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重负时他涌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能回忆起以前就好了」,大祭司,神使,是洞察神明心思的使者。至少作为一名真正的大祭司跟神明对话,一次也好,传达属于人类的无奈。
大祭司这样想着,脑袋空空如也。
累极了。
郁燥压抑于胸口,胃泛出恶心。
“您听说了吗,马蒂诺大人快要苏醒了。”老奴仆小心翼翼地聊着八卦。
“马蒂诺?”
“哦,马蒂诺祭司大人是下仆侍奉的第一个主人,专职圣沙守护三十余年。听说,呃,下仆只是听说,六年前,马蒂诺大人狠狠地摔了一跤,磕到了脑袋,然后便昏迷不醒了。”
圣沙守护?
原来是幸存但昏迷的那位高级祭司。
如果以后真的醒了,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呢,毕竟经历过那么多次召唤仪式——就算没有大祭司的传授,说不定看着看着就会了呢。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苏醒的日子不知道猴年马月去了,但神明降世可正悬在头顶呢。
“他现在在哪里?”
“他和儿子一直住在最东南角的偏殿,那地方,还是您下令恩准的呢。”
“是吧?”
那会儿自己还晕着呢,是长老们安排的吧。
老奴仆见他有回应,接着聊:“看来,负责医治的大夫医术了不得啊,都能把半截入土的人掐醒。既然,能唤醒沉睡六年的人,说不定也能唤醒记忆呢。”
唤醒记忆?
“下仆打听过了,那位大夫明天过来复诊。”
明天吗,是有一点期待,可总觉得也不会有什么惊喜,给自己诊疗过的医生比水里淹死的蚂蚁还多。
次日。
大祭司感觉到身体很不舒服。
圣物莫名悸动,连带胸口噗通噗通闷跳,是多日操劳焦躁、郁结在心的缘故吧。为了消除莫名涌上来的躁动,他走出正殿,没方向地四处走动散心。老仆人见状,提醒他提纳里医生过来了。
医生?有用才怪呢。
随便派一个高级祭司去请吧,这会儿正焦躁着。
他没什么心情。
他抑制不住内心烦躁,像被什么吸引一样,不自觉地就走向了东南方向。老仆人贴心地提醒,前方那一栋,就是马蒂诺祭司大人栖居的偏殿了。
他的脑壳正疼得厉害,完全没听清老仆人念叨什么。
忽然,愣住了。
前方是什么气息?陌生的、迥异于神庙的气息,越靠近,就越是心跳加剧。
他快步向前,逐着气息看见了两个人。
两个完全陌生的人。
只是,为什么越是靠近,胸口就越来越难受。
难受、恶心、胃里天翻地覆地翻涌……没来得及多想,他的双腿一软,不自觉拜倒在地。
一股恶心涌上喉头。
堂堂大祭司,在天旋地转后竟然眩晕了。
啊,原来是生病了啊,也对,任谁几天几夜无休无止地焦虑没有答案的答案,也会像此刻一样感受到无边的沮丧和恶心。他眩晕着,迷迷糊糊地看着忙碌的医生,伴随手在胸口按动,难受逐渐消散。果然,气息什么的都是幻觉。
……
“大祭司大人,这样可以吗?”
“唔。”
“那我就下针啦。”
提纳里俯下的脸天真亲切,手很轻柔,施的针、针法精良,下手快狠准,唰唰唰把大祭司插成了刺猬。
大祭司龇着牙:“可不可以,你都下针了呀。”
提纳里露齿一笑:“要是慢慢吞吞的,大人会更难受啊。”
医术很厉害。
生病带来的眩晕恶心全都消散了,心口暖暖的,很舒服。
因为大祭司的朋友很少。
因为提纳里人很好。
跟提纳里这样亲和的人呆一起,大祭司的心澄澈许多。莫名的,就很期待呆一起,倾诉那些无能为力的事,不知不觉就强留他在神殿里呆了好几天。
心情变得愉悦。
提纳里拿着针具,仿佛找着合适的词试探:“大祭司大人,嗯,你听说过祭司之力吗,如果不断消耗祭司之力,就可以突破骨骼的禁锢。”
大祭司:“……”
他对长高没有执念。
不过,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
大祭司将脸颊贴在手背上,舒舒服服地趴着:“我教你使用祭司之力,你自己练练看,有用了再告诉我。”
“祭司之力不能随随便便外传的吧。”
“可以偷偷教你哦。”
你应该很想长高的吧,刚才脱衣服时,你就跟在后面,偷偷摸摸地用手心盖住头顶,比划两人的高矮。前方有镜子,本大祭司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没有降罪,是偏袒,大祭司暗戳戳地想。
“我不要。”提纳里断然拒绝。
“……”
也对,一般人不敢答应。
毕竟祭司之力是大祭司才会使用的。
大祭司感知到细针刺入肌肤,有一点点刺痛,不由得一颤。温润的手指抚过后背,动作温柔,指节修长,指肚在脊柱反复抚摩——这到底是要扎多少针啊,摸这么久,还不如干脆扎下来——慢吞吞的,酥麻麻的,让人的心悬起来放不下,果然更难受呢。
他的视线里只能看到提纳里的灯笼裤子,和皮革的木底鞋子。
“你不戴脚饰吗?”
“不习惯。”
裸足的话,露出五根脚趾,金踝环叮叮当当,会更有意思吧,大祭司听见自己的声音摇摆:“……疾病,是恶灵。你常年与恶灵打交道,更需要佩戴驱邪的物件,吾,可以赐你一只。”
神明降世之类的,太沉重了。
不知是提纳里的针疗还是药物,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大祭司浑身放松。
当晚,做了一个蓬松的梦。
大祭司梦见提纳里长着毛绒绒的大尾巴,柔软软,滑溜溜,忽扇忽扇的皮毛,好想摸,又怕被打。提纳里的声音也是软软的,追着他喊:“……学长。”
听不清,学长前面的音节很短。
莫名地熟悉。
“……学长。”
什么学长?
啊。
提纳里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名字?
他如醍醐灌顶。
原来,自己真的不是失忆,而是真的抢夺了原大祭司的灵魂,他原本是另一个人,有着另一个名字和另一个灵魂。
“……学长。”
自己的名字很简短。
可就是听不清。
到底,那个始终听不清的名字是什么。
大祭司惊醒,手心全是汗水,他悄然起身,俯视一旁睡得四仰八叉的提纳里:“……吾跟你,以前认识吗?”
……
这一波接一波的烦恼,让赛诺都忘记了,占卜出「神明降世」那一晚他看清了梦中人的脸。
直到此刻,钟离撩开兜帽,露出过目难忘的脸。
梦中的‘恩师’。
准确地喊出他的名字:赛诺。
所有的锁链,一刹那全部解开,赛诺想起了一切:教令院、石头遗址、雕刻有兽灵图案的石块、以及引来灾祸的召唤仪式。赛诺如同过山车一样,心情一波接一波的激动。
原来,自己卜算出的缥缈的变数,是救赎。
从泥沼中将他拯救。
第22章
须弥站22
记起来了,自己不是大祭司,而是赛诺。
虽然不是正统大祭司。
却真真切切地开启过召唤仪式。
赛诺狂喜,语无伦次地说:“太好了,我要启动召唤仪式,我要跟神明对话。我要把心情传递给神明,我要告诉祂真相:我从未想过欺骗祂,我的心虔诚如沙,我……”
“……”
“为什么这么看我,我哪里说错了吗。”赛诺被盯得发毛。
“还来?”
还来一次召唤仪式吗真是给胆了。
钟离气笑了。
“他们三个成那样也就算了,你在神庙呆了六年,不看不听不想就光会吃饭吗?”钟离也是气的,说话毫不客气,“稍微动一下脑子,气死我了!老祭司醒了,去那里,有答案!”
赛诺一愣:“醒了?”
现在好像没必要去问召唤仪式了,他记起来了。
但是被钟离瞪着,赛诺有点心虚,收紧五指,走进屋子,走近老祭司的床前,俯身:“马蒂诺祭司,你认得我吗?”
老马蒂诺嘴唇微动。
赛诺耳朵贴近,听见极微弱的声音:“请赐下愚…真正的、永恒…死亡。”
赛诺:“……”
真正永恒的死亡,是比挫骨扬灰更彻底的灵魂消散。为什么,莫非做了亏心事,害怕死后被审判?不对,之前也遇到过,临终前的祭司忽然发狂口吐渎神之语,说不愿再有来世。
答案就在前方,赛诺情不自禁催促:“为什么渴望死亡?”
马蒂诺:“……”
马蒂诺剧烈地喘息,嘴巴一张一合,像脱水的鱼一样挣扎,却说不出。感知到主人的绝望,石枕散出幽幽金光轻轻拥住了可怜的脑袋。马蒂诺复归宁静,合上双目沉沉睡去。
赛诺惊讶。
是眼花了吗。
他颤抖着伸出了手指,轻轻地按在石枕上,一瞬间,无数画面涌到脑海。剧烈冲击让赛诺一下子几乎摔倒,死死撑住床沿,他看见了:
透明穹顶倒扣住了土地。
一座城池凭空消失,穹顶下的国家拔地而起。
此为科姆丘。
连同城池之土一起平移至此的人们,惊讶发现世界变了模样:河流、沼泽、峡谷、活泼的动物生灵叽叽喳喳。土地肥沃,万物生长,这是理想的绿洲啊。
是梦吗?
手持圣物的大祭司从天而降,讲述神明的巨大权能。
是神明改天换地。
是神明让人们得享幸运。
被震撼的人们无不匍匐在地,臣服于神明的强大,虔诚地追随神使的指引。
神坛筑起,神殿耸立。
人们供奉神明,祈求现世幸福的恒久,渴求来世能享得神明庇佑。
这个封闭世界并非完美,难免有一些隙缝,偶尔会掉落异乡人。异乡人在规则之外,总是不时地打破规则。神的使者当然不允许变量的存在,“外乡人进入”的禁令悄然而生。
人们以为可永享幸福。
只是无人知道,穹顶下的国土是封闭的。
死去的人转世为科姆丘人,或为猫、狗或扑棱翅膀的野鸭子等,而动物们也可能转世为人,或是别的动物,穹顶下的灵魂循环往复。
枝叶落地,肥沃来年的树。
但不是无损转世,被消耗过土地和资源会一点点萎缩,人也会越来越虚弱,但因为是水滴石穿般缓慢的而时间,人们并未察觉。
转瞬间发展到最鼎盛。
灾难骤临:
天灾、人祸、饥荒、虫难、人性崩坏、厮杀、以及毫无缘由无止无休的疾病……当人们的惊恐、苦痛、绝望、愤怒压抑到顶点时爆发时,民愿最强烈时,流沙从而天降,转瞬间吞噬了繁盛的科姆丘。
这就是神明降世。
并非降福,而是无情吞噬。
吞噬完一切的神明变得强大了,祂并未止步。很快,祂构筑了第二个科姆丘。那些前世的灵魂懵懵懂懂醒来,有些茫然,有些欣喜,记忆抽空,急于被新记忆填充。
神使大祭司再度出现,引领人们信奉全知全能的神明。
就这样,轮回一次又一次。
灾难一次又一次。
内在的隙缝也在疯狂滋生,循环中,总有一些敏感的灵魂察觉到真相。尤其濒死前,眼前走马灯时,那些前世、前前世、生生世世的反复苦难在脑海中忽然闪现,他们顿悟,拼尽全力也要喊出:“……不愿再有来世。”
「神明许诺赐福,若非今生,便是来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是世世代代的谎言却也是真实。流沙只是本体,不断吞噬繁盛这才是神明的本质。
如飓风袭过赛诺的脑海,一切变得清明。
……
赛诺冷汗淋漓,快步走出来。钟离正在指点小祭司绘画,重现提纳里家的那副「龙卷风神像」——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雅致画画。
赛诺知道眼前这位璃月雇佣兵绝对不简单。
赛诺:“钟离,还来得及吗?”
钟离:“……”
你不是掐算了还有七天吗,钟离继续指着画,告诉小祭司:“……在龙卷风的外边轮廓,洒上金粉。最重要的是,刚才我交代的那一句心语,一定反复吟诵。”
小祭司乖巧:“有的,我每下一笔都念一次:摩拉克斯。”
赛诺:“??”
赛诺:“那是什么意思?”
钟离现编现解释:“意思就是,愿神明像这道金光一样,消弭一切苦难,消散一切黑暗,尘归尘,沙归沙,令现世归于静谧。”
赛诺:“……”
几个音节能解释出这么多?
骗小孩呢。
但是,摩拉克斯这几个音节莫名感觉熟悉,有什么记忆被强行压制着,赛诺沉默了。片刻后,小祭司的画笔下的「龙卷风」飞扬起来,金粉,金色轮廓。
赛诺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17/126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