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主,于兴他……”他已打算直接开口请求对方放人,话还未说完,手腕已经被人抓住。
这个不讲武德的疯批!
上一次也是这样,寰天道君要做什么向来习惯直接动手,对他一个筑基小弱鸡也不留情,瞬间就扣住他的脉门。
在抚上陆续手腕之时,柳长寄仿佛觉得自己触碰到了幽冥的鬼火。
清瘦的肌骨触之冰凉,却透过血脉,将他的心尖灼伤。
他此前一直琢磨不透闻风的想法,此刻忽然有恍然大悟之感。
陆续就像那处幻妙虚无的桃源,是他心中最绝丽的风景,却又无雨无晴,高远缥缈得让人退无可退,进不敢进。
“昨日你在那处幻阵中,什么都没见到?”
陆续怔了片刻:“我修为不够,催动不了法阵。”
绝对不是他不行。
柳长寄方才似若温软的态度霎时一变,像往常一样,狂气纵横地哈哈大笑起来。
陆续完全弄不清楚这个肆意恣睢的疯批笑点到底在哪。
嘲笑他修为低?不可能。这事他根本不屑在意。
那就是嘲笑他不行?!
陆续在心中斜了他一眼,默默咬了咬后糟牙。
老子肯定比你厉害!
“柳峰主,于兴他……”
他想请求即刻释放于兴的话又一次被外物打断。
一缕青烟飘落,化作人形,躬身朝寰天道:“峰主,秦时师兄在辰宿殿外求见,说要……接陆师弟回陵源。”
秦时是元婴修士,即便未担任一峰之主,乾天宗的人也不敢怠慢。
陆续身形一顿,心声似若九天惊雷:糟了!
师尊不允他插手寰天峰的事务。但他偷溜出陵源峰的事被秦时知晓。
他昨日朝秦时说,今日会和薛松雨一同练剑。
即便对方知道他说了谎话,应该也是缄默于口。大家各怀鬼胎,心照不宣。
怎么会来寰天峰找他?
将他的谎言当面戳破,再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一番,让他面子上不好过?
但以秦时的性格,应该不会在寰天峰和他起争执。秦时要在外人面前和他同演师门和睦,兄友弟恭。
莫非……
秦时打算将此事告知师尊?!
昨日他回陵源峰,没被人见到。秦时没有证据,不会给师尊告状。
倘若今日他在寰天峰被秦时当场抓包,再没有任何方法狡辩。
他违抗师命,被师尊罚了,便是对方最想见到的结果。
“峰主,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陆续心念电转,扭头看向寰天道君,“就说我不在……”
“参见道君。”
陆续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冷音。
四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昭然地显示着一股鄙夷不屑的敷衍。
秦时竟然擅自跟在寰天峰殿前弟子后面,找来此处。
见寰天捏着陆续的脉门,秦时脸色一沉,冷嘲道:“寰天峰的弟子不够,道君硬要抢强我陵源峰的人?”
“还望道君将师弟还我,我即刻就回陵源,给道君送来一批弟子,任由道君差遣。”
“高矮胖瘦,男女妍媸,道君想收什么样的人为徒?我陵源峰人才济济,必然能满足道君的需求。”
他明里暗里都在嘲讽寰天峰无人才,非得来抢他的师弟。
柳长寄不怒反笑:“若水三千只取一瓢。寰天峰确实没陆续这样的,我只要他。”
秦时一怔,皱眉沉思片刻。
柳长寄并非说错了话。他就是这么个意思。
秦时见过很多根骨奇绝的天之骄子,从未见过比陆续更赏心悦目的倾世绝色。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大权在握的元婴尊者,后面跟几个天赋卓绝的徒弟,不足为奇。
远比不上将陆续这样的玉人揽在怀里让人艳羡。
陆续是整个炎天界不可多得的珍宝。
珍宝天天入他的梦,秦时想揽他入怀。
把世上最好的东西奉给他,看他在自己怀里悠然欢笑,也从他身上肆意掠/夺,让他在自己怀中低泣沉吟。
“这事绝无可能。”
陆续是师尊心尖上的明珠,小心翼翼捧在手心,连轻微的磕碰都怕把将人伤了。
他以前不理解,然而现在,他自己却想争上一争。
师弟会送来和他本人一样香甜浓郁的糕点,他并非全无机会。
秦时冷冷看着柳长寄搭在陆续清瘦手腕上的五指,眼中暗藏着锋锐的寒光:“还请道君放开我师弟。否则……”
“为老不尊,为幼不敬。”
柳长寄和师尊多年挚交,在他年幼之时,是他抬头仰望的两座高山,是他修道一途上流光璀璨的道标。
但如今,他已经长大,自己也成了众人仰止的高山。
他已经和他们站在了同样的山顶,俯瞰众生。目之所及,天地万物,皆可恣心所欲,予取予求。
柳长寄仰头,狂傲笑了几声。
他依言放开手,上扬的嘴角挂着气势更甚一筹的讥诮:“你怎么不问问陆续,他愿不愿意同你走。”
陆续一愣,只觉悬于一线,进退维谷。
寰天道君又给了他一道送命题。
秦时面色淡然,不喜不怒,看上去像是一个沉稳持重的端方君子。
但他浑身萦绕凛冽寒霜,浓厚的杀意不再隐藏。仿佛风平浪静的湖面下,翻涌着狂风恶浪的波涛。
出了寰天,通往陵源,是一条不属于任何地界的山道。
若是秦时要在大道上出手杀他,陆续也不觉奇怪。
秦时对他起了杀心,却一直没寻到暗中下手的机会。一个元婴尊者奈何不了区区筑基?说出去都是笑话。
秦时按耐不住了。
即便会因此惹怒师尊,木已成舟,他已成泉下枯骨。
师尊最多责罚秦时,过段时间,等流年冲淡一切,这事也就化作尘埃,随风而逝。
他是师尊路上捡来的废材徒弟。
秦时才是师尊从小教导出来的高徒。
和秦时一同回陵源?只要他走出寰天峰,就是一条通往黄泉的死道。
可该如何推脱?
若是他说,不回去,不光寰天道君,这句话对秦时也有用。
他们添点油加点醋,将他的原意,用春秋笔法扭曲成他有意转投寰天道君门下。
师尊知道了会怎么想?旁人听见了会怎么说?
想必不到半天,他就会被传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此刻穿着寰天峰的道袍,若是被别人知道,他就是陵源峰的陆续,他百口莫辩,再也解释不清。
思前想后半天,陆续决定,先保住小命再说。
大苦瓜还在寒狱,寰天道君还没答应即刻就放他出来。
峰主贵人事忙,忙着忙着就抛之脑后,拖个三五天,以大苦瓜的修为不知还能不能撑得住。
他不动声色退了一步,抬手朝秦时道:“师兄,我还有些事要找寰天道君……”
“阿续。”
一声朗音带着微风般的浅淡笑意,抚过陆续耳边。
陆续倏然一凉,全身血脉彷如被风刀霜剑刮过,卷走所有的思绪和话语。
师尊居然亲至?!
他被逮了个正着!
陆续的动作僵硬地凝固在半空,这才是真正的陷入死地。
作者有话要说:
* 霍去病
——————
误会小剧场
1.
陆续:柳长寄好为人师,一心想抢徒弟。
柳长寄:我想抢亲。
2.
陆续:秦时等着我说“不回去”,然后污蔑我想改投师门
秦时:……欲哭无泪。
陆续:柳长寄等着我说“不回去”,然后污蔑我想改投师门
柳长寄:没错。
第038章 回山(二)
“小曲儿, 你怎么……”方休跟在绝尘道君身后,双手撑头,本是一脸悠然的闲痞模样。
见陆续身上穿着寰天峰的衣袍, 瞬时怔住。
冰冷双眸一缩, 少年意气扬扬的眸光映出鲜活的残忍:“柳长寄,老子要你死。”
柳长寄冷笑:“哪来的野狗乱吠,本座给你套个项圈,锁在寰天峰山口看门。”
陆续瞬时从惊吓中恍然回神。
他并非被寰天道君强行抓来当弟子, 而是请他帮忙,特意找来的这一套衣袍。
寰天道君本是好意,这个误会必须澄清。
“师尊, 我……”他赶忙转向师尊, 打算朝他和方休解释, 话还未出口已被打断。
“阿续, ”绝尘道君嘴角依旧挂着高雅淡笑, 朝他伸出手, “随为师回去。”
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在阳光下萤着净洁的光, 纤而不弱, 力而有韵,手臂上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匀称的筋骨。
这是一只持刀握剑的手, 充盈着纵横天下的劲力。
只需一个心念,稍一用力, 就能将坚硬的骨头捏的粉碎。
陆续站着未动, 不敢伸手回握。
师尊的音调依旧温声细语, 举止仍是高贵雅意。
陆续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阴寒, 无端让他觉得悚然。
这种心惊胆颤的感觉, 令他深刻认识到, 怀瑾握瑜的师尊,也是高坐云巅睥睨天下,执掌生杀予夺的王者。
绝尘道君的手臂顿在半空。
微风拂过宽袍大袖,衣袂如无声的波浪,轻轻起伏着波涛。
旷阔的山道上凝滞着几分诡谲的寂静。
片刻后,他收回手,紧捏的拳头掩盖在金边灿亮的大袖下,负于身后。
“熙宁,秦时,你们和阿续先回去。我和长寄有话要说。”
师尊的话音温和而决绝,陆续不敢再抗令,朝寰天道君致谢,随后跟着方休默默离开寰天峰。
三人的身影如浮云般渐渐飘出视线,旷阔的山道上,只剩两株玉树临风的清影。
绝尘朝寰天微微一挑眉。
寰天哈哈大笑,好整以暇地朝他讲述了这两日的大致经过。
也隐去了许多不必言说的细节——例如“醉红楼”中的那一场幻境。
柳长寄嘴角微扬:“闻风,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妖魅?”
从那日闻风讲道的讲堂上,他注意到陆续的天赋,对其生了一点兴趣开始,到现在不过月余,他就完完全全陷入了一场万劫不复的魔障。
他此生栽在了陆续手上。
“长寄,我虽然说过,若是阿续愿意拜你为师,我不反对,只要他高兴。”
润雅的音调倏然低沉,染出霜风雪剑般的寒意:“我也说过,他是我看中的人,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柳长寄上翘的嘴角勾出毫不示弱的桀骜:“他心中没你。”
闻风脸上的优雅淡笑骤然凝滞。
山涧一阵清风卷过长林,不闻人声,只能听到草木的细碎响动,飞鸟的震翅高鸣。
闻风薄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些什么。
片刻后,萦绕周身的寒气消散,他又恢复回了往常温雅高华的翩翩仙君。
随着柳长寄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两道身影如风飘散,旷阔的山道只有草木安宁。
***
“我当是什么事。”方休清亮的嗓音染着嗤之以鼻的轻蔑,“小曲儿,你若是早告诉我,要不了一个时辰,我就能帮你解决。”
回陵源的山道上,陆续踏着碎叶,将他去寰天峰的缘由告诉了方休和秦时。
“不就一个内门弟子吗?值得你为他大费周章?柳长寄要是不放人,老……我拆了他的寒狱,将人给你带出来。”
什么勾结魔修,修炼魔功,他统统不在意。
“可是师尊他……”
“师兄不让你过问,是他心胸狭窄,见不得你对那些阿猫阿狗太好。”方休脚步轻浮,围着陆续绕来绕去,“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内里全是嫉妒的私心。”
“现在你该知道,闻风不是什么好人了吧。”
陆续:“……”
他完全不能苟同方休的话,甚至觉得他逻辑混乱,前言不搭后语。
就逮着机会往师尊身上抹黑。
俊艳眉头微蹙:“大苦瓜……于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方休这样的元婴大能,高高在上,从来瞧不上身在泥地的草芥蝼蚁。
陆续清楚他们的想法,更清楚自己无法改变弱肉强食的真理。
但方休鄙夷不屑的语气,让他心中不快。
这句话让方休愣了数息。
许是感觉到陆续语气中隐含的愠意,他稳下脚步,走在陆续旁边,没将话再接下去。
对于森罗剑道统的传人,不是伪君子就是真小人这一评价,秦时从方休嘴里从小听到大。
师尊从不在此事上与方休争长论短,每次都充耳不闻,任由他说。
秦时这个师侄更不好指谪师叔的不是。何况他也深得真传,每遇这种时候,他同样置若罔闻,态度宛如默认。
他转移话题,朝陆续道,“难怪昨日你脸色那么苍白,原来是去了寰天峰的寒狱。”
他又目不转睛盯着精雕玉琢的脸看了半天:“你修为低,寒气入体对身体伤害很大,等回了陵源峰,我助你驱寒。”
方休一听,顿时又怒从心起:“柳长寄居然敢让你下寒狱,他不知道以你的修为根本抵御不了里面的寒气吗?”
陆续沉默。
行了,他清楚自己修为低。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反复提及。
秦时有意明嘲暗讽,他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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