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哦,好。”
夜色暗沉,遮掩了许多细节,村长没有发现玩家们过于青白而显得有些不似常人的脸色。
他走出义庄大门,在门口冲不远处挥了挥手。
很快,二十四名抬棺人鱼贯入内。
……
今夜注定是一个充斥着不祥的夜晚。
守阴村的晚上一直以来都是黑雾弥漫,很少得见月光,今夜却不一样。
秦非躺在棺材里,身体舒展,神情放松。
鬼婴也跟着出来了,有样学样地模仿着秦非的姿势,将身下人的身体当作一张床似的躺着。
秦非的前后左右各有一人,四个人像是抬轿子那样,将棺材扛在肩上,脚步平缓而稳健。
没人可以说话,视线也被棺壁所限,秦非百无聊赖,睁眼看向天空。
空中悬挂着一轮满月,极大极圆,颜色猩红刺目,月光散落,为整座村子染上了一层血色。
月亮沉沉地缀在天际线上,像是很快就要坠落下来似的。
道路两旁,村民们都已从家中出来,垂手低头,立在各自家门前,像是专程等待着玩家们的到来。
他们的脚下摆着一盏盏油灯和白色蜡烛,都已经点燃,摇曳着零星的火光。
那些火光由点连结成线,再由线连结成片,将整个村子的道路映照得亮如白昼。
一口接着一口,运送棺材的队伍匀速向前。
六口棺材离开义庄,村民们静默无声地各自跟上,整条道路上只有整齐的脚步声响。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祠堂门前。
祠堂里原本天井的位置已经打好了一个祭祀用的高台,长长的阶梯足有近二米高。
玩家们被搬运上了祭台,棺材竖着放在台子中央,玩家们就那样站在棺材里,与台下的村民们相视而立。
几百号人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站立的姿势、抬头的弧度,全都一模一样,眼圈青黑,肤色苍白,看起来倒比玩家们更像是活尸。
有人走上台来,在棺材前面拉了一块布,挡住了台下大半的视线。
当然也挡住了玩家们的视线。
那人走开,萧霄忍不住低声吐槽:“还说什么最佳观影位。”
这根本连屁也看不到好吗,谎撒得也太敷衍了。
秦非的棺材在最靠后的位置,因此他的视野比起萧霄来要好上许多。
在村长来到义庄以前,秦非已经将他那串铃铛拆解成了单独一个个,分给了玩家们。
但此时局势不明,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惊动到那些村民们,因此依旧老老实实地立在棺材里,一动也不动。
秦非转动着眼珠,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尽量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他们身下的祭台虽然只是临时搭建,但却布置得十分精细。
地上铺着黑色的软毡地毯,四角的立柱上还精心描绘着纹饰。
祭台边缘洒满了白色纸钱,一层一层堆叠,顺着祭台蔓延到地面上。
厢房中的那六口棺材也被搬了过来,就摆在祠堂一进门的那间祭堂中,他们灵牌相对应的位置上。
棺材里的秘密还没有被发现,整个祭祀的流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秦非有理由相信,就在不久以后的午夜时分,玩家们的名字就要出现在另外那六个位置上了。
“咚——”
锣声又起。
那二十四名抬棺人围拢上来,对着黑布背后的棺材吟诵着什么。
声音太轻,秦非听不分明,只觉得那吟诵漫长得不像样子,头顶的乌云来了又去,血月时隐时现,而吟诵却始终不曾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
他们终于停了。
“时间到了。”
祭台下,村长沙哑苍老的声音传来,嗓音中藏着隐隐的期待。
多么顺畅的一年!
风调雨顺!
有人走上祭台,手中拿着一把刀。
他一步一步走进玩家们,眼中不带丝毫悲悯,看向秦非的眼神,就像看见了放在案板上的猪肉。
秦非早就发现,在刚才漫长的吟唱过程中,他的身体不能动了。
不是僵尸没有听到铃铛声的那种不能动。
而是像被什么东西给禁锢住了一般。
想来这些人以前也是用这样的方式,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死“祭品”。
只是,今天。
守阴村的众人注定要失望。
噗嗤一声。
锋利的刀片划破秦非的喉咙。
鬼婴身形一颤,像是被这略显儿童不宜的画面给吓到了。
秦非冲着小家伙安慰般地眨了眨眼。
其实这场面也不过只是看着吓人而已,已经被炼化成活尸的秦非完全感觉不到痛。
那伤口又长又深,按照常理而言,足以同时划破一个人的血管和脖颈上的动脉。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非的伤口处不仅没有流出一滴血,反而肉眼可见的愈合了起来。
拿刀的村民愕然退后。
什么情况?
他似乎有些不解,看了看秦非,走向旁边那口棺材。
对着林业的脖子,又是一刀。
依旧不见血。
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村长见祭台上有异常情况,快步走了上来:“出什么事了?”
那人回头望向村长,手指颤抖,指着秦非的脖子。
那苍白的略显突兀的皮肤上,早已看不出任何创伤的痕迹。
秦非盯着两人。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村长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十分强烈的不祥预感。
他是亲眼看着那个拿刀的村民划破秦脖子的。
这一点绝对不会出差错。
那……
村长的头脑闪过一阵晕眩。
而很快,更加令他头发昏的事发生了。
“村长!村长——!!”
祭堂中,有人十分焦急地冲了出来。
顾不上举行到一半的祭祀仪式,他在环视人群一圈后锁定了村长的身影,径直冲上祭台。
又怎么了???
“村长!!”那村民说话时嗓音尖锐,甚至有些凄厉,“那六个祭尸!那六个祭尸——”
“都不见了!!!”
他终于还是说出了村长最不愿意听到的那句话。
村长眼前一黑,伸手扶住旁边的立柱。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一旁拿刀的那人闻言也惊了,直接出言回怼,“那六个棺材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厢房中抬进祭堂的,当时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可能不见了呢?”
“不是不是。”
那村民本就着急,如今更是舌头打结,笨口拙舌地解释道,“不是棺材不见了,是棺材里的人!是棺材里的人不见了!”
这场镇压尸王的祭祀仪式,共分作尸祭与活祭两个部分。
尸祭在祭堂内举行,活祭在露天的祭台上举行,两组仪式同时开展。
前面的内容暂且不表,按照正常流程,等到两组仪式各自进行到最后,祭台上那六个活人的血会被放干。
鲜血顺着祭台流向祭堂,村民们再在午夜时分,将祭堂的门以符纸、辰砂、糯米封上。
如此一来,本年内针对尸王的封印加固就完成了。
村中众人则可过上半年安稳的日子,不用夜夜担惊受怕。
可刚才他们在祭堂中讼念巫咒,念着念着,有人却觉察到了一些异常。
按照往年的祭祀情况,咒念到这一部分时,棺中的尸体势必会发出很剧烈的震荡声,那是那些尸体的亡魂在抗拒林守英的吞噬。
可今年,六口棺材都安静得不像话。
实在太不合常理,他上前检查,这才发觉,棺中尸体不知何时,已然不翼而飞。
那人扭头看向祭堂,眼神中恐惧弥漫。
祭祀是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的,每一个步骤,都要踩在相对应的时间点上。
否则,仪式就会失败。
如果仪式完不成……
“啊——!!!”
刺耳的惨叫声从祭堂内部传来,祭台上的众人顿时脸色一白!
不切实际的妄想被彻底打破。
他们耽误了时间,祭祀失败了。
祭台下,一直悄无声息的村民们终于也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人群的结构开始振动,秦非从台上往下看可以清晰的发现,已经有一小部分人开始逆着人流往外挤视图,提前其他人一步离开这个地方。
不得不说,这几个人应急防灾意识还挺强的。
秦非在心中默默给他们点了个赞。
而堂屋内,一道比方才的尖叫更惨烈十数倍的喊叫声,已经顺撕破空气传了出来。
“快跑啊,快跑啊!”
那人高声喊道。
“他又来了,林守英的鬼魂杀人了!”
熟悉的内容响彻耳畔,秦非浑身肌肉瞬间紧绷。
好在,不知是不是因为变成了活尸后身上的气息变了,这一回,林守英倒是没有只盯着秦非一个打。
一道巨大的身影冲破樊笼,祭堂的墙面和屋顶寸寸开裂,木屑石块飞溅。
本该鲜血涌动的祭台地面上干干净净,祭堂中却不断有血水顺着墙缝渗流而出。
人群瞬间震荡,秩序溃散,所有人都像是没头的苍蝇般乱了阵脚。
有人下意识地向祭台上望,想看看村长如何指挥。
殊不知村长早已在林守英出现的第一时间便似一阵风般离开了祭台,不知冲往什么方向去了。
“我们也要跑吗?”林业望着眼前的乱象,一时间不知所措。
秦非当机立断地否决:“不用。”
整个村庄的居民都聚集在了台下,祠堂的大门就这么一点。
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外跑,反倒将门赌死了。
秦非能够笃定,短时间内,祠堂的天井将会一直处于拥堵状态。
假如他们此时离开祭台,根本不可能挤得出去。
反而会将自己困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当中。
“那就不跑了吧。”林业非常听秦非的话,瞬间便打消了念头。
玩家们干脆缩在棺材里,紧张地观察起台下局势来。
人群中,林守英的鬼魂正在大杀四方。
天井除去正对着的大门,和背对着的祭堂,左右两边还各连接着一条廊道,可以通往祠堂后方。
林守英就把持在那两处通道上,像是逗弄着老鼠的猫,将每一个试图从那里通过的村民吞吃入腹。
整个场面仿佛秦非在祠堂那扇红门中所见过的复现。
身量庞大的恶鬼在祠堂中左冲右突,所过之处鲜血四溢,痛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起初,所有人都在蜂拥着向外挤。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
那些最靠近祠堂大门的人,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不往外跑,反而开始扭头向着里面冲。
背后,是嗜杀的恶鬼。
身前,是拥堵的人墙。
被困在天井中心的村民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们快出去,快出去啊!!!——”
有人眼见着身旁的人被林守英抓住撕成了两半,情绪崩溃,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那声音太过尖锐刺耳,很快吸引了鬼怪的注意。
下一秒死亡的阴影便将那人笼罩。
噗呲。
像是徒手捏死一只蚊子。
一个活生生的人转眼便成了一泡血水。
外围的人并不知道里头说话那人已经死了,还在气愤地作着回应:
“跑什么跑?外面也有东西过来了!”
外面?
祭台上的玩家们一愣。
此时的祭台早已挤满了人。
玩家们为了避免被堵住去路,都站在了祭台的边缘。
秦非仰头向外望去。
在祠堂摇曳的油灯与烛火映照间,他似乎的确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外面进来了。
那些四脚着地身型扭曲的东西,正在以一种虽缓慢却声势浩大,甚至称得上是摧枯拉朽的姿态漫卷而来。
靠近祠堂大门的村民们也开始惨叫起来。
有人高呼:“用尸体堵住门!”
可并不奏效。
很快,那些东西便冲开了门前薄弱的防守,甚至有些攀上了高墙,顺着围墙翻了过来。
秦非瞬间明白过来。
镇压林守英的仪式失败,林守英的残魂被放了出来。
与此同时,尸王对于乱葬岗中那群恶鬼的震慑,也随之一并消失了。
再加上秦非早前便带走了鬼婴,那些尸鬼自此彻底重获自由,自然一往无前地冲向了祠堂,来向这些坑害他们的骗子村民们讨债。
萧霄与林业一脸惊骇地立于原地,片刻后反应过来时,已然有尸鬼冲至了祭台前。
这些东西行动起来可不像村民们那样举步维艰,祠堂里的所有人一见到它们便自动后撤,反而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来。
很快,尸鬼便占领了整个天井。
“这可真是……”
萧霄都无语了,这群村民怎么能这么没用!
徐阳舒站在祭台上,吓得差点尿了裤子,萧霄摇动铃铛向祭台边缘跳去,一把抓住黑布将徐阳舒盖在了棺材里:“别添乱。”
事已至此,玩家们只能硬着头皮顶住。
变成僵尸了的众人深切体会到了行事的不便,饶是每个人都随身携带了铜铃,可真正打起架来依旧难以施展。
秦非蹦跳着用胸腔撞开一个试图攻上台来的尸鬼,咬着牙,悄声询问仍坐在他肩膀上看热闹的鬼婴:“你就没有什么办法处理一下?”
还好僵尸的掉血速度比起他们还是正常人时慢了不少,否则,就他们如今这战斗力,早就死了一千八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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