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尘道君微微颔首:“我随道友同去。不知是哪一处凡界城镇?”
“在凡界的北梁境内。城镇的名字,似乎叫做……”
尊者细想了半刻,才不痛不痒回忆出一个地名。
“好像是叫……阳宁。”
陆续低眉垂首站在一边,乖顺沉默地听着二人对话。
阳宁二字一出,神游天外的三魂七魄瞬间重重跌落,摔的他一颗心又凉又疼。
阳宁?!那不是薛松雨和薛乔之此刻所在的地方?!
流淌在血脉中的热血瞬间冰冷凝固。
一股寒凉而剧烈的不祥预感如巨浪般澎湃汹涌,掀起山河决堤的暴雨狂澜。
“师尊,我去看看!”
什么尊卑,什么礼节,什么师命,此刻已然统统抛之脑后,唯一的心念,便是一定要即刻前往。
陆续顾不上绝尘道君的应允,扔下一句话后,竭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化作一抹流光御剑而去。
“阿续?”
“陆续?”
众人面面相觑,怔了片刻,随即御风而起,瞬间赶上他。
绝尘道君无奈好笑:“怎么了?何事这般匆忙?”
陆续此刻心急如焚,无暇解释,即便对着敬爱崇拜的师尊,神色也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心烦气躁。
“薛松雨在那儿。”
俊雅凤目瞬时闪过一道幽寒微光,笑音淬着几分阴冷:“她不是在问缘峰?怎么会跑去那么远的北梁?”
凌承泽一直误以为陆续和薛松雨发生争吵,还想着过几天他气消了,自己陪他去找人和好。
此时听闻她在阳宁,慌忙安慰:“你先别急,她身上有我给她的法宝,不会那么容易出事。”
又瞬间召唤出一辆奢华飞车:“坐这个去,比你御剑快。”
绝尘道君温雅高华的脸沉下一层寒霜,正打算出言阻止,陆续没看他,迅速决绝上了凌承泽的法宝飞车。
凤目微缩,寒芒瞬闪,随着一声不易察觉的冷笑,也跟了进去。
寰天道君事不关己扬了扬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狂傲笑意,同样上了车。
陆续一言不发坐在软椅上,心中的焦躁和担忧一览无余。
凌承泽神色不耐地斜瞥了一眼不知何时也在车内的妖王,妖王会意,朝手下发出一条传讯,询问情况。
过了一会,消息传回,妖王同样一副与己无关的温吞,云淡风轻的第一句话,便是:“情况似乎不太妙。”
“阳宁是一座凡界大城,里面住着不少凡界散修,平日少有妖兽骚扰。”
“这一次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来了一群妖兽袭击城镇。兽潮攻入城中,伤亡惨重。”
寰天道君漠不经心一问:“北梁归属清阳派管辖,他们没派人前往救援?”
“派了。但这波妖兽很强,清阳派没有什么厉害的修士,”妖王平淡一笑,“他们同样伤亡惨重。”
“你们觉不觉得,”他态度淡然,仿若只是同平常一样,几句闲来无事的随口聊天,“妖兽们选的时机很好。炎天的元婴修士几乎都在连沧山内,清阳派的人自己打不过,也找不到认识的元婴求援。”
陆续垂眸坐在一旁,头脑一片空白。
他只听到情况不妙,妖兽袭击似乎不是偶然,其中早有谋划。
激烈跳动的心宛如沉入一池永冻深渊,冰冷刺骨的潭水压在头顶令人喘不过气,无论如何挣扎,只有无能为力地越溺越深。
经过大半日的急速奔波,几人终于赶到阳宁。
陆续心急如焚从车窗中探出半个身子,举目远望,这一眼,几乎看得心跳骤停。
阳宁是个百万人口的大城,城郭接连远山,一目难以穷尽。
本该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喧嚣城镇,此刻一片残垣断壁的颓败。
鲜血汇集成河,静静流淌,在高低不平的低洼地带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池。浓厚的血腥味难以弥散,熏染了层云。
天空中不少御剑流光,时有得知消息的修士来此寻人,或打听详情。
车到上空,陆续几乎直接从高空中跳下,仓惶落入城中。
袭击发生在几个时辰之前,此时兽潮已经褪去,只余血气弥漫的城镇,火光冲天。
此刻的陆续彷如幼小孩童,对着伤亡惨重的街道仓皇无措。
纵然心中清楚,他该即刻在城里寻找,身体却似乎站在万里冰封的无尽冰原,被冻得四肢僵硬,半步难移。
忽然间,心中浮起一个难以言说的奇怪念头,似是有看不见的魂魄,化作一根细丝,温柔地朝他指引方向。
他连喘气都缓不上,不顾一切在败井颓垣的街道上,朝着心中莫名而起的地方疯狂奔跑。
跑出大街穿过小巷,最后停在一座风格简单又不失精致的小院前。
院门不久前刚刷过,崭新的油漆泛着焕然亮光,衔环的铜兽浮光熠熠,敞开的门缝中却传来死亡的气息。
陆续嘭的一声推开门,踉跄一步踏入院中,院内一角的靠墙而坐的两道身影,霎时吸引了他全部目光。
薛乔之静静靠坐在地上。
在陆续的记忆中,薛乔之一直是一副不近人情的苦大仇深,冷脸冷眼恨恨盯着他,他从未在他脸上见过如此安详平静的神色。
彷如他正在安睡,还做着一个温柔而甜蜜的酣畅美梦。
——若是忽略他身上一片怵目惊心的暗红。
薛松雨同样神色安详坐在他旁边,如同睡着的她心有所感,勉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带着一丝温柔的笑,看向陆续。
“松雨!”陆续跌跌撞撞跑到她面前,声色惊惶,“我马上救你!”
药!能即刻起死回生的药!
他颤颤抖抖回身,打算即刻跑出院子,去找凌承泽。
凌承泽一定有办法,也愿意救她。
“不必了。”薛松雨气若游丝,声音低不可闻,却依然透着豪爽飒气。
她温婉一笑:“我经脉已断,救不回了。”
“不会的!一定可以……”
她轻轻摇头:“乔之已死,我也没了别的念想,只希望能陪着他同走黄泉路,不再让他一人孤独寂寞。”
她本想告诉陆续,乔之一直在等着见他最后一面,可惜终究没能等到。
可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徒增伤悲而已。
“我两走了,往后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她顿了顿,积蓄了一口力气,轻扯嘴角,“做事别那么冲动,别什么都不管不顾,只图一时痛快。”
“乔之手上有块玉,是他打算送给你的。你……”
“我知道!我往后会一直带在身上!”陆续匆忙掰开薛乔之的手。冰冷的手掌紧捏成拳,他费了好大劲力,才拿出他手中一直握着的一对纹龙玉佩。
他将玉佩握在她眼前:“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
薛松雨最后深吸了一口气:“能和乔之一起,我此生了无遗憾,自己的死倒是觉得没什么。”
“可是……”英气的细眉微微一蹙,流露出最后的为难和心愿,“可是乔之……乔之的死,让我难以释怀。你能不能……替他报仇?”
没等到陆续回答,她又用尽全身力气,温柔一笑:“若是太难,那就罢了。”
“无论他还是我,都希望你能一生平安喜乐。”
“我走了。记得你答应过我,做事别冲动,好好活着。”
薛松雨平静而轻松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说她有点累,要去睡一觉。
她静静靠上薛乔之的肩膀,安详闭上了眼,嘴角似乎还挂着浅淡又安宁的笑。
陆续睁大了双眼,茫然无措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瞬间,世界在石火流沙中崩塌,天地万物褪去颜色,眼中只有苍茫的灰,和血艳的红。
他和二人的一切过往,彷如一块色泽鲜艳的琉璃,在心中无声却又振聋发聩的砰然碎裂,掉落一地锋锐残片,将他的心割出鲜血淋漓。
周遭似乎有人在叫他,但他与世界隔着一层薄暮,无论眼睛看见的,还是耳朵听到的,都模糊不清。
直到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小曲儿”,凝固的心神顿然狠重一跳,一股怒火灼烧全身。
方!休!
“是不是你!”
他猝然起身拔剑,怫然怒问:“是不是你干的?!”
若这一切是方休所为,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在此地杀了他,为二人报仇。
怒火焚尽所有理智,全然忘了他才答应过薛松雨,做事不要冲动。
艳丽夺目却又怒火满溢的眼梢,如同一根尖锐的软刺,狠力刺穿心尖上最柔软的地方,痛的人撕心裂肺。
方休从未见过陆续如此盛怒,心中陡然一阵惊慌。
他道行高深,纵横天下难逢敌手,但心爱之人的痛恨和厌恶,让他落花流水束手无策。
他踉跄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无奈又坚决地否认:“不是。”
“不是我。”
为了找到陆续想与之结为道侣的那个人,他亲自跑到北梁,半夜将北梁皇帝从莺燕环绕的温柔乡中拉起来,逼问他情况。
甚至下了一趟天牢,亲自审问还活着的刺客,终于得知那条漏网之鱼,可能和几十年前北梁的一场谋乱有关。
只是他还没查到那人的具体身份。
不过现在已经不用再查。那个人是谁,他已经见到。
他原本打算,要在那人身上施放咒法,吊着一口气,让他每日受尽凌迟,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片片割下,痛苦得生不如死。
如今他还未动手,那个人已经死了。
看样子死得一点也不痛苦,便宜他了。方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又庆幸,幸好不是他动的手。
深爱之人的痛恨和厌恶,他承受不起。
陆续又怒火尽燃转向凌承泽:“是不是你?!”
凌承泽心尖一震,无奈又心疼地叹了口气:“陆续,你冷静点。”
他明白陆续此刻怒火攻心,但如此不可理喻的偏执怒火,会伤到他自己。
“阳宁之事确有蹊跷,我会查明缘由,替薛松雨报仇。但整个阳宁被屠,不是冲着她和薛乔之的。”
他此前一直误认为,陆续和薛松雨吵了架,此时才知,陆续打算与之结道侣的那个人,竟然是薛松雨的弟弟。
心中有醋意和怒意,更多的却是心疼和担忧。
他软声安慰:“你别这样,好不好。”
对。阳宁被屠城,或许和薛松雨,薛乔之无关。
他们或许只是因为碰巧在这儿,无辜遭受无妄之灾。
但不管何人所为,他一定要找到这个凶手,让他偿命!
清绝眼眸锋芒毕露,诡艳得如同画中妖魅,带着惊心动魄的引诱,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陆续提剑缓步走向院门,剑尖在地上一路划出尖锐刺耳的凶音。
“你要去什么地方?”柳长寄挡在门前,眉头微皱,“要去找凶手?这事会有人处理,你先回去冷静几天。”
清润嗓音覆上一层厚重寒霜:“让开。”
视若无物般继续前行。
“陆续。”柳长寄又气又无奈,这人发起火来,怎么这般固执己见,一意孤行。
“跟我回去。”
剑尖在地上划出的刺耳声响,昭显出陆续的答案。
此刻谁也别想拦住他。
忽然耳边清风吹来一声温柔叹息,他只觉后颈一道猛力袭来,眼前蓦然一黑。
即便想竭力保持清醒,身体却软绵无力向下倒去,似乎撞上什么东西。
之后便失去了全部意识。
绝尘道君温柔紧抱着怀中被他无奈之下敲晕的人,凤目阴沉,看了一眼方休和柳长寄,无奈摇头:“走吧,先回去。”
三人坐上飞车,瞬间腾空而起,离开满目疮痍的城镇。
一直在旁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妖王,此时不痛不痒怡然平淡看了一眼墙边的两具尸身:“承泽,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凌承泽不耐烦“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收尸,处理后事。”朝手下传音吩咐了几句,身影也瞬时消失。
妖王一个人立在院中,毫不在意自言自语:“承泽,你的这杯喜酒,无论我再等多久,怕是都没机会喝到咯。”
***
陆续昏昏沉沉做了一个梦。
一会是安水村,一会是深木林,一会是北梁皇宫。
他不知被什么东西束缚着,无论如何穷尽力气挣扎,却始终难以逃离。
等到好不容易能睁开沉重的眼皮,眼中映出的朦胧景象,是奢华又风雅的宽敞卧房。
令他讨厌的安神香味道弥漫在房中,无孔不入钻进鼻尖,无处可避。
迷离的思绪运转缓慢,他知道自己身在师尊的卧室,可为何会在此处?
思忖了良久方才想起,他之前不是应该在阳宁?
回忆顿时如决堤的洪水,倒灌入心,冲刷出惨淡狼藉的冰凉。
对了!报仇!
他要去找到凶手,替薛松雨和薛乔之报仇!
不能躺在这个地方!
他蓦然起身,满脑子只想着离开这间房,去往阳宁。
身形剧烈一动,一缕头发霎然扯的他头皮一紧。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1.
陆续:我穿入了师尊文学,天道一定要逼着我走犯上欺师的剧情。幸好我道心坚定
天道&剧情:都说了不背这个锅。
2.
陆续:师尊为什么又突然沐浴?
师尊(怒):你说呢?!
陆续因为愤怒,无情道的道心开始改变。第096章 深吻
此时陆续才发现, 自己躺在师尊身上,二人的头发被各自挑了一缕,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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