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得回到那里,但这次倒不着急潜伏进去,他要蹲守的,是那个与他目的一致的人。
但他前些日子夜探圣墓,闹出来太大动静,宝殿周边防守愈加森严,叶璟明连日在其周围打转,都难有收获。
他也不急,他本就轻功绝顶,足尖一瞬闪动,打几座宫殿屋檐瓦片上踏过,背影秀逸,轻悄如燕。
这一月里,普鲁宝殿里的路况已被他打探了个八九,他再次游刃有余地自墙头高高跃下,这一次,不慎吃了从暗处发来的一记冷箭。
叶璟明头一偏,险险避过,锐利的箭头在他细白颈上擦出一道细线,他目光一挑,看向射箭那人。
来人手持弓弩,从暗处慢慢走了出来,眉眼冰凉犀利,耳上垂着一双银白细长的坠子,一闪一闪,尤为醒目,仿佛凛冬月下光华炽盛的霜雪。
他冷哼:“逮到你了。”
叶璟明眼神隔着面巾,瞧他一眼,并不停留,转身便跑。
那人拔腿要追,随行的侍卫匆忙拉扯住他:“格桑,我们查了那么久,还没弄明白对面的身份,先不要轻举妄动,你再捅出篓子来,一会儿首领又要为你擦屁股了!”
格桑回过头,露出一张皎然昳丽的面孔来。
他姿态却极傲慢:“我先把那刺客的脑袋提回来给他看,看你们还在这说七说八的,你们这样迟疑不决,只会害我误事!”
旁人劝他不住,格桑已然头也不回飞跑走了,他追着叶璟明足迹,一路追到一处荒芜草地上。
野草过膝,狂风乱作,风里夹着雨雪,好似刀片,恣意拍打在格桑面上。
他视野渐渐不清,抹了把脸,凶神恶煞地大声喊道:“站住,小偷!”
对方不停,他想想,心中有个猜测,又用中原话喊了句:“你站住!”
前方始终不紧不慢的身影当真一下顿住。
那蒙面人瓮声道:“你会说中原话?”
“这不重要。”格桑起手拉弓,碧绿的扳指抵着细长的箭羽,箭矢一旦发出,一招毙命,难留活口,“不想死就转过身来。”
他眯起眼,瞄准了前方黢黑背影:“揭开你的面罩,跪下。”
叶璟明饶有兴味地转过头:“你的跟班没有跟来。”
“我不需要他们。”格桑高傲道,“别说废话了,快点投降,我或许能饶你不死。”
“你误会了,”对方嗓音平淡,“我是说,你的跟班没有跟来,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因为我要杀你的话,可就太轻易了。”
格桑神色一凛,手指拉开弓弦,箭矢骤然发出,贴着叶璟明头皮擦过去,叶璟明身影闪动,一下蹿至他身前来,凌厉的剑气激得他手中弓弩一嗡,弦细如发丝,应声断裂,格桑一愣神,冷白的剑锋便已抵上咽喉来。
“你这就缴械了,”对方低声笑了出来,“这点本事还妄图追拿我,普鲁人原也不过如此。”
格桑涨红了脸,气他轻视自己国家,偏如今又受制于人,他艳丽的眉眼扑闪几下,恼得将下唇咬出了血来。
叶璟明存心逗他一逗,剑尖一挑,杀人不见血的锋刃沿他歡骨,轻佻描画起他俏丽的脸蛋。
叶璟明不欲杀他,拿剑往他面上拍了一拍,轻笑一下:“你不是我的对手,先学一学怎么拿稳了弓,再来杀人,小孩。”
格桑遭他这般轻视,气得嘴唇直发抖:“你,你……我输给你了,你杀了我便是,你居然还作践我……”
叶璟明哼一声,见他同伴远远追上来,便撇开剑,威呵一句:“你走吧,下回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格桑气极了,索性闭上双眼大声喊道:“你杀了我吧!你不杀我,我日后定会将你追查到底的!”
叶璟明懒与他纠缠,转身时格桑倏然出手,拉开他面巾一角来,叶璟明反应也快,一下扼住他手腕,气力之大,叫格桑眼里痛出泪花来。
叶璟明凝眉:“小兔崽子。”
格桑痛叫一声,模模糊糊瞧见眼前一双清冷眉目。
叶璟明松了手,转身跑了。格桑身后的同伴追了过来,着急问他是否有事。
格桑两颊羞红,又恨又气,目光停在叶璟明离开的背影上许久,吱唔着说不出话来。
他不愿承认是自己落败。
这事情还是禀到了这支宝殿卫军首领的耳朵里。
格桑放跑了刺客,在外等候发落,却因他是督主丹巴的侄子,无人敢对他不敬。
宝殿安排有多支卫军,今夜西南门当值的卫军首领,是新来不过一个月的,嘉玛,他连跳数级,一下从看门的小兵拔升为卫军领头,许多人对他都不大服气。
嘉玛人也散漫,对宝殿里发生的许多事情显得毫不在意,唯独对待圣墓很是上心,那不是个吉祥的地方,宫殿里的人虽嘴上不敢提,但大部分都是极为避讳的。
因此底下有人暗讽嘉玛“有病”,嘉玛没放在心上,只是这些口无遮拦的人很快便没再出现过。
嘉玛也许身后势力惊人,有人说他是堆古的人,特意安插在手底下,盯着卫军人群里是否藏有敌国奸细。
他身份神秘,许多人虽不服他,却又怕他,其中就包括格桑。
格桑是知道嘉玛手段的,他亲眼看见前一秒还笑吟吟的嘉玛,对待当着他面大放厥词的人,一瞬间便将他一张嘴唇撕作两半。
像头上位的野兽,处理进犯领地者,动作粗暴又利落,带着原始的杀欲和血性。
格桑隐隐觉得心悸。
他看着走出来的嘉玛,将今晚的事一一交代了,嘉玛听了一会儿,也不当回事,拔腿便要往圣墓方向去。
格桑看着他背影,忍不住追问一句:“不派人去追捕他吗?”
嘉玛漫不经心道:“现如今战乱,普鲁常有敌国刺客出没,是很正常的事,他又没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堆古被刺死了吗,又没死,那管他做什么。”
格桑气他态度轻慢:“非要到那时候不就晚了吗,他,他是个中原人,而且身手十分了得,我觉得他是个很危险的人物……”
嘉玛被他吵得耳朵疼:“有多危险啊。”
他想想,明白过来:“哦,你没打过是吧,不是他跑了,而是你打架输给人家了?”
格桑唰一下脸色大燥,嘉玛回过身来,上下打量他一眼:“国主亲兵打不过身段羸弱的中原人,这是有些丢人。”
格桑咬咬牙:“我会追查到他的,你不管,我管。”
嘉玛乐得自在:“你去吧,那刺客生得什么样子,看清楚没有,我顶多叫人为你画一幅画像。”
格桑眼一低,嘟囔说道:“夜里天黑,我只模模糊糊瞧见一双眼睛……”
他低声又道:“是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嘉玛声音轻飘飘的:“是吗。”
格桑直觉丢人,不再说了,嘉玛道:“有多好看,有空画出来给我看看。”
格桑咬了咬唇:“反正,就是好看,虽他羞辱了我,我也不会放过他的,但他一定是个模样漂亮的男人,像……”
“碧泊仙子。”
嘉玛停了一下,重复道:“传说中的普鲁仙子啊。”
“说起来,我倒也曾经见过。”
他面貌生得平庸,唯独一双眼睛碧亮,深如幽潭,勾魂摄魄,叫人心感威慑,又禁不住上前探究一二。
格桑看着他,生起些好奇来:“真的吗,那你在哪里见过啊,你们可有说上什么话吗?”
嘉玛淡淡一垂眼,神情似笑非笑:“在梦里。”
作者有话说:
格桑:你说的和我说的好像是同一个人。
嘉玛:不同吧,我说我老婆,你在说什么。
格桑低头对手指。
嘉玛(冷笑拔刀):你小子想屁吃。
第116章 不识
普鲁冬季昼短夜长,叶璟明眼见天边日头缓缓沉落,浓郁的夜色吞没最后一丝金芒,他点了灯,拿签子拨了拨烛上灯花,火便烧得大些。
他掏出长针,放在火上仔细烤着,针上淬了麻药,泛起一阵轻烟,他淬炼后收进怀里,用以防身最好不过。
普鲁冬夜里安静无比,偶有听见远处凄凉狼嗥,便无其他,今夜又有些不同。叶璟明耳朵一动,听见楼下嘈杂起来,他伸手微微推窗,往下一望。
一行士兵打扮的普鲁人将柜台围了严实,领头的手握一支长鞭,按在台面,向掌柜的询问了许久。
他头一偏,雪亮的耳坠发出叮当脆响,闪耀进叶璟明眼里来,叶璟明皱了皱眉。
格桑抬起头来,也看见了他。
一个漂亮的中原男人,格桑略微一顿,抬腿往阶梯上走。
叶璟明缩回肩去,熟练地弯身撬开一块早已松动好的地砖,将一些随身物品埋了进去。
他盖上板砖,坐定,格桑恰巧推门进来,他仔细看了叶璟明一眼。
“卫军夜查。”
格桑用中原话道。
他盯着叶璟明,目不转睛,一开口便不大客气:“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普鲁?”
叶璟明知他这一时半会认不出自己来,待他也很冷淡:“游历。”
“游历?”格桑更加狐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两军交战之际,你竟还有心情游历?”
他走得更近一些,叶璟明挑眉:“难道我非要说是为逃兵役才躲到了这里来么?”
两军交战,中原大肆征兵,边关的年轻男性大多被抓了壮丁,有些侥幸躲过炮火逃至普鲁境内的也不在少数。
格桑眯起眼,看不出信是不信,他突然弯下腰,一张俊美的脸蛋在叶璟明眼前放大。
叶璟明眼珠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格桑欺得极近,两人鼻尖相距咫尺,气息清晰可闻。
气氛剑拔弩张。
眼前这个中原男子,眉如墨画,目如点漆,因一张朱唇紧抿不笑而拒人千里,却仍是很好看的,格桑瞧了又瞧,好像非要看出什么所以然,少顷,他沉下嗓道:“我要搜身。”
叶璟明顺从地张开双臂。
这个男人比想象中顺从,格桑感到意外,却又觉得有些失望,他并没有立即动手,而是摸索起的叶璟明衣架旁的剑鞘。
前几日伤他的那柄剑,是件削铁如泥的宝器,格桑一边看着叶璟明,一边走了过去。
他哗一下拔出剑来,却发觉不过是柄普通木剑。
格桑大失所望,叶璟明道:“那是个摆设,为防不测,赶路时用做装饰而已。”
格桑似乎放下了顾虑,他环顾一周后,踩着厚重的马靴,停在叶璟明背后。
叶璟明:“怎么,军爷还有指示?”
格桑突然一把拽起他的手来,厉色道:“你不对劲,你太冷静了。”
“我说过,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指尖摩挲着叶璟明掌心薄茧:“你练过剑,你是习武之人!”
叶璟明嗤笑一声:“木剑虽是摆设,平日又不是不拿,会点功夫怎么了?若半点功夫不会,还能逃到这里来才是稀奇呢。”
“军爷,看这架势你是要捉拿我了,若要捉拿我,那小民究竟犯的是什么罪,你又拿得出什么证据?难道欺我一个中原人孤身到普鲁来,无凭无证就待拿人了?”
“若是如此,”他眼眸一眯,嘲道,“都说普鲁人普遍粗蛮,不讲道理,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你逮了我吧。”
他一瞬变脸,话头一转连讽带刺,格桑被说得一懵:“我……没有……”
他转念气道:“我当然不会无故抓人了!”
“既然没有证据,”叶璟明目光一扫,“我已有家室,军爷一直这样握着,不管男女,在我们中原都是不合礼数的。”
“啊,”格桑一下放开了他,脸色微红,辩解道,“只是,只是寻常搜查而已。”
叶璟明懒懒瞥他:“那搜完了吗。”
他话里,不屑中又夹着一丝促狭之意,格桑有些羞恼,但的确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他用力地咚咚踏步走了,刚迈出门又觉得心有不甘,便转头红着脸道:“你、你很可疑,你叫什么名字,我要记录在册。”
他太稚嫩了,各方各面的,叶璟明没把他放在眼里:“叶璟。”
格桑道:“我记住你了。”
他撂下一句话,背过身就跑,门外传来马匹急停的声音,似乎有人来接应他,见此状远远调侃了一句:“怎么,格桑,你费这么大功夫找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吗?”
他说的是普鲁话。叶璟明刚要闭上房门,那道慵懒的嗓音贯入耳里,骤然如一道惊雷劈下。
恍恍惚惚间,他已无所顾忌追着格桑的背影跑了下去,停在客栈门前。
门外的人投来目光,两人间隔着一道上了年份的乌头木门,幢幢灯影里,视线一下交汇。
叶璟明抬头,看见一双碧绿深邃的眼睛。
是故人,是又不是。
他捕捉到那双眼里的震撼和沉痛一闪而过,隐于潭中,闷声不响。
叶璟明身影晃了一下,他还盯着那个倨傲骑在马背上的陌生男人,一瞬不瞬。
格桑看见他追来,感到奇怪,想起方才两边都没讨到好,遂没好气地瓮声道:“你跟来干什么?”
他连叫了几声,叶璟明都没有反应,许久才转过脸来:“我方才想起个人来,也许和你要抓的人有些相似之处,于是想告诉你。”
格桑眼一亮:“那你赶快说。”
他见嘉玛下了马,目光沉沉,直勾勾盯着叶璟明,脸色冷得像冰块。
嘉玛手段狠辣,格桑恐他对中原人不会客气,忙又道:“你先进去,回头我再来找你。”
“这是我们卫军的首领,”他递给叶璟明一个眼神,“你,和他打个招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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