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紧紧攥着床单的手指,于是裴司琛停下来,想让他缓一下,但南嘉恩却以为他要结束了,慌不择路地按住了他的手臂,湿漉漉的眼里全是渴求。
裴司琛感受到他的异常,他将南嘉恩细瘦的两只胳膊拉起来,又对他提要求说:“自己吃进去。”
事后南嘉恩陷入晕睡,一副被欺负得格外厉害的模样,手臂上都是裴司琛用力按出来的红印,他睡相很乖,睫毛上似乎还挂着的泪珠,嘴唇因为被过度使用,上面破了口子。
太晚了,裴司琛给他擦了擦身子,便也躺上床。像是感受到男人的气息,南嘉恩无意识地拥了过去,头轻轻靠在裴司琛的肩上。
裴司琛想着,南嘉恩可能真是很依赖他。
年底工作越来越繁杂,裴司琛忙得不可开交,还是回家的时候,南嘉恩对他说:“司琛,你生日就在后天了。”那恰好是在周五。
实际上,裴司琛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日了,除了跟徐妍聚一下餐,给她买一个漂亮的包包,其他都是虚无缥缈的。裴司琛不认为过一次生日会多么升华自己的人生。
这只意味着时间的逝去。
但是南嘉恩已经提前半个月订了一家私厨,他觉得裴司琛的生日实在重要,眼里露出的期待让裴司琛不忍拒绝。
当天下午,南嘉恩提前请假下了班,就是为了赶去蛋糕店拿裴司琛的生日蛋糕。尽管人事露出不太耐烦的面孔。
这是一家价格昂贵的网红甜品店,在此之前,南嘉恩还没见过那么精美的蛋糕。他排了一会儿队,周五的下午,顾客是比平时多了一点。预订的是一款六寸的雪山森林蛋糕,被店员拿出来的时候,南嘉恩着实被惊艳到了。
提着蛋糕走出来,南嘉恩才发现此地离裴司琛的公司不算太远。之前有次周末,有一份文件裴司琛忘带了,南嘉恩便帮他把文件送到了公司。
他想着去接裴司琛下班好像也不错,就快步赶过去。他甚至希望自己突然过去不会打扰到裴司琛。
前台还是记得南嘉恩这个人的,她以为是老板的哪个亲友,便指路最里面的办公室。南嘉恩说了谢谢,便提着东西走到门口。
门并没有完全关好,露出了门缝。
越闻博背靠着办公桌,裴司琛就坐在椅上上,手上也拿着根烟。门缝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听见两人的交谈声。
想着他们可能是在谈工作,于是南嘉恩没有唐突地走进去,就站在门边等着。
里面的人先是谈论了工作,看着要到下班时间了,裴司琛也穿上了外套,越闻博知道他要去和那个南嘉恩过生日,便开始闲聊。
越闻博的声音过于洪亮,夸夸其谈着,细说他在爱情里的感想,“你当初不就是为了招标才和他在一起的吗?现在已经这个项目我们已经接手了,司琛,你大可以不留着他了。”
越闻博语气里带着一种很明显的排斥和不屑。
听到这里,南嘉恩提着蛋糕的手顿住了,他心头一震,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
而裴司琛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好像对于越闻博的言语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有些事情不能拖太久,我之前谈的那个对象….就是太藕断丝连了,最后分手麻烦死了,又哭又闹的。况且,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吧。”
“你不会…陷进去了吧?”越闻博不可思议地问道,甚至提高了嗓门。
裴司琛终于有了点反应,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淡淡地说:“没有。”他不反感南嘉恩在他的身边,但是实在谈不上多么深爱。
越闻博叹了口气,“你得果断一点,不然以后越拖越麻烦。”
隔了一会儿,“我会看着办的。”裴司琛那语气和处理搁置的公务毫无二致。
这句话似乎给南嘉恩无疾而终的爱情判了一个无期徒刑,又像是一种延缓的慢性病,他们将南嘉恩真挚的感情聊得十分日常,短短几句里,好像南嘉恩是一个难缠的、不太好赶走的家伙。
南嘉恩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他陷入了一种急迫的恐惧和绝望,他逐渐听不见屋内人的声音,双腿呆滞地定格在原地,一种昏天暗地的压抑感接踵而来。
这和当初他考差了数学,而在半夜上厕所听见书房里的南昌宁和许艳谈论着要不要换一个聪明的小孩的场景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越来越疼,疼得骨头都要碎掉了,又不得不按紧自己的胸腹,忍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悲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他再次看了一眼侧对着他的裴司琛,那人漫不经心地听着越闻博对自己的定义。
所以他只是自以为的幸运,裴司琛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他差点以为自己要幸福了,有人要爱他了。
这时候秘书走过来,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进去?”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里面的人能听见。
霎那间,裴司琛转过头,便看见门口正站着抱着蛋糕的人,而此时一颗泪珠终于从南嘉恩眼里掉下来。
第17章
裴司琛不再淡定了,他站起来,在越闻博眼里,倒是显得实足慌张。
南嘉恩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底濒临爆发的眼泪,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眼前的视野越来越模糊。蛋糕盒重重地掉在地上,发出不小的碰撞声,他只想赶紧离开,无论是明亮的光线,还是他们的所言所语,他的大脑全然消受不了,被他们如此云淡风轻地评价着,这过度的信息给了他闷头一棒。
简直是无法忍受的噩梦,只不过他迟钝地惊醒了。
他又畏惧又慌乱,不再看裴司琛一眼,像断了线的木偶,眼睛空洞,身体微微摇晃地往外走去。
秘书一脸疑惑,裴司琛几乎是立马追了上去。
电梯还停在一楼,南嘉恩急切地、不断地按着电梯按键,但是上面的数字丝毫没有变化。
旁边一同等电梯的人看到这人满脸带泪,还像强迫症似的一直拍着按钮,心想好生奇怪,于是都不由往旁边站了站。
正是下班高峰期,电梯始终上不来,南嘉恩不得不走进了旁边的逃生通道,楼道黑暗狭窄,门关上传来重重的响声,但是又被再次打开了,裴司琛喘着气,脸色狼狈,额前露出冷汗。
嘈杂被遮挡了,只剩下死寂。
“嘉恩….”他拉住南嘉恩的手臂,这才感受到这人身体正在发着细细的冷颤。当谎言被撕开,一切都变得残忍、恶心起来,包括裴司琛如今表现出来的愧感。
“别碰我!”南嘉恩甩开了他的手。
裴司琛呆滞在原地,而他看见,南嘉恩眼底带着明显的抵触和恐惧。
两人隔开一些距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南嘉恩彻底崩溃了,泪水像决堤了,他悲痛地哭着,嘴唇都在颤动,那瘦小的肩膀不断地抖动着。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呢?”南嘉恩抬起头问他。在他的认知里,只有极其讨厌一个人,才会那么薄凉,才会如此满不在乎。
“没有。”裴司琛听见自己的声音。
“那就是我很好骗。”南嘉恩声音低弱,“其实你们搞错了一件事情,南昌宁根本不喜欢我。一直以来,我根本不敢惹他生气、对他提任何要求。小时候我太害怕了,我怕他又把我送回原来的孤儿院。”说道这里他几乎是苦笑起来。
这让裴司琛呼吸更沉重了。
“但是我还是去试了。这些年我和他很少见面。他生气的时候…我很害怕他的眼睛,我不敢和他对视。”他语无伦次起来:“结果就是,他让我别再回去了。”
“但是他说完后,我没有小时候那么惶恐不安了,因为当时我以为我还有你。”
他预想的情侣要做的一百件事情至今只做了两件事;他对这段感情过于执着,简直是被裴司琛的那句单调好笑的告白冲破了头脑,于是心生信任和依赖;他甚至还幻想着今年年底可以和裴司琛一起去旅行。
裴司琛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扼住了,南嘉恩的泪水跟刀一样往他胸口扎,在这刹那间他惊慌失措,眉宇里带着凝重,他想给南嘉恩擦掉那些眼泪。
但是南嘉恩侧过脸。
“嘉恩,我…”他欲言又止,想解释,但是喉咙发紧,语言突然变得贫瘠、徒劳。“对不起。”到此刻,他才感同身受,这三个字是多么苍白无力。
他这才意识到,伤害南嘉恩的行为对于自己也是毁灭性的。
南嘉恩退后一步,他又用袖子擦拭脸上的眼泪,衣服用料很硬,眼睛被他擦得又红又肿,嗓音沙哑:“裴司琛,我不会缠着你的。”
他抬起头,眼里决绝:“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无论是高中还是现在,南嘉恩都是喜欢他的,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裴司琛神情彻底崩了,他明确地感受到一些东西在无声无息地流失了,还是被自己一手造成的。他僵着身子,面露惨白,似乎浑身上下的血肉都被抽干了,急促的不安和惶恐遍布他的全身。
他还想挽回,拦住了南嘉恩的去路,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说:“这里很黑,我带你走。”
而南嘉恩彻底累了,他想找一个地方躲藏,对裴司琛说我要回家了,又说让我走吧,几乎是哀求着,倒是像在支撑着自己不倒下。手搭在栏杆上慢慢往楼下走。
在越闻博的世界里,这些分手桥段他早已习以为常了,但是裴司琛干干地站在原地,倒是极其颓然。他走过去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身份安慰道:“被人甩都是这样的。”他以为裴司琛只是没太适应,对于南嘉恩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理性的思考。
但是裴司琛表情十分僵硬,越闻博啊了一声,使劲推了推:“不是,你怎么了?”
裴司琛扶开他的手臂,推开门往外走去。那地上还躺着南嘉恩准备送给他的生日蛋糕,原本不规则的形状被丢下的时候,蛋糕也彻底倒塌了。
那里插着一个生日卡片,裴司琛认得出来,那是南嘉恩的字迹,上面写着:生日快乐,万事顺意!
在放刀叉盘子的旁边还挂着一个小袋子,里面是南嘉恩攒钱给他买的男士手链。那可真是提前准备了很久。他把裴司琛的生日看得格外重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去预定的餐厅吃晚饭,一起吃蛋糕、拆礼物……
裴司琛卑劣地利用了南嘉恩卑微、胆懦、孤僻和缺爱的本性。
在以往的岁月里,他怎么可能不会感受得到。这个在班级里相当透明的存在,永远都是低垂着脑袋、佝偻着腰,只会在裴司琛面前才会正起身子,眼里带光,甚至露出笑来。
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这个住在别墅区的人,经年都穿着那双破旧的运动鞋,鞋头上还破了皮,身上穿着的衣服都不是什么名牌。在寥寥的聊天记录里,南嘉恩提到过,他有一个很聪明的弟弟,家里人都很喜欢他。
他施展这场欺骗,甚至不需要太多成本,只需要赌一赌,他还准备了一些预备的话术,将南嘉恩糊弄过去,但是南嘉恩真的很好上当。
街道上车水马龙,亮眼的屏幕灯实在刺眼,南嘉恩几乎是从写字楼逃出来。他走了很久的路,一直朝着南边走,直至天空逐渐暗淡无光,他才走到运河边上。
河面早已结冰,但是河道边还有一些周围的菜农在卖新鲜的蔬果。实在是走累了,他坐在一处桩子上,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河。他的眼睛干涩又酸痛,跟风滚草一样,南嘉恩不知去往何处。
他又冷不丁地想起高二那年,别墅区门口站着的那个怪人。那人其实就是他的生父陈春文。
陈春文老了,腿不好,豆腐店也做不下去了。他找不到媳妇,也没有可以照顾他的人。年老体弱,不仅是在身体,还是在对于未来的后怕,死在家里也没有人发现那真是又荒诞又悲惨。于是便想到了被自己遗弃的孩子。
把孩子送到孤儿院的一个月后,他就反悔了,大概是良心发现了,他找去孤儿院,而院长说你儿子命好,被区长领养了。
往后的日子他倒是没再去打扰,只是年龄上来了,孤苦无依的时候,他还是想要回南嘉恩。但是思想还是停留在——谁知道孩子没有得绝症呢,怎么到了孤儿院就活了。
农村,养孩子也说不上费劲,喝喝米糊也是能像片野草活起来的。当时就应该再坚持一下,陈春文想着,他还是心有不甘的。
他根本不敢去找南昌宁和许艳,这两人有权有势,绝对不好对付,于是只能从南嘉恩入手。
终于在一个傍晚,他等到了南嘉恩。他大喊着孩子的名字,带着浓浓的清江镇的口音。
南嘉恩显然是被他吓到了,偏头就往另外一侧路小跑。但是陈春文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恐怖吓人,一瘸一拐地跟过去,见孩子走得更快了,才喊到:“嘉恩,不记得爸爸了吗?”
于是南嘉恩才停下脚步。
他对于陈春文的记忆,除了那小小的挨在菜市场门口的豆腐店,和浓浓豆香的豆腐,便是一直愁着脸、抽大叶子烟的陈春文。
黑夜里,陈春文又拿出一张陈旧的照片,那是南嘉恩的娃娃照,“我没骗你,这就是你小时候呐。”又指着陈嘉恩那三个字。
南嘉恩看了很久,当时还是跑走了。因为陈春文紧紧盯着他的目光过于吓人。
陈春文依旧没死心,一有空就等在小区门口。再次看见孩子的时候,南嘉恩当时只穿着拖鞋,好像是哭过的样子,脸上带着巴掌印。
陈春文愣了一下,走过去问他:“你被你爸妈打了?”
南嘉恩被打的原因还是因为南子期。在带南子期到外面玩的时候,一辆自行车不小心向他们撞了过来,南子期完好无损,被吓到了开始痛哭,倒是南嘉恩替他挡了一下,腰还被擦伤了。
但是许艳根本不认账。
陈春文问他怎么大冷天只穿着拖鞋,又问他吃晚饭了吗?大抵是太委屈了,南嘉恩便放下了警惕。陈春文带他去了旁边的小商场,先跟他买了一双全新的运动鞋,还带他去吃了炒菜。
和记忆中的说话声音很大的父亲完全不一样,陈春文很温柔和蔼,他问:“要不要去清江镇看看,去看看你妈,给她上上香。”
南嘉恩犹豫不定,陈春文又说坐大巴车过去只要一个小时。
最终还是答应了。
车内人很多,大多是农民,其脚下是空空的菜筐和背篼,可能是卖光了东西。崎岖山路,大巴车开得依旧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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