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胳膊上擦了数道血口,他便委屈地抬起手臂,呼呼朝伤口吹气。
“啊啊好疼,普鲁的刀割那么深啊,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脱护甲了。”
“伤口那么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得了,回去又得遭先生一通骂。”
“脑袋被磕了这么大一块,该不会破相了吧,我得先照个镜子照一照……”
一枚石头轻轻敲在他后脑上,他蓦地一惊,警惕万分地握枪一转身。
头顶郁郁葱葱的树冠里垂下两双长腿来,唐云峥拨开眼前横生的枝桠,露出一双幽碧的眼瞳,转脸冲身旁的人问道:“你们中原人带的徒弟,总是这么娇气么?”
叶璟明想了想:“可能萧仲文比较惯着他。”
唐云峥附在他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声音不轻不重,叫余穆尧也听着了。
叶璟明窘然抿了抿唇,与树下被看了笑话的余穆尧对上眼神,两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但一齐红了脸色。
唐云峥笑眯眯地一伸手,抢先往叶璟明嘴里塞了块腌好的甘甜杏脯,不知能否免了过会儿的一顿骂。
第147章 男娼
普鲁战败,堆古有意退兵的消息传来,周怀晏彻夜未眠,他侧着身子蜷作一团,怀里搂了热腾腾的熏炉,心口仍冷得不成样子。
室内温暖,烟气缭绕,但他冷得着实厉害,他发颤地垂手去够矮几上的药碗,碰着一堆破碎瓷片,指尖割出道口子。
他恍惚中想起来,因了久病不愈,他迁怒于大夫,砸坏了屋里许多摆设,这碗药早早凉了,许是他不久才摔在地上的。
他红着眼睛,哆嗦着下了榻,他怀里捧着手炉,又伸手吮了吮手指,血液腥甜,掺了一丝暖意。
周怀晏怔了一下,他起身披了件厚重的织锦棉袍,跌跌撞撞往燕菁的卧房里去。
这几日气候回暖,渐有春意,燕菁屋里没点炉子,也没着灯,他早入睡了,搂着身上薄被,睡得香甜自在,周怀晏大大张着眼,直勾勾地垂头打量他,披散的细发飘到燕菁面上来。
燕菁睡觉磨牙,还打呼,他砸吧砸吧嘴,梦中察觉鼻头有痒意,便抽了抽鼻子,嘴里嘟囔几句,牙齿咬磨更厉害了。
周怀晏死死盯着他,抬手摸他的脸,少顷,指尖又不受控制地收紧,直叫燕菁修长的眉头蹙紧,迷糊地睁眼醒过来了。
他对上周怀晏苍白的脸,黑漆漆的眼瞳,和一片赤红的眼底,燕菁愣了一瞬,以为仍身陷噩梦当中,却见眼前幽黑的眼珠动了一动,身上的人浊重的呼吸扑上脸来。
他“哇”地一声,欲翻身坐起,被周怀晏一把掐住手腕,伸出舌来舔了舔他的眼睛。
燕菁结结巴巴:“鬼,鬼……”
“放肆,”周怀晏眼瞳一缩,昏暗中仿佛一对蛇的竖瞳,片刻他又难以控制恼怒,“你睡得这样好么……你怎么能这么安稳地睡着?!”
他松了手,指尖仍用力摩挲着他的唇瓣,燕菁疼得呼气,周怀晏道:“我睡不着,我好冷。”
燕菁犹是惊魂未定,一副生恐被活吞了的神情,他脑筋难得一动,试探性地掀开被子,老大不情愿地说:“那、那你进来呗。”
周怀晏钻进他被窝里,四肢并用搂紧了他,头埋在他颈间,贪婪嗅了嗅,仿佛汲取热意一样。
燕菁才醒,又被这一吓,人还晕晕乎乎的,脑子就一个念头,周怀晏化成鬼吸我精气来了。
周怀晏牙齿咬着他的脖子,咬出血来,他舔了舔,尝到了一点热,用力吮弄起来。
燕菁扁着嘴,快要哭了,想吸我精气便算了,怎、怎还吃人。
周怀晏恍若不觉,他呢喃道,端的是温声细语,柔情百转。
他第一次这么喊他:“燕菁,我冷,你好热,快叫我抱抱。”
“我好像冷得快要死了,吃什么药都没有效,只有你能救我了,你救救我吧。”
燕菁想你这人蔫坏,神佛不眷顾你,运气自然不好,病也好不成,不像我能遇上个神医。
他又警惕一想,不会是我吃了解药的事遭他发现了吧。
他便开口敷衍劝他:“冬季多生风寒,我又不是大夫,盟主好好吃药,鹿城产的桂枝宣通鼻窍最有效了,不是说普鲁快撤兵了嘛,盟主到时找人寻来,不日便会……”
“唔——!”
他被周怀晏一把按在榻上,周怀晏两只手死死掐着他的脖颈,直掐得他腻白的颈上泛起一圈血痕。
燕菁惊慌失措地蹬着两条腿,使劲拍打着他,眼中溢出泪来。
“我好怕,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我冷得厉害,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冷吗?”周怀晏瞪着他,眼珠几乎鼓出眼眶来,“堆古撤兵,李清正的人一旦收复失地,我就完蛋了。”
“他不能输,不能撤兵,我的筹码全都押在他身上,他太不争气了,手握十万精骑兵,区区一座潍城竟都攻不下来么,废物……”
“废物——!”
他突然歇斯底里拔高了嗓音,刺得燕菁耳边一阵疼,片刻见他撒开了手,抱着头。
周怀晏背对他跪在榻上,佝偻着身子抱头哆哆嗦嗦道:“堆古只是退守费城,我还会有办法的,等他攻破了潍城,将李清正和恒帝都杀了,都杀光,天下谁还能容不下我,我一定有办法……”
燕菁捂着脖颈剧烈咳嗽,惊骇不已,他看着周怀晏说不出话来。
他眼中生出绝望,怕周怀晏要拉他共沉沦。
燕菁哑着喉咙试探道:“要不然,我们跑吧……”
周怀晏的嘶吼戛然而止,少顷,他低低问道,又像自言自语:“我们去哪里,普鲁,南疆?一切北国以外的地方?”
他又蓦地转过身,喉中压着亢奋的笑声,古怪极了:“怎么,原来你会愿意和我一起跑么?”
燕菁闭上嘴,他晓得如何糊弄才能叫他高兴,但他嘴就是严严实实闭上了,一句话不说。
周怀晏欺近过来,蹙着眉头,脸上似哭似笑:“怎么了,燕菁,你连骗一骗我都不愿意了吗。”
“连你都不愿意骗我吗。”
燕菁咽了口唾沫,看见他半明半昧的一双凤眼,清明又浑浊。
周怀晏是生得好看的,温文儒雅,贵气天成,饶是肚里藏了一肚子坏水,面上总端的很好,燕菁知晓他的伪善,造作,但头一回见他这样在跟前卑微求全。
燕菁想,那便哄一哄他,他看起来这样难过。
周怀晏并不那么好愚弄的样子,他良久等不到燕菁的回答,便嗤笑一声,起身下了榻。
“也是,我要你跟随作什么。”
“一个男娼。”
燕菁心头被刺了一刺,他只是低头咬了咬下唇,没有说话。周怀晏背影笔直又骄傲,他散着一头乱发,气势依旧凌厉。
“堆古是个废物,还得等我出手。”
“李尚兴是对的,我如今不过是龙困浅滩,只要我照着那梦中道人的法子,就能叫堆古攻进潍城来。”
“袁良已经备好了皮船,如今正是我们行动的时机。”
他斜晲了眼榻上畏畏缩缩蜷紧身子抱着膝头的燕菁,颐指气使。
“你也跟着去。”
“你妄想摆脱我,做梦,我要你顶着他那张脸,一直一直留在我身边,看我如何攻下潍城,打入京都,把首辅和皇帝都拉下马来。”
他转脸过去,微微一笑,话里端的是柔情蜜意,嘴里叫着他的名。
“燕菁,生同寝,死同穴啊。”
第148章 机密
李尚兴垂头站在营帐外,两股颤颤,天寒地冻的气候,他额上不住滚下热汗来,门外驻守的卫兵见他这样子,忍不住眯眼悄悄打量了好几回。
李尚兴勉力压下这一副心虚模样,有将士撩开帘帐来,用生涩的中原话传唤他,他拄着拐杖抬腿进入,一双腿骨里有如蚁虫咬嗜,又痒又疼,堆古在虎皮纹座上,听见动静抬起眼皮扫他一眼,他一哆嗦,险些扔了拐杖跪在地上。
这位国主前些日子才杀了来使,将北国使者的头颅割下,送回了北国。
堆古双目炯炯有神,他眉头粗浓,眉心窄小,且腮骨宽大,两颊浑是横肉,生得一副粗蛮的煞星面相,他犀利扫视一眼来人,挥手喊副将上前解释。
李尚兴操着一口熟练的普鲁话,忙说道:“国主在上,小人来自禹城剑盟,我为国主带来了潍城的相关情报。”
“是剑盟之主周怀晏授意小的前来,以解潍城战事之忧。”
堆古副将向堆古解释,剑盟以往都由此人递送情报,如今是头一回亲自面见国主。
堆古一双眉毛拧起来,喊他将情报呈上。李尚兴哆嗦着将手中信笺交送给一旁的副将,格来。
信笺密蜡封口,格来拆开,仔细展平,在堆古耳边细声念道:“……剑盟愿意助力国主,渡过上霖江,国主可率兵由岸口打入潍城东城,直捣李望所在的据点,因西城险被攻陷,许多老弱惨兵聚集于此,难成气候,很快会随东城一并沦陷,东西两城皆破,潍城将成为国主囊中之物。”
“时不我待,国主须尽早行动,不要给猎物留有喘息的机会,一个不慎,容易遭到猎物反扑,继而咬断自己的咽喉。”
堆古手指始终把玩着案上一把弩机,听罢看了李尚兴一眼,嘴角堆起一丝僵硬笑意,意味不明。
李尚兴直觉他手中的那把弩,下一瞬便要扣出锐箭,一下贯穿自己脑门。
他索性拐杖一扔,毫无廉耻地跪下身来,向他磕头道:“这是我们盟主意思,盟主已在江岸备好三千械筏,五千浮囊,五千皮船,届时在上游推动船筏,船筏顺水流而下,足够普鲁大军上岸,盟主也会亲身率领剑盟弟子在岸边及时接应国主。”
堆古始终不语,李尚兴满头热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堆古国主应当也知,如今战况不妙,再想从明面上进攻潍城恐怕损人不利己,我们只得另辟蹊径,上霖江途经潍城,将潍城东西一分为二,费城在上霖江下游往东,如城内有人接应,普鲁大军能够避开潍城水军,便能不费一兵一卒之力进入潍城,还怕打不赢李望他们吗?”
“盟主倾尽全力,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以身犯险,只为助堆古国主攻破潍城,我奉他之命而来,为国主送上这份厚礼,还望国主笑纳,莫辜负了盟主的良苦用心。”
堆古古怪地笑起来:“那我应当要回什么样的礼,才能对得起你们盟主呢?”
李尚兴抬手拭了把汗:“我只是传达了盟主的意思,只要国主攻下潍城,再取北国京都指日可待,到那时候天下不还是两位主子说了算么。”
“两位主子?”堆古眼珠一转,“你的意思,你们周盟主想要与我共享这场战争的果实,想与我平分天下?”
李尚兴猛地抬头,慌张道:“断断没有!小的绝无此意,也请国主勿要揣测盟主心思,盟主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只要国主照做,拿下潍城定然不在话下。”
堆古突然发难,握起弓弩挂上长箭,牢牢对准了他,李尚兴直起身“哇”一声惊叫,胫骨剧痛,他又猛然跪坐在地,惶恐倒退几步。
堆古雌黄的眼瞳瞄准了弩机前端刻度,下一瞬扣动扳机,箭矢发出,擦过李尚兴的头皮,正中边上矮几,矮几上瓷白的花樽一晃,赫然摔下,四分五裂。
李尚兴眼前一黑,后知后觉裆下一热,身下汩汩流出骚臭的液体来,宝蓝相花刻纹的毯子泅湿了大片。
登时满堂哄笑。堆古与营内众将嘲弄地哈哈大笑,李尚兴怔愣抬起眼眸,才知是捡回一条命来,受了此等大辱,他仍毫无骨气蜷成一团,向堆古磕头求饶。
他不知犯了堆古哪里的逆鳞:“这是盟主的意思,是盟主的意思,与我无关啊!”
堆古喊人将发出的箭羽捡回,交到他手里。
堆古看着李尚兴,眼里夹着一丝蔑然:“把箭带回去,和你们的首领说,我们的勇士与这支箭一样犀利,一定能射穿北国人的脑袋,叫北国的士兵有去无回的。”
“让他备好船只,人马,在岸上等我,堆古不会辜负有利于他的人。”
李尚兴讷讷称是。
他恐惧地被格来拽起身时,拐杖都来不及捡起,讪讪行礼后,便抱着那把箭一瘸一拐地离开。
他走远了,有将领向堆古提出异议,这位剑盟之主如此大方,会否使诈,有意陷害普鲁。
战事上接连失利,甚至丢了据点,到手的费城也将不保,堆古焦头烂额,他烦躁地摆弄着弩机。
“我要把他们射得脑袋开花。”
他凶神恶煞道:“周怀晏也许别有用心,可眼下只有沿水路进攻这一条路子可走,如有他在城内接应,我们便有如神助,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取下潍城。”
格来在旁忧虑道:“可他当真值得我们信任吗?”
“小小蝼蚁,他如何敢骗我?”堆古轻蔑道,“他比我着急,我早已摸清他的底细,他不被中原的皇帝喜欢,又被李清正排挤,这才投靠了我们,往日输送给我的情报还算可靠,尤其费城防御工事上,还多亏他了,我才能拿下得如此顺利。”
“他如今孤注一掷,是恐怕我退兵,他前功尽弃,最终会被中原皇帝绞杀。”
“他有这样做的理由,他勉强能算上是我们阵营的人。”
他转头又问格来:“可有收到宝殿的来信,坚赞那边一切都好吗?”
格来道:“他呈上的信报属下一一仔细查过,并无异常。”
堆古捏了捏眉心,总觉得有些不妥当,他按下心头异样:“叫他担心白狼王丹巴和黑豹王阿旺,警惕他们趁我不在发动政变。”
格来不以为意地笑笑:“阿旺年迈,后继无人,丹巴那个孬种,想来也不敢动太大的心思。”
堆古仍忧心忡忡:“你并不会看人。”
“潍城里有我们的人,他识破了我的计谋,且在攻城那日给了我们警告,叫我由地道打入城东的计划功亏一篑,这让我感觉普鲁境内可能并不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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