粼粼,映着孙闻斐的影子。
  他站在光里,如玉像一般,手指着干枯的梅枝轻快说道:“闻斐,你看,你头顶的梅枝刚刚打了苞,是为新生,甚美。”
  孙闻斐很长时间才收回目光:“嗯。”
  周怀南回眸,浅浅一笑:“这里很好,什么都好,我们留在这里吧。”
  孙闻斐打断他:“二少主,不要忘了和我说过的话。”
  周怀南极慢极慢地垂下了手。
  他眼里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但最后还是低着头道:“好,好。”
  孙闻斐很快如愿,不日,周怀晏的人便上山派人来接他。
  他迫不及待便要回去,一转头发现周怀南没在身边,他想想,犹豫了一下。
  “我在这里再待两日。”
  孙闻斐吩咐道:“你将我的话仔细记下,代笔给周少主。”
  “叶璟明活着,人在朝安城里,加央已与他汇合,静观其变,切忌打草惊蛇。”
  “少主之忧,本不在姜荼姜靡一案,而在制衡盟主,扩充已身,暗中可借此二人之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再弃之,后杀之。”
 
 
第73章 桃娘
  朝安城下了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大地披白,凛冬的风一过,带落下檐角堆起的薄霜,霜雪簌簌落在黑曜石砌的方砖上,发出玉碎的声音。
  叶璟明站在高楼的檐下,垂目望过去,雪地上车辙凌乱,人头攒动,雕花灯笼妖红的光高高照下,空气里浮着一层香,靠近的人一脚还未踏出,魂自先飘了进去。
  思归楼,朝安城里狎妓的地方,取了个意向所归的名字。
  雪飘进叶璟明的脖子里,他觉得有些冷,看了会儿便缩回身去。思归楼哪哪都吵得要命,听曲,局戏,投壶,竞价花魁今夜的归宿,无一不喧哗吵闹,叶璟明十分头疼。
  他追循线索过来,探查了几日,到了地方才发觉当初涉案的人早已人去楼空,他不甘就此落空,便潜身进妓院里,从姜荼姜蘼出生的地方摸索起来。
  二人的母亲,姜红柳,亡故已多年了,他向楼里的人若有若无打听起这三人的消息,但凡能沾上点边的人对此都警惕无比,避而不谈,叶璟明不敢追问太深。
  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沾了些酒水,烦闷地在桌上胡乱划拉,他一想,此行恐怕一无所获,又想,阔别数日还未寄信于唐云峥,再见面时恐他要同自己闹起来。
  他心里苦恼,听不见耳边的事,全然不知台上莺莺燕燕已吵作了一团,身边的客人纷纷簇拥上前,左一口心肝,右一口佳人,连哄带骗:“美人垂泪,哭花了妆可不值当”!
  事情起因倒也寻常,楼里两位花娘争抢起了同一位客人,客人本想倚红偎翠,倒也得意,年轻些的花娘非是不让,与另一个年老些的争执起来,吵红了脸,恩客也乐得见她们争风吃醋,便抱臂躲在一旁,乐滋滋地瞧这一出好戏。
  她二人越吵越是大声,动静惹得周边的花娘与欢客都聚了过来,那年老的花娘上了岁数,脸上一层白粉抹得极重,却也盖不住眼角褶子和斑纹,她平日里没少抢其他花娘的恩客,这下众人一点就着,花娘们聚在一块,指着她的鼻子,抽抽噎噎,一阵嗔骂。
  那年老的花娘唤做桃娘,刚开始还闷闷不做声,见骂她的女子越来越多,唾沫星子一口一个都飞到了脸上来,便也不管不顾,撒泼起来。
  桃娘那两只杏眼一瞪,脸上白粉簌簌掉下来,劣质的炭画的眉都凶了好几分。
  “怎么着了,老娘就抢了,你们自己没有本事看住自己的男人,还怪别人抢了!”
  花娘们叽喳起来:“这婆娘年老色衰,没有男人要了,硬抢了姐妹的来,还有脸在这里嚣张!”
  她们说完便要上手,纤纤十指上拨弦的丹寇,挠起人来也不在话下:“瞧这脸皮,怕是得有城墙一般厚,戳都戳不烂呐。”
  桃娘捂住脸,扭着身子东躲西藏,花娘们仍不依不饶,将她发髻和簪花尽数扯烂,她气极了,什么脸面也顾不上,索性粗野地与对方几人撕扯起来。
  她气血上涌,脸色憋得煞红,力气奇大,另几个人也没落个好,一下怯了,身旁的恩客赶忙一手一个,拉住她们。
  花娘们打不过,便打起了舌战,激她道:“这泼妇也就只能从别人的手里抢男人,旁的长了眼的,有哪个能看得上她!”
  周围恩客为讨好身边女子,啧了一声,纷纷称是,桃娘一身狼狈,一脸残妆好不滑稽,站在人堆里,同人争了个脸红脖子粗。
  “怎么不要,怎么不要,”她气昏了头了,“我看哪个敢不要我?!”
  “我不要”,“我也不要”,戏谑的声音此起彼伏,过往恩客轻蔑而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等着看她的笑话。
  桃娘失望极了,脑子一嗡,隔着层层人群看过去,看见角落里兀自低头,神游天外的叶璟明,抬手朝前一指:“他!他要我!”
  “他是我的男人!”
  一群人的目光“唰”一声齐齐朝后看去,叶璟明还一个人烦闷划拉着圈儿,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一个妆容狼藉,衣着凌乱的女子突然蹿到他跟前,直往他怀里钻去,叶璟明下意识一把握起了狼吟剑,吓得连退数步。
  他这时候,沾着半边脸的茂密的黑须,衣饰甚为简朴。周围人一下哄笑起来,称桃娘这般低贱,连最寒酸的江湖浪子都不肯要她。
  桃娘咬牙,背对着他们,眼里慢慢蓄起了泪。
  她看了叶璟明一眼,张了张嘴,无声对他道,选我,求求你。
  叶璟明不明所以,只道是这花娘受了排挤,四周嘲讽的目光投过来,桃娘死死抓住他的袖摆,仿佛怕下一刻,就要被他无情拂开。
  桃娘低下头,眼泪到底没有落下来,她不抱希望地别开头去。
  叶璟明目光一缓,轻声说:“那,你跟我走吧?”
  戏弄的声音一下歇止了,有花娘尖锐冒出一句来:“桃娘怕不是要白给了身子,才有男人要吧?”
  众人再次哄笑起来,叶璟明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塞在桃娘手里。
  他有些困扰,但仍是认真问道:“我不知道要出多少你才能跟我走,这样够吗?”
  场上鸦雀无声。
  有花娘一下瞪大了眼,眼睛追着叶璟明,跃跃欲试地伸出手,想去够他的肩,被桃娘一下打落下来。
  桃娘趾高气昂地抱起叶璟明的一只胳膊,转身时恨不得把鼻子翘到天上去:“我的男人,要比你们的好一千倍好一万倍,谁稀得抢你们的,也不看看自己身边抱的是什么货色!”
  她牵着叶璟明扬长而去,两人一走,身后花娘们很快又吵开了,夹着要抬高身价的哭闹。
  叶璟明出了门仍旧有些呆愕,桃娘紧紧黏着他,一刻都不离,半露的酥胸偎在他胳膊上,叶璟明半边身子都烧了起来。
  他红了脸:“姑娘,放开我。”
  桃娘“嗤”一声笑出来,暧昧地贴得更紧了些:“客官方才要了桃娘,如今却叫桃娘放手,难道方才的话不作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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