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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下选拔在平洲文化馆举行。
郁霈带了戏服和头面过去,一进门就看到叶崇文也在,这才知道平洲剧团连年入不敷出要裁去部分演员,他也在其中。
“唉,现在京剧没人听了,青京赛的海选标准都下调了。”叶崇文叹着气,以他的年龄还来参加这个比赛着实有些汗颜。
郁霈宽慰他几句,“您嗓子很好,不唱可惜了。”
“可惜,哪还有什么可惜,现在大家都没饭吃,说不定哪天我也得改行了。”想到这里,叶崇文不由得有些伤感。
“不过以你的票数和能力,今年的金奖多半是非你莫属,说不定你还能成为史上第一个以学生身份进入国家剧团的天才。”
郁霈:“我不打算进国家剧团。”
叶崇文大惊:“你说真的?上次老郑说你看不上平洲剧团我还意外怎么连国家剧团你也看不上,我看你还收了个徒弟,你想当老师?”
“我想自己办戏班。”
“你自己办戏班?你疯了吗?你是真不知道现在戏曲行业有多难走吗?我这种人都得面临裁员,有国家补贴都走不下去你还想办私人戏班?”
郁霈笑了笑:“我知道,京剧现在没落了,但您明知道很苦很难,还是坚持不肯放弃不就恰恰证明了这一行的动人之处。”
“动人能怎么样?走不下去。”
郁霈知道他顾虑什么,语气疏淡却力重千斤:“我相信京剧还有大放异彩的一天,当年有同光十三绝,今后我不敢说能重塑巅峰,但我想试试。”
叶崇文让他镇住,一时没能说出话。
“叶老师,我有一个冒昧的邀约,如果您……”郁霈顿了顿,说:“我想邀请您来清河班,不知您是否愿意。”
这要是在以前,有个十八九岁的小孩儿挖他从平洲剧团跳槽,他高低得让人撒泡尿照照自己,但这是郁霈,他居然真的有点心动。
“你能发得出我工资吗?”
郁霈一笑:“也许会让您喝西北风呢。”
叶崇文一笑,“行,我考虑考虑。”
郁霈隐约发觉有人在看他,不经意回头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四目相对时他冲自己笑了笑。
郁霈不动声色打量了他几眼,“你认识我?”
“我想现在应该没有人不认识你。”年轻男人缓步走近,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小生组的选手,肖听。”
作者有话说:
陆潮:看到没,谁才是老公,他喊我老公!
第63章 霈来以叙(三)
郁霈对肖听有印象, 本次海选小生组第一,个高腿长眉眼风流,扮相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潇洒意味。
“你好。”郁霈伸出手与他松松一握。
肖听收手, 站在他身侧礼貌询问:“我方便叫你小玉佩吗?”
“嗯。”
“你的凤还巢唱得真好,我一直在想幸好跟你不是同一组,不然我连过来比赛的信心都没了。”
郁霈:“你唱得也很好。”
“那我可当你这是肯定而不是客套。”肖听笑意如风,又和旁边的叶崇文打招呼。
叶崇文性子清高又有点年岁资历上的包袱, 不太爱和陌生人打招呼,简简单单点了个头就不再言语。
肖听也不介意, 按着自己拉杆箱的扶手略一点头:“那我先去准备了, 一会见。”
郁霈颔首, 也前往临时化妆间。
这次比赛各组分开,青衣组的化妆间在尽头,郁霈进去时里头的嘈杂断了一秒,无数道探究眼神齐刷刷冲他扫过来。
他的爆火到黑料再到解约闹得轰轰烈烈, 尤其是这次网络评选他和第二名的票数足足差了四百多万。
这些选手都是学校和各大剧团里千挑万选出来的,骨子里都有些骄傲, 看向他的眼神也不自觉带着审视和似有若无的敌意。
郁霈不爱和人交流, 找了个空闲位置就开始上妆。
化妆间内无比嘈杂,几个人凑在一起边上妆边小声嘀咕:“你看过他直播没有啊?”
“看过啊,上了好几次热搜能不看吗, 不过我真没听出他是哪一派,行腔好奇怪,还有有些字的发音也从没听过,这样也能入选, 真不是靠粉丝多吗?”
“我也听不出来。”
“网络评选本来就不正规,凭着粉丝多有什么用, 评委又不吃这套,不过我总觉得戏协好像很偏爱他,发布都把他放在第一个。”
“为了流量吧,毕竟他是咱们这届最大的网红,拿他来炒作一下热度,谁让咱们京剧没落了呢,再不炒炒真没人听了。”
郁霈听见议论连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上妆,不经意往那边瞥了眼。
议论声顿时散了。
“……我去,他那眼神好冷。”
“我怎么莫名有点怕他,靠,他跟我爹似的。”
郁霈起身换戏服,今天唱虞姬,衣服比程雪娥稍微难穿一些,他用牙咬住系带一步步穿好理了袖口。
这还是他醒过来之后第一次唱虞姬,镜子里这张脸和百年前别无二致,郁霈抬手虚虚划过,很轻地闭了下眼。
“你学的是哪家哪派的戏?”
郁霈睁眼,从镜子里瞥了眼身后已经上妆的男生,又敛眉理剑穗。
对方估计是嫌他不开口,讥诮道:“你学小似玉?知不知道什么叫画虎不成反类犬,那种大师也是你能学的?”
郁霈耷着眼皮,语气冷淡:“我认识你么?”
“什么意思?”
“我们并不相识,你到我面前来说我学谁,你不觉得很莫名其妙么?”
众人哄笑。
“你……”男人脸上挂不住,隔着油彩都能感觉到窘迫尴尬,干巴巴反呛:“别以为粉丝多就厉害。”
郁霈莫名其妙:“粉丝当然厉害,不然呢?”
男人又被他这个淡淡的语气怼得哑口无言,瞥见他身上的戏服,转而讥讽:“你就穿这个来?连身像样的行头也买不起?”
郁霈垂眸扫了眼,他以往穿的戏服价值万金不方便拿到这儿来奔波,便跟系里借了一套。
“买不起。”郁霈抬头望他,淡淡反问:“还有吗?”
“1-10号选手该上场了。”小助理探头进来提醒,结束了这场没有烽烟的战争。
郁霈是10号,也是这个化妆间里最后一个上场的,他握着剑站在一边不发一语,等叫到他了才回过神。
众人比完了都没走,纷纷站在门口等他开唱。
评委对郁霈非常感兴趣,他个子高身段也好,一把纤腰细得不盈一握,偏偏眼神还好,流转之间有千丝万缕的情意。
他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这是虞姬,嗓音凄凄袅袅,眼神哀戚动人,一柄剑舞得既有力道又足够柔婉。
“这身段软而不虚,既有英气又娇艳惹怜。”评委段绪侧头和人低声夸赞,“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像虞姬的虞姬,不是我吹,就是当年的小似玉都差了点儿神韵。”
“真是把悲痛绝望演得绝了,这举止形态真是没的说。”
门口的几个人也看呆,和其他人明显的表演不一样,郁霈好像就是虞姬本人,而这里也似乎不是比赛现场而是行军大帐。
他此刻面对的不是评委,而是西楚霸王。
郁霈嗓音凄然,铿锵又凄厉:“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嗓音一落,郁霈长剑一横,所有情绪戛然而止。
众人下意识屏息。
段绪下意识说了声:“好!唱得好,实力真是不可小觑,我冒昧问一句你有师父吗?平成大学的水准应该教不出你这种学生。”
郁霈微顿,笑了笑:“我师傅已经去世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不然我还真想见见他。”段绪惋惜落座。
郁霈成为今天第一个接近满分的选手,缺的那点分数是因为段绪表示,想看他之后更加精彩的表演。
“加油,我在总决赛现场等你。”
郁霈笑了笑,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竞争对手”们,略微颔首,“借过。”
众人都有些尴尬,他们身处这行,自然懂郁霈刚刚那段表演的含金量。
什么派系,郁霈本身就是一个派系,从行腔到身段甚至是眼神,竟没有人能够代替。
郁霈卸完妆,将戏服整整齐齐叠起来放回行李箱。
“我刚才在门口听见别人议论你。”肖听拿了杯温开水放在桌上,“润润嗓子,我看你没带杯子过来。”
“多谢。”郁霈却没伸手去拿,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肖听不由得打量他,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你不好奇别人在议论你什么吗?”
郁霈扶起箱子,淡淡:“没那个必要。”
“……嗯,你这个心态倒是值得学习。”肖听靠在桌沿,话在舌尖斟酌再三,刻意绕了个圈子:“下一阶段的比赛就得是双人演出了,你有人选了吗?”
郁霈抬头看他,“你想跟我一组?”
肖听准备好的话当场卡住,木然半天:“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你这么坦荡我突然不知道怎么接了,平心而论你唱得很好,是我的最佳选择,但我不确定我是不是你的最佳选择。况且跟你合作有好有坏,我也很担忧。”
郁霈明白他的顾虑:“你怕被我压制?既然如此你选其他人也好,免得因为我耽误你的前途。”
“你说话一向这么直白吗?”肖听有些无奈,“我总觉得你看上去不像个十九岁的学生,你像个二十九岁的心理医生。”
郁霈笑了笑没答话。
陆潮上完课过来接人,手里拎了杯常温的茉莉乌龙茶,一推门就看到他侧身笑意盈盈和一个年轻男人说话,那眼神下一秒就要滴水了。
那男人也侧身站着,肩背挺拔,比郁霈稍微高出半个头。
“我决定还是赌一把,也许我们能合作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戏。我自己有了几个备选,一个断桥一个天女散花都很好,你有兴趣的话那我们加个微信,方便练戏?”
郁霈对肖听印象不错,进退有度说话也有分寸,他在这次的比赛里除了叶崇文不认识其他人,而他和叶崇文都是青衣,合作范围太窄。
“也好。”郁霈拿出手机给他加了微信。
肖听给他写了备注,收起手机:“我现在在给一个京剧培训机构做老师,你什么时候方便联系我都可以。”
陆潮眯了眯眼,遥遥咳一声:“喂。”
肖听回头,看着一脸火气的陆潮莫名有种自己是不是在哪儿得罪过他的错觉。
“你是……”肖听顺着他视线回过头看郁霈:“你认识的?”
郁霈略微迟疑,笑了笑:“嗯,我同学。”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改天见。”肖听走到门口停下来,和陆潮轻轻点头。
陆潮眉目未偏,靠在门口抵着牙尖一言不发。
郁霈拉起箱子朝他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找同学,不然干什么。”陆潮把茶往他怀里一丢,顺手接过箱子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同学?老子是你同学?
“我有这么见不得人?”陆潮把人一拽,死死抵在自己怀里问他:“好好想想我到底是谁?”
郁霈让他吓了一跳,连忙去看门口:“别闹,一会儿有人来看见了不好解释,松手。”
陆潮听见外面说话声,迫于无奈只能松开手,装作不经意问:“那人谁?”
“小生组的演员,叫肖听。”郁霈抽出吸管往杯子里扎,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许:“我没想到你们这个时代居然还有这么好的嗓子,温润如玉,清朗风流,堪当大才。”
陆潮:“他有这么好?”
“嗯。”
郁霈嗓子发涩,自从上次那杯酒之后陆潮就不许他喝别人给的东西。
肖听给的水他没敢碰,怕这个“爹”知道了不高兴。
他喝了口茶,微微皱眉松口:“不好喝。”
陆潮“嘶”一声:“你还挑起来了,真以为奶茶店里能拿几万块一两的茶给你泡?你以为人人都是我,这么惯你。”
郁霈一门心思喝茶,刚写完妆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垂着眼含吸管,喉结随着吞咽一动一动。
陆潮有了切切实实的危机感。
郁霈在唱戏这行太迷人了,今天还是一个稍微有点红的学生,不用多久他就会成为一个国粹大师。
现在他还不认识太多人,可总有一天他会认识无数志同道合的像是肖听这样的人,才这么一想,陆潮牙都要酸倒了。
“小公主。”
郁霈一听他这个称呼就知道大事不妙,每次这么叫他不是嘲讽就是调侃,他防备地看向陆潮,却无意中扎了陆潮一下。
他略一蹙眉,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以前一直没问过你,你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郁霈捧着杯子,仔细认真地想了想:“温柔有礼进退有度,知书达理志同道合,坚定不移从一而终。”
陆潮越听心越凉,这里头除了最后那俩之外,哪哪儿都和他根本不沾边,所以这人还真是来报恩的?
“那我呢?”
郁霈微微偏头看他,足足打量了半分多钟,看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开始浮现不耐、烦躁和气恼的时候,微微弯了弯唇角。
陆潮哪哪儿都不合格,但他是陆潮,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陆潮。
他经历过山河败落,也独自舔舐过腐朽沉疴,一觉醒来穿梭百年,也只见过这么一个热烈无双的陆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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